朱红色的帘幕缓缓合上,道具组立刻飞奔着将披着红色绣花桌围和椅帔的一桌一椅搬到了舞台的正中间。

  扮演正德帝的金竑早就等在上场门边,他眉心一道顶膛红,深邃的五官在戏妆之下更显得器宇轩昂,蓝色的道袍,手中的折扇,已经头上的武生巾和红色风帽,则让他显得风流洒脱,不拘小节。

  只是金竑心里早就感到了不对劲,盛慕槐一直不见踪影。几次询问工作人员,都说盛老师还在化妆,很快就会过来。

  直到主持人上台,说出“两位演员的跨界表演”时,他明白过来,转过身,将目光视线投向身后低垂的帷幕。

  果然,一只白皙纤细的掀开了那帷幕,身着粉衫粉裤的李凤姐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左边一串蓝黄相间的鬓花,右边的钻石偏凤尾羽上点缀着亮眼的红宝石,一整套保存完好的民国时老头面熠熠生辉。可这些珠宝都比不上李凤姐那一双光韵流转的明眸,小巧笔挺的鼻梁,和含笑饱满的朱唇。

  李凤姐穿着彩鞋,三五步走到了金竑的身边,仿若昨日重现。

  戏妆有调整面容的功效,庄景本来就和掌上红有七八分相似,这样一画,再加上同样的气质,简直就是同一个人了。

  金竑脊背一僵,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直到李凤姐那双柔荑轻握住金竑的手,庄景用自己的声音说:“四哥,咱们该上场啦。”金竑才回过神来。

  “等下台了再问你。”金竑低头,在李凤姐的耳边说。

  庄景却不怕,唇角微弯,跟在金竑的身后往台上走。

  金竑也不是一般人,这样大的变动和心理冲击,在走到自己位置的时候,已经调整的和没事人了一样。

  在观众的视角里,深红色帘幕缓缓拉开,李凤姐和正德帝已经站在了他们相应的位置上。

  这扮相已经让所有人眼前一亮了,可等庄景动起来,才真叫一个活色生香。

  李凤姐与正德帝对望一眼,道:“哎呀呀且住。”

  他来到台前,对观众说:“想这银子乃是打抢来的。若不犯事便罢,如若犯事,将我兄妹攀扯在内,这便如何是好?唉,哥哥呀哥哥,今日也卖酒,明日也卖酒,这就是你卖酒的——下场头哦!”

  庄景的念白俏皮活泼,手指头左一点右一点,明明是抱怨的话,却无端让人品出几分可爱来,特别是最后一甩帕子,两只手往下一拍,更是把一个小姑娘的神气演得活灵活现。

  胡琴声随即响起,庄景唱四平调:“无奈何斟上了酒一杯,叫声军爷饮杯巡。”

  他一边唱一边往桌子走去,这时正德帝已经坐在了桌边,正一边扇扇子,一边得意的看小姑娘给自己斟酒呢。

  金竑将扇子举起,接道:“孤有心将她来戏耍,看她知情不知情。”

  庄景唱京戏好听,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没想到金竑唱的池派老生也像模像样,颇有韵味。

  正德帝接过酒来,故意蹭了蹭李凤姐的手,一饮而尽道:“干!”

  “干你娘的心肝!”小姑娘恼羞成怒的话让现场响起了愉快的笑声。

  李凤姐手指一点正德帝,把酒杯抢回来了。

  正在看直播的网友被这句骂声给酥到了:

  【嗷嗷嗷,小美人好娇嗔】

  【李凤姐快来骂我,跪求姐姐骂我!】

  【庄景的泥塑粉哭了,我毕生的心愿终于完成了。我只是没想到庄景扮上戏妆以后竟然比画手大大画的图还要美。】

  【庄景真的不是从小学戏曲出身的吗?这念白,这唱腔,这身段,这小眼神,我要死了……】

  【炒鸡期待后面那两段流水!】

  戏台上的戏继续演着,正德帝问李凤姐为什么要骂人,李凤姐说他偷偷摸了自己的手。

  正德帝将不要脸进行到底,念白道:“为军的这几日不曾跑马射箭,指甲长长了,着了大姐一下,也不为紧要哇。”

  庄景饰演的李凤姐先看看自己的手,嘟起嘴一瞪正德帝:“我们女儿家的指甲也是长的,怎么着不着你呢?”

  正德帝说既然如此,那自己的手给凤姐摸回来总行了吧?

  金竑搓搓手,将两手摊平:“来,请着!”

  【正德帝这撩妹手段有的有的】

  【这是正德帝这个渣男的陷阱啊!漂亮小姐姐不要中计!】

  【庄景快点摸我们金董的手手,我急死啦】

  【本cp粉一本满足!】

  “怎么,军爷让我着?”李凤姐窃喜。

  庄景演得李凤姐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儿,本来对正德帝这个男子也不算有恶感,就真以为自己碰回军爷的手是把亏给找了回来。

  她快步走到金竑的面前:“如此我就……”然后又突然打起了退堂鼓,后退着连连摆手:“不着了不着了。”

  原来是正德帝的手微微翘起,没个正形。

  庄景说:“你放平些。”

  金竑听话:“放平些。”

  “放老实些!”

  “放老实些。”

  这回正德帝双手平展,可真不动了。

  李凤姐道:“如此,我就着,着,着!”

  她的指尖轻点正德帝的手掌,两人的手心手背翻了两次,最后一次,正德帝握住了李凤姐的手。

  庄景将手指从金竑手里挣出来,指着他含羞嗔道:“呀啐!”

  正德帝一阵大笑。

  这出生旦戏本来就要演得有情,看庄景的李凤姐对着自己连骂带嗔,笑起来又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金竑心都酥了。但他时刻记得自己仍在戏里,并不让人看出一丝端倪。

  评论区

  【摸到了,摸到了。嘤嘤嘤。】

  【正德帝这个死渣男!我骂他一万遍!】

  【放开我的李凤姐!】

  【不,你们想是金竑摸了庄景的手;载泓摸了掌上红的手,是不是感觉开心很多?】

  【人家郎情妾意的,搞不懂有什么可骂的】

  锣鼓点响起,然后是熟悉的西皮流水板,庄景上前几步,两手比出一个圆往上指,唱道:“月儿弯弯照天下,问声军爷你哪里有家?”

  金竑:“凤姐不必细盘查,为军家住在那天底下。”

  这段实在是太脍炙人口,人人都会唱,可庄景和金竑两个人唱出来,就更别有一番风味。也可能是大家脑补过度吧,唱的就让人想让他们两立刻拜堂成亲。

  很快,便到了海棠花那段。

  李凤姐一只手举起帕子,一只手指着正德帝,神色间有些女孩子独有的傲娇:“军爷做事理太差,不该调戏我们好人家。”

  正德帝收起扇子,点点李凤姐:“好人家,歹人家,不该鬓间斜插海棠花。扭扭捏捏实可爱,风流就在这朵海棠花。”

  如此直白的说辞自然让李凤姐不干了,她将头上簪的海棠花取下来丢在地上,还小跑上前想要踩:“海棠花来海棠花,倒被军爷取笑咱。我这里将花丢地下,从今后不戴这朵海棠花。”

  这跑步的姿态可小女儿家,步子又快又俏皮,两只手还一扭一扭的,别说金竑,连从来不看京剧的云观众都被庄景萌到了。

  正德帝伸出折扇挡住了李凤姐,他将花捡起,要插回李凤姐的头上。

  两人一个人如花丛中的蝴蝶,一个如捕蝶人,转了两圈后,李凤姐小跑着低头躲过了正德帝的手。

  她险些摔了一跤,唱道:“凤姐一见事有差,去到后面我躲避他。”抿唇一笑,跑下了台。

  正德帝这时已将海棠花簪在了耳朵旁,笑着唱道:“任你上天到地下,为军赶你到天涯。”展开折扇扇了扇,也下了台。

  等这二位都下了台,观众席的掌声仍然连绵不断,震耳欲聋。

  庄景这回可没收着演,有多大的能耐在台上都使出来了,是以老泪纵横的也有两位。

  庄景离开了观众的视线,便恢复了往日的神态,他背着手站在下场门边,心潮也随着掌声一波一波翻涌,无法平息。

  两人又被请上台谢了一次幕,才被放下去。

  到了后台的走廊上,金竑才拉住还是李凤姐装扮的庄景,用扇子点点他的脑门:“这是怎么回事?狸猫换太子?”

  庄景“哎哟”一声,往后退一步:“乱用词语,罚你把《打龙袍》重看十遍。”

  对上金竑的视线,无端又有些心虚:“我还能怎么回事,不就想给你个惊喜嘛。怎么,你不喜欢吗?”

  金竑笑道:“喜欢,当然喜欢。但这要是换个心理素质不强的来,在台上翻了车,惊喜就变惊吓了。”

  见金竑心情确实不错的样子,庄景得意地说:“我当然是知道你不会塌台才这样做的。”

  “你对我的所有动作都很熟悉,私底下找盛老师练过多少次?”

  庄景笑而不语。金竑说:“你啊,真有点儿冒傻气。”

  庄景:“也就为你傻这么一回。”

  金竑听了这句话,默默抓住了庄景的手。

  两人回到化妆间卸妆,两人换下戏服,只穿着白色的水衣子,坐在镜子前。

  才把头上的首饰摘掉两个,庄景忽然站起来,走到金竑身后,揽住他的肩膀:“军爷,我有事想跟你说。”

  金竑神色微动,握住他垂在身前的手:“什么事?”

  庄景附在他耳朵边说了什么,金竑的脸色逐渐变了。

  金竑看着镜子里两人还未卸妆的脸,终于回过头,亲昵地亲亲庄景的耳根:“你确定?”

  庄景坚定地说:“确定。”

  金竑便觉得从胸腹处涌起一股热气,他站起来,揽住庄景不盈一握的纤腰,低下头想吻。

  可是这时候,门有动静,刚刚出去上洗手间的两位工作人员回来了,金竑放开庄景,低声道:“那你得给我点奖励,今晚住我家。”

  “少蹬鼻子上脸。”庄景脸立刻红了,可那两个表情好奇的工作人员一直在看他们,只能点点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两人卸完妆,换回了西装,回到观众席的座位上,引起了观众区的小小骚动。

  庄景手指放在唇间,又双手合十拜托大家保持安静,才没有影响台上演员的表演。

  直播导演也深谙获得收视率的诀窍,不仅在两人进场的时候分给了他们许多镜头,还时不时给观众席里的两人一个特写。

  也许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庄景和金竑坐在一起时格外放松,镜头还捕捉到了他们说悄悄话的画面,金竑侧过头,庄景用手挡着嘴在金竑耳边说什么,两人看上去格外亲昵。

  这画面引起直播评论区里一阵狼嚎,大家都在猜这两人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官宣。

  不过,庄景和金竑的八卦并没有影响盛慕槐这台晚会的效果。整整四个小时的演出,纪录片、文戏、武戏、助演嘉宾的节目穿插进行,每一个节目都有新的亮点,让人应接不暇,有些本来只是为了看明星的观众最后也没有换频道,而是把以前从来没看过的戏曲节目也都看了一遍,最后还感慨:原来京剧也可以这么好看!

  可以说,这场晚会不仅纪念了鼎成丰的创办人和曾经在其中学艺的艺术家,也起到了很好的对传统文化的宣扬作用。

  所有的表演结束以后,盛慕槐上台致辞,最后说:“我要特别感谢的两个人是庄景老师和金竑老师,他们既是我们纪录片的演员,又在百忙之中抽出许多时间练习,这才给我们呈现了如此引人入胜、精彩绝伦的开场表演。让我们请他们上台好不好?”

  台下掌声雷动,庄景和金竑扣上西装纽扣,从座位中站起,一起经过走廊。

  参与这次盛会的除了普通的观众,还有资深戏迷、票友、京剧界的老艺术家、老前辈,可没有人不被这二位的演出折服,两人并肩站在舞台中央后,掌声再次热烈起来。

  盛慕槐说:“你们说两句话,随便说什么都行。”

  金竑把话筒递给庄景,示意他先说。

  庄景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熟悉的太平园和满座儿的观众,这其中不乏他从前熟悉的人,范玉薇,司徒筠,郝岚齐……也有打扮时尚青春的年轻男女。

  如此众多的观众,包括每一台机器后面的人,都注视着一同站在舞台中央的他们。

  重活一场,他找到了新的事业,找到了错过的爱人,也在舞台上再次演出了过去的戏曲,他不再有遗憾了。

  这样想着,庄景牵住了金竑的手,在年轻观众的起哄尖叫声中,举起话筒道:“我要感谢盛慕槐老师给了我和金竑这个机会。今天,我和金竑都演的很尽兴,谢谢大家。”说罢,他朝台下深深一鞠躬。

  这一躬,鞠给从过去到现在愿意听他戏的座儿,也鞠给这个京剧不死的新时代。

  金竑弯下腰,和他一起朝三面的观众鞠了三个躬。

  他们下台时,掌声还追随着他们不肯消失。

  庄景已经意识到如今京剧界的一些大前辈,绝大部分都是他创办的首都戏校的学生,想找他聊天,但今天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他悄声对金竑说:“趁着台上还在发言和拍照,我们先出去吧。也正好给门口蹲守的记者一点提问的空间。”

  金竑点头,和他一起往太平园的大门走去。

  金竑问:“甩掉记者后你想去哪里?”

  “还按老规矩,先去吃宵夜。”

  “然后呢?”

  庄景睐了他一眼,板着脸说:“然后回家。”

  金竑牵其他的手,笑道:“对,然后回家。”

  两人推开太平园的大门,门外霓虹灯与闪光灯交错闪耀,他们在粉丝和记者的簇拥中,共同走向属于他们的一方天地。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结束啦!情人节大圆满~

  送个免费的情人节番外~

  金竑和庄景结婚后的一个情人节,金竑神秘兮兮地带了一包东西回家。

  庄景打开袋子一看,竟然是一套兔子服,还包括粉红色的兔耳朵和兔尾巴。

  庄景手指光拎着丁字裤的细线,就觉得快羞死了,这种不正经的玩意儿,亏金竑想得出来。

  庄景把那袋子东西全部抖落出来,把兴奋扑到上面的芝麻拨开,质问金竑:“这都是什么?”

  金竑抱住他:“老婆,今天可是情人节,你就当送我一个礼物……”

  庄景冷着脸推开他:“少来!没听说过!你这个贼心不死的老变-态!”

  金竑:“小五儿,你就可怜可怜你四哥吧。这只是情侣间的一点小情-趣而已。”

  庄景:“小情-趣?”

  金竑:“小情-趣。”

  庄景:“情侣间?”

  金竑:“情侣间。”

  庄景:“好啊,要是你肯换上这套衣服让我拍照,我就同意穿。”

  金竑说:“我的尺码也不合适啊。”

  庄景笑着摸摸金竑的脸:“抱歉,没得商量呢。”

  金竑为了达到目的,竟然真的戴着那一袋子东西进洗手间去了。

  等了好久,还没见人出来,庄景都有些担心他是不是羞死在卫生间里了。

  终于,金竑推开门,扭扭捏捏的出来:“我怎么觉得我确实不是个正经人。”

  庄景一看金竑的样子,爆笑起来。

  原来那套兔子服真的小了,穿在金竑身上就跟紧身衣一样,一半腹肌露在外面,一双光溜溜的大长腿再加上头上毛绒绒的兔耳朵,看上去就不是个正经人。

  庄景走上前去,拍了金竑挺-翘屁股上圆溜溜的兔尾巴一下:“小兔子,给爷唱首歌。”

  金竑:……

  庄景觉得金竑这样和平常西装革履的他大不相同,很有意思,拍完照以后还对他上下其手。一会儿戳戳金竑粉红色的兔耳朵,一会儿摸摸他露出来的腹肌。终于,金竑的眼神越来越暗,像一只伪装成兔子的大-老虎,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

  他忽然蹲下来,把庄景一把打横抱起。

  “诶你干什么呢?”庄景挣扎着抗议。

  露出了真面目的老虎精答道:“啃胡萝卜。”

  金竑一路抱着庄景进入卧室,把他抛在床上,因为动作太大,兔子服甚至从后面撕裂了。

  金竑干脆地把兔子服扔到一边,把兔子耳朵戴在庄景的头上,惩罚起不听话的某人来。终于,老虎把这个小白兔精逼得眼睛通红,献上胡萝卜连连求饶。

  金竑安抚似的摸了摸庄景的头,把自己一直忘了取下的兔子尾巴给庄景戴上,把他翻了个身,继续起未完成的事业。

  情人节的夜还很长……

  Tips:看好看的小说,就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