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愿念>第30章 三十

  阵痛之后陈愿觉得自己同周行逸的关系似乎渐趋平缓和安全了。秋叶落尽,又是另一个人间。他和周行逸夏末相识,深秋相恋,随着天越来越冷,两个人对彼此的渴求却越来越热切。周行逸顺势向陈愿提出了同居的请求,最充分的理由是他家离陈愿的学校近很多,而陈愿租住的地方太偏远。陈愿想到一年多前他和肖媛搬进城北那套房子时的情形,两个人是那样快活和充满期待。在此之前的一年里他休学努力赚钱、肖媛独立抚养女儿,那是一段非常艰难又拮据的日子。因此搬进新家、经营起驿站、把萌萌送去上学,这对于陈愿和肖媛来说是莫大的成功了。而如今,曾经的希望之地也不可避免地在周行逸勾勒的华彩未来前斑驳褪色,越发显得陈旧不堪。

  陈愿自此在心里埋下心事,他在想共同居住对一段全程张扬着冲动的恋爱关系是不是会有迅速降温的副作用。他随后又想到,大三下学期要出去实习,实习地点还没未定,不如那时候再确定要不要搬进周行逸的房子。周行逸就问起他想去哪里实习,言语间大有普天之下莫非周土的气势。陈愿含含糊糊说学院里会有安排,先把这事按下来了。事后想想,他的这些本能反应或许都来自人与生俱来自保的能力。

  有天他在上课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掐掉了一次还在拨,他只能匆匆忙忙从教室后面绕出去接听。对方是以前在饭店打工时认识的工友张兴翔,和陈愿既同龄又同乡,帮着陈愿“偷过菜”,也知道他和徐展后来的关系,那时候算是相当熟的关系了。后来陈愿去上学,他又辗转去了别的城市打工,几年下来联系也断了。他嫌微信里说不清,直接打了电话,但表述能力有限,绕了半天总算把话说清了。原来他又回到津市了,原因是他爸做大车司机的跑助,车子在进津市的高速上出事,他爸这会儿正躺在医院里。大车司机和他家在一个村,车子是父子俩一起贷款买的,平时就一起跑长途。这次因为儿媳妇刚生孩子儿子在家照顾,所以车主临时喊了张的爸爸帮忙,没想到出事了。车祸一出,人有事货有事,主责在疲劳驾驶的车主,但是人家家里一时也垫付不出这么多医药费,更没有保险在身。两家人就一起跑去找挂靠的公司,对方主管几次拒见。这下子为老父亲的活命钱张兴翔是焦头烂额,百般考量之下他想到了陈愿,或者说是徐展。他知道徐展是法学院的高材生,希望对方能帮忙想想办法。

  陈愿没想到他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当下焦急起来,却又不知道怎么去拜托徐展这件事。张兴翔在电话里听出了他的犹豫,带着哭腔道:“陈愿,我也不想麻烦你的,我但凡有点办法我就不麻烦你了。真的,这几天我都跑掉半条命了,一点办法都没有。”这话说得陈愿鼻子都酸了,连忙应道:“你等等啊,我把情况去和徐展说,问问他该怎么办。我先微信转你2000块好不好?”

  张兴翔在电话那头连连拒绝:“不用不用,你上学呢,就拜托你帮我问问徐展吧,拜托了拜托了!”

  匆匆挂掉电话,陈愿又连忙去找徐展。自从那次酒桌见面后他俩默契地没再彼此联系,这会儿张口虽然突兀,却也事急从权。陈愿深吸一口气,接了徐展那头拨过来的电话。徐展那边声音很嘈杂,陈愿忙问是不是耽误你了。徐展解释道他在赶路,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

  陈愿把张兴翔家里的事概括给了徐展,徐展想起那个小伙子的模样,说道:“他电话给我,我直接去和他说。”

  陈愿对他不假思索就愿意帮忙的态度很感激,徐展听他的声音就能想象到他连连点头眼泪汪汪的样子,不禁笑道:“我也不是专业的律师,最多给点建议,最后多半还得找人代理的,也不算什么。”话虽如此,陈愿还是连声道谢。徐展那头在片刻的沉默后说道:“陈愿,说了有事可以找我帮忙,不要见外的。”

  陈愿想到他们那天在津大说的话,“嗯”了一声,道了声谢谢结束了对话。

  过几天张兴翔又来找陈愿,拜托他约徐展见个面,要当面道谢。陈愿惊喜地问他事情解决了吗?张兴翔支支吾吾,后面才说徐展帮忙垫付了一部分医药费,又联系同学帮他们起诉被挂靠公司。陈愿心里滋味难言,说你先忙家里的事,我帮你约他吃个饭,到时候喊你。

  陈愿知道徐展忙,也不想再多占用他时间,所以约了中午在他公司附近的茶餐厅吃个简餐。张兴翔爸爸那里临时要护理,陈愿和徐展两个人先到了餐厅。

  落座后徐展率先说:“上次咖啡没喝成,这家店的鸳鸯奶茶倒不错,可以喝喝这个。”

  陈愿怕耽误他时间,已经提前商量好点了套餐,这时就点点头:“套餐里有的,送两杯,张兴翔来了问他喝什么。”

  徐展看他整个人绷着,不由得笑道:“陈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对我来说,根本是好事。我平时也没几次和老板单独出来吃饭的机会,见的都是学校里的领导,全部言之有物,我受教很多。”徐展下意识抽出一张纸巾在手上折叠起来。

  陈愿看着他这个习惯性的动作,知道他也不是完全释然的。陈愿看向他,忽然道:“徐展,那天我走了以后大哭一场。”

  徐展的动作停住,哑声道:“为什么?”

  陈愿看着他:“就是很想哭,具体哭什么又很难说。徐展,对不起,是因为我,周行逸才……”

  徐展难得打断了他的话,笑道:“对于我来说,如果今后还能和这位周总有交集,那说明我混得不错。陈愿,我们都太年轻了。你不用哭的。”

  “但是,”徐展喝了口柠檬水,语气多了几分斟酌,“你的话,或许我不该说这样的话,我先抱歉。你要提防太……”后面那个词徐展反复思量,陈愿接道:“太投入?太沉溺?还是沉沦。”

  陈愿看着徐展,在仿佛无比漫长的凝视后缓缓道:“那时候你忙着毕业,我们老是吵架,你问我到底要不要你留在津市,想不想我们还有未来。其实我不是不给你答复,我那时候偷偷去了医院。”

  徐展渐渐蹙起眉头。

  “有些东西你这么聪明这么懂的也不一定知道吧。我去做了染色体检查,XXY,没子宫没卵子,不可能像你想的那样正常结婚生子,给你爸妈一个交代。”陈愿叹了口气,“我很早就和你说过,我不想有孩子,我不知道怎么去对待一个我自己生的孩子。但因为你,这种决心最终动摇了,我想去做一次检查,让我相信自己能配合你组成你想要的未来。”

  陈愿无奈地笑笑:“你记得吗?就是我们两个差点打起来那次,呵呵现在想想还挺好笑的。前一秒我还在为不能给你生孩子不能和你有名有份地在一起而伤心,下一秒你就想和我分手。所以你骂我冷血骂我不懂你骂我所有的那些话,我既不想反驳又牢牢记在心里,我要告诫自己,爱别人的前提是一定要自爱,我要先自私地满足自己、迁就自己、成全自己。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削掉自己的肉,去嵌进别人给我打的柜子里。徐展,我可能不应该再和你说出这番话,但我还是很想和你说,我至少有过这样的心,我不是不懂你。”

  徐展下意识伸手握住他的手,这时服务员端来套餐里的肠粉和西多士,两个人默默松开了手。

  陈愿拿起餐刀去切西多士,有些无措地促声道:“求求你这些话当听过就好,我说了这些话,意思是在和周行逸的感情里,他既没有要求我去配合他,或许也没到那一步吧,但我也没有想过一旦感情受阻我要怎么牺牲自己去维系。身份地位不平等,但我决心在这段感情里做平等的人。我觉得,他可以让我这样的。所以请你放心。”陈愿的手有些颤抖,徐展接过餐刀分开芝士黏连的吐司片,注视着陈愿道:“我听过了会忘掉,但我相信你。”

  陈愿勉强地提了提唇角,微微点头:“谢谢。”

  陈愿几乎找不到另一个人去宣誓这番决心,他也没有想过最后听他这番话的是徐展。

  两个人由此等着其他菜,淡淡聊起他事,直到张兴翔匆匆忙忙地闯进茶餐厅,冲到他们这桌前,从随身拎着的红色塑料袋里抽出两条软中华烟来,硬要塞给徐展。

  这其实是个有些滑稽的场景,陈愿一边劝一边忍不住想笑:“张兴翔你干嘛呢,徐展又不抽烟。”

  张兴翔的声量大了些,旁边有食客在看:“自己不抽可以送人的嘛!”

  徐展只好让他先放好,一起吃饭。

  徐展打完暑期工回学校后开始和陈愿黏黏糊糊地暧昧起来,张兴翔作为知道陈愿是“男孩子”的知情人士后知后觉出其中的微妙,并偷偷和陈愿分享了自己十五六岁时和表哥之间懵懵懂懂的故事,两个年轻人由此更加拉近了距离。其实张兴翔本来也不知道陈愿现在和徐展是什么关系,打电话也是一试,现在一看估计两个人还好着,心里不能说不羡慕。

  这顿饭还没吃完徐展就接到电话,只能抱歉地和两个人打招呼,起身回公司去。在和张兴翔又一番拉扯后,他总算推拒掉了那两条烟。

  张兴翔虽然心里惦记着爸爸,但是和陈愿这个朋友好久没见,还是挺高兴地聊了一路。等吃完饭张兴翔要赶着去坐地铁回医院,好说歹说硬要把烟留给陈愿,让他转交徐展或者干脆留给他自己。陈愿哭笑不得,说你这两条烟算怎么回事?张兴翔瞪大眼睛道这个还是他软磨硬泡用批发价拿的,一条650,是问人挪借的钱买的。

  陈愿看着他,就像看到了自己,莫名就抬头望向这片写字楼林立的地方,然后对着张兴翔笑道:“你把烟退了,徐展不会要的。”

  张兴翔有些沮丧:“我知道这个给他有点拿不出手……”

  陈愿摇头:“有心就好了,都是朋友。”

  张兴翔看向他:“陈愿,我真羡慕你。”

  陈愿不知道怎么回这个话,就说:“我送你过去坐地铁。”

  张兴翔还是忍不住道:“你长得好就是好,以前有人要找你当主播,后来又交这么帅这么厉害的男朋友,想想就爽啊。”

  陈愿摇摇头:“我们分手了。”

  “啊?分手还这么好?”张兴翔更佩服了,还是连连称赞陈愿真厉害、运气真好。

  送完张兴翔走出地铁站,陈愿手上拎着他一再拉扯着要留下的烟,无奈地笑了。

  之后天更冷了,津市还象征性地飘了一次雨雪。各地都有项目年终决算,周行逸为此频频出差,这一天总算能和陈愿见上面了。他自己开着车把陈愿从学校接出来,两个人之前就商量好要回去煮火锅吃。

  车里放着于渺的歌,外头又淅淅沥沥打下雨滴来,陈愿一边听歌一边看窗外的风景。周行逸轻轻哼起来,然后又道:“你为什么就这么喜欢他的歌啊?这人现在都看不到在哪儿,估计在到处跑商演吧。”

  陈愿摇头:“不会的,他肯定在幕后,他自己会作词作曲的。他以前红的时候都很少赶演出,会为了作曲闭关很久。那首come here就他自己包办词曲的,好听吧?”陈愿可看过太多于渺的访谈了,说起来头头是道。

  周行逸笑道:“怎么好像你和他很熟的样子?”

  陈愿扭头看向他,狡黠地笑道:“反正我对他是很熟的。”

  这时候周行逸突然接到许臻的电话,接通了就调侃道:“你不是去找老缅弄石头去了吗?干嘛?”

  许臻就是那个典当行的老板,前段时间和人去缅甸赌石,消失了一阵子,这会儿和周行逸说道:“后来我又去平洲了,带上许熠那傻子。他差点去拍那个标王,被他爸骂得狗血淋头。”

  周行逸哈哈大笑:“这个250,他懂个屁啊,怎么什么事都要跟着你瞎凑热闹?”

  许熠是许臻的堂弟,一个咋咋呼呼的二世祖,也算是和周行逸相熟。

  许臻吐槽了一会儿堂弟,然后说:“怎么样,聚聚啊?都多久没见了。我和你说,我之前得了登革热,还好福大命大,症状比较轻。他妈的要是客死异乡,这找谁说理去。”

  周行逸一惊:“真没事啊?一点儿没听说。”

  许臻叹了口气:“我不得瞒着吗?不然我妈要急死。还好没什么事。我和许熠在西陇8号这儿,你来不来啊?”

  周行逸瞥了一眼陈愿,回道:“我今天有事呢,下次再聚。”

  “呸!我现在在你这儿排第几啊,你什么事啊?”

  周行逸知道陈愿一定不想和那群人交往,于是回说:“谈恋爱呢,你说你排得上吗?”

  “妈的,谈个屁啊,我怎么没听说?等下,上回送表的,男的?”许臻反应过来,“是不是啊?”

  周行逸看陈愿在默默望向窗外,后悔自己开蓝牙了,应了声“对”,然后就把电话掐了。

  陈愿却在这时候对他说:“你朋友感染登革热了啊?你不过去看看他吗?”

  周行逸笑笑:“你听他刚才电话里头那样,像还有事吗?”

  陈愿想了想,鼓起勇气道:“我们反正也没什么事,就是回去煮个火锅。你们既然好久没见了,他还生了病,就去看看嘛!”

  周行逸看着前方的雨刮器来回摇动,忍不住道:“陈愿,我怕你可能不太喜欢他们,毕竟也不认识。”

  陈愿故作轻松的语气:“那我总不能以后你的一个朋友都不见吧?你看你都先见过肖媛啊徐展啊……”

  “停,徐展算你什么朋友啊?”周行逸轻笑着扫了他一眼,对他这样的主动其实挺高兴的,许臻又是自己好朋友,还有点媒人那味儿,于是语气轻快道,“那好吧,我们就过去。”

  许臻说的西陇8号是许熠家开的高级会所,招待的主要都是有钱有闲的富二代,他们几个朋友聚会就多在这里。

  周行逸和许臻说了自己带人过来,陈愿在一旁听着手脚无措起来,许臻却在电话里说:“好嘞,我和他们说好,要好好招待人家。”

  等车子开进葱茏的内部路,陈愿只觉得周遭漆黑,大概是因为两旁大树参天。周行逸介绍道:“这里本来是个清朝王爷的花园,腾来挪去的被许熠他爸爸接手,跟风弄成一个会所了,你就把它当成个带餐厅的KTV吧。”

  陈愿忍不住道:“我以前去KTV都挑工作日下午,40块中包欢唱5小时,没这么乌漆嘛黑的。”

  周行逸笑道:“怎么这么便宜,团购吗?”

  陈愿点头:“对啊,特别便宜,啤酒和零食装包里背进去。我有个同事每次都买卤味带进去。有一次包拉链坏了,他漏了一地的卤水毛豆和花生。KTV的人损他,说我们这里不让摆摊。”他说的就是张兴翔。

  周行逸哈哈大笑:“真逗,下次我们也这么干,找个结实的包。”

  陈愿以前羞于聊起这些“寒酸”的事,但他现在也渐渐放松了。说起张兴翔,他旋即又想到上次两个人告别时张兴翔反复说的好羡慕。他有些自嘲地心想,张兴翔你还不知道我现在这个男朋友有多厉害呢,知道了你下巴不得都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