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眼前场景陡然一变,江楼眠发现自己来到了营帐之中。
帐子的另一头,一身戎装的提赫羽正坐于主位,而重棠立在台下,掩映于阴影下的唇角带着一丝从容不迫的弧度。
他们看不见他。
提赫羽盯着台下的人,强压下脑海中翻沸的躁动与不安,跳得发快的心脏撞击得胸腔隐隐发疼,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江楼眠在哪?”
重棠高举着手中的木盒,微微一笑道:“他的下落,便在这个盒子里。”
他下颌线紧绷,冷厉的目光扫射过对方的脸,试图从那其中寻出什么破绽来。
却在这时,立在一旁的江楼眠突然发现,重棠身后的阴影里,仿佛有某种畸形怪异的影子正在其中不安分地蠕动着。
伸出类虫的尖利爪牙,柔软的肢体扭动交缠,配上他低头时唇畔绽出的弧度,使这一幕显得无比怪诞诡谲。
一瞬间,江楼眠似乎明白对方想要做什么了。
在提赫羽看不到的角度,一条纤细扭曲的影子灵活地于黑暗中游走窜动,很快,便悄无声息地涌入他身后的阴影。
光芒映照投落的影子里,江楼眠清晰地看到,那条纤长的虫影沿着对方身形的轮廓一路爬上,属于节肢动物的无数细足灵活地运动着,表皮泛出油亮乌黑的光,很快便来到了他的肩头。
而提赫羽仍毫无觉察。
他垂眼注视着对方手中举起的木盒,一片寂静中,莫名地,心头涌起一阵隐约的不安的感觉。
他藏在袖下的指尖无声攥紧,五官在阴影下显得深邃冰冷,开口命令道:
“打开它。”
在对方紧紧的注视下,重棠的手指不急不徐跳开木盒的封口,一点点将其揭开。
伴着盒盖的阴影往后褪去,盒中的景象彻底展露在眼前。
深黑的布绒之上,竟盘曲着一只巨大的蛊虫。
暗红的体表上是一节又一节连接的体节,顶端生着纤长黑色的触角,无数细足支着肥硕的身躯,正缓慢地蠕动着。
与此同时的,那道爬至提赫羽身上的纤细虫影已无声用自己的身体绞住了对方的脖子,张出环形的细白口器,在他的脖颈处狠狠咬了一口。
霎时间,提赫羽的身形猛地摇晃了一下。
他几乎站立不稳,扶着桌面的手背青筋凸起,额间冒出涔涔冷汗,眸光在某一瞬间变得涣散起来。
他咬紧牙关,自齿间艰难地吐出破碎的音节:“你……”
重棠葱白的指尖不紧不慢逗弄着盒里沙沙作响的蛊虫,仍由它的身体缓慢缠绕上自己伸长的手指。
他起伏的五指摆弄着,面上笑容愈盛。
“可汗,此蛊名曰‘迷迭’,它将会放大中蛊者内心最为渴求却求之不得的事物,你将分不清现实与幻想的边界,陷入疯狂,无时无刻不困于臆想之中。”
“七日之后,母蛊死,而你,也将与子蛊一同……暴毙身亡。”
他的话语不真切地传来,提赫羽只觉耳边传来阵阵眩晕的嗡鸣,大脑几近要被生生撕裂成数瓣。
无数破碎的影子在他的脑海中震动、摇晃,蠕动的诡异黑影里,它们一点点拼凑、聚合,最后融聚成一道凝实的身影。
提赫羽的身形不敢置信地颤抖起来。
那人的衣衫宛如洗练的月光,琥珀色的眼眸里映着细碎的光点,微垂的睫毛又长又密,给人以一种无害柔和的错觉。
青年唇角微微翘起,面上带笑地望着他。
提赫羽喉结滚动,死死盯着对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几步,伸手试图触碰那个近在咫尺的影子。
他几近喃喃般地,从齿间吐出那个徘徊在他心底千万遍的名字。
“江楼眠……”
“江楼眠……”
“你回来了……”
剧情到这里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江楼眠缓缓睁开了眼。
忽然扑入视野的刺白光晕令他不自禁地眯起了眸子,片刻,才适应下突如其来敞亮的光线,身体仍旧隐约疼痛着,他慢慢坐起身来,拿指尖揩去眼尾被强光刺激出泪痕。
他的视线落到身旁提赫羽的脸上。
后者像是因疲倦而睡着了的模样,睫毛投下的影子晕深眼底的青黑,凌厉深邃的眉眼掩映在光影下,像是梦到了什么般,薄唇抿紧,肩膀猛地颤了一下。
片刻,他唇瓣微动,宛如呓语般地吐出模糊破碎的字句,很轻,要江楼眠凑近了才勉强听清。
那人正在叫他的名字。
下一刻,仿佛感受到了他注视,提赫羽猛然睁开了眼。
他直直看向江楼眠。
与那双眼睛对视上的瞬间,面前之人漆黑的眸子恍似与前世那陷入幻觉之后茫然空洞的眼眸重合了。
江楼眠定了定心绪,不闪不避,挑了下眉:“可汗,你在梦里叫我的名字。”
提赫羽直勾勾盯着他,侵略性的眸光一寸一寸掠过对方的面容,好似全然没听到他话中的内容似的,良久,近乎喃喃般的道:
“是啊,我梦到你了。”
江楼眠的眼眸闪烁了一下。
那人刚刚聚焦的视线正停留在他的身上,低沉的嗓音带着初醒时的暗哑。
下一瞬,他的手腕便被提赫羽擒住,强硬地按在座位上。
江楼眠脊背撞上车厢时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后仰的脖颈带出脆弱优美的弧度,未束的鸦发凌乱地散落着,几缕贴在脸侧,印出淡红的睡痕,顺着他动作的幅度缓缓滑下。
“我梦到你离开本王了。”
提赫羽屈膝抵在青年的腿间,以一种掠食者的姿势把后者抵在身下,修长的手指抬起他明晰的下颌,眼眸暗沉盯着他。
面前青年微红的眼尾染着一抹晕开的水痕,脸颊被他的指腹按下一点凹陷,一双眼眸里盛得满满都是他的影子。
提赫羽最喜欢看对方这般模样。
那人的视线只应该像这样停在他的身上,这双眼睛里除了他谁也不许留下。
他俯身下去,气息扫过对方的耳廓,翻腾着暗色的眼眸直直盯着前方。
“江楼眠,我真拿你没办法……关不得,动不得,说不得,稍稍折腾几下便受不了,你这副身子当真是一碰就碎的娇花,下面却藏了颗满是算计的冷情的心。”
江楼眠感受着他的呼吸落在自己的颈窝,微烫的身躯贴在他的胸口,手腕似被铁钳锢着,动弹不得。
对方的嗓音里带着些克制的隐忍,仿佛收起利爪的野兽,哪怕再小心翼翼,却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近疯狂的暴虐。
面对着眼前的青年,提赫羽不得不收起自己锋利的爪牙,明明是压制性的姿态,那暗哑的嗓音里却带着丝近乎柔软的乞求。
他的指腹沿着江楼眠的下巴厮摩至脆弱的脖颈,扣住那人的后颈。
“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肯留在我的身边。”
对方的离开就像一场无法醒来的梦靥,阴魂不散地缠绕在他的身边。
午夜梦回时,提赫羽常能看见那人离自己远去的背影,而他在背后喊哑了嗓子,拼命追赶,却也无法触碰对方的半片衣角。
哪怕他惊醒后第一时间就去找在他身畔的青年,望着他熟睡的模样,但那种隐隐的不安感仍旧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提赫羽的手指穿过他的发间,不紧不慢地将他打结的发丝捋顺。
对方的面容愈来愈近,近到江楼眠感觉到他们的呼吸近在咫尺。
他的身体紧贴着车厢,对方手指拨弄着他的头发时,细微的拉扯感令他抿了抿唇。
“不是我留在可汗的身边。”
忽地,江楼眠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清浅的笑。
“而是……可汗该怎么留在我的身边。”
青年笑容温柔,那唇角的弧度却偏让人感到几分戏谑的恶劣,在某一瞬间,猎人与猎物的身份仿佛被调转,提赫羽的眸色倏地暗了暗。
他扣着那人后颈的手指用了些力,舔了舔后槽牙,几乎咬牙切齿地道:
“对,是本王想要留在你的身边……”
他的视线捕捉到江楼眠眼中沉浮的玩味神色,眯眼道:“怎么,这便是江大人真实的面目吗。”
提赫羽垂落的视线由青年的眉眼扫射至唇,对方的唇形优美,唇色却带着病态的淡白,让人有种……想狠狠将它染上更稠艳色泽的欲望。
他的手指抚弄上江楼眠的唇,蹂/躏般地来回碾着对方的唇瓣,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唇缝,下唇很快晕开一点淡薄的红。
这有些粗暴的动作似是弄痛了他,青年仰着头,苍白的锁骨在衣襟下若隐若现,喉结不时滚动一下,他似是想说什么,被玩弄的唇瓣微颤,却又很快闭上了嘴。
但这并不影响提赫羽的动作。
他能感到江楼眠的手腕微微紧绷,垂下的眼尾给人却一种无害的错觉,染上润泽殷色的下唇仿佛某种无声的邀请。
鬼使神差地,他放下了自己覆在对方唇上的手,改而掐住他的下巴。
江楼眠看着他逐渐幽深的眸子,唇上的不适感令他下意识舔了舔唇,殊不知这个举动像极了不自知的勾引。
青年的颧骨残着些薄红,琥珀色的眸子给人种水雾朦胧的迷离感,他动了下唇瓣,似是想要叫出提赫羽的名字,却在下一秒,就被对方给不由分说地欺身吻了上来。
破碎的字句化作呜咽堵在喉咙里。
江楼眠的指尖猛地颤了颤,却没挣扎。
提赫羽已然快被这几日的梦靥折磨得发疯。
宛如一个即将溺毙的人,迫切而不管不顾地拼命想要抓住什么,来确认,面前的人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