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珣在御书房就座时，忽听萧以谙淡淡道：“昨夜京中入了细作。”
昨晚他自工部巡察回来，刚准备休息，两个锦衣卫就拎了个人进来，把人丢进北镇抚司转了一圈，得出消息：大月氏派来探听昱朝新皇的处事。
这个不上不下的时候？先帝死了都快一年了，新帝也已经不算新了。
军事方面周珣不了解，萧以谙解释：“大月氏紧邻北狄，多年来立场飘忽不定，在北狄和大昱之间当棵墙头草。但今年年初月氏原本的大王子篡权夺位，继任月氏王，怕是心思有了异动。”
北方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北狄如此，大月氏亦如此。于他们而言，中原地区四季皆宜的气候太过诱人，但凡大昱有半点外强中干之势，就会被他们群起而攻之。
周珣把北狄月氏同自己学的历史知识对上，正在想北方地区的蒙古包和烤羊肉，还有数不完的串串和奶皮子，闻言随口回道：“那现在怎么办？不然画几个圈圈诅咒他们？”
这话一出，萧以谙就知道他又去想一些别的有的没的了，他抬手敲了周珣的头一下，沉声问道：“想什么呢？”
周珣回了神，吸溜下可疑的口水，“没什么，陛下您接着说。”
萧以谙当做没看见，“没打算怎么样，敌不动我，朕自然也不能挑起战争。边关有徐将军守着，朕会传信让他防备，静观其变。”
“你之前不是有意提拔赵倾欢么，就让她也去边关历练一番。”
周珣神色一动，武将升官，需要军功积累，萧以谙这是……在给赵倾欢晋升机会？
“陪朕出去走走吧。”
御花园中的牡丹已经谢了，唯有荷花正含苞待放，娇艳欲滴。
洪禄在一边介绍着新得的几株品种，周珣最近满脑子只有挣钱，下意识接话：“告诉正好的荷花不用开了，请发财树开一下谢谢。”
萧以谙给了他一记爆栗：“发财树的花期已经过了。”
没多久，他不争气的打了个哈欠，牢记春困秋乏夏休冬眠的金科玉律，同尾巴一样缀在后面一言不发。
他走着走着，见御花园一角幸存下来的竹笋已经抽条长成，青翠繁郁，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忽听萧以谙道：“……过段时间这边的莲蓬就能摘了。”
“什么，有莲蓬！”周珣高兴的惊呼出声，他喜欢都是食物的御花园，虽然某些食物他没吃上。
萧以谙一顿，看着好不容易醒了盹的人精神起来，把“但是这个品种的莲子不好吃”一句话给咽下去。
他看着对着莲池双眼放光的周珣，低笑一声，引来对方的不解。
“无事，看你的莲蓬吧。”
陛下的眉眼都微微弯了起来，眼中印着他的模样。周珣不知怎么着的蓦然想起白宁深上次问他的那个问题，他当真想回去吗？
他甩甩脑袋，把脑子甩的更空，也甩出了扰人的问题。
萧以谙带他离开御花园，路过一出废弃的宫殿，忽地停下脚步，周珣见他神色有异，好奇问：“这里是哪里？”
“冷宫。”
周珣：“噢噢，冷……哪里？”他惊诧，“这不就是您和贺姨……”
沉沉的一声“嗯”落下，“母妃她……”萧以谙想说什么，话音还是消弭于唇间。
平素絮絮叨叨的周珣也像锯了嘴的葫芦，没再开口，也没再提同贺萱有关的任何一个字。
仿佛当初在地下室里那句“全都讲给你听”是一场隔世大梦，而梦醒之后，两人心照不宣的选择忘记。
他们都在担心，担心一旦故事讲完，两代人间的牵连就都阐明了因果，所以会结束这场缘分，周珣继续回去当他的大学生，萧以谙完成他的宏图大业，成为千古明君。
那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可惜他们都放不下，万般思绪理不清、也道不明。
两人心事重重，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树梢一动，紧接着寒芒闪过，一支利箭划破长空而来。
萧以谙耳朵敏感一动，拉过周珣把人拽到身后，以身护着不让箭碰到他一丝一毫。
周围护卫飞速前来，却并不混乱，洪禄指挥着各方调派，赶着护驾。
是了，周珣反应过来，洪禄的行为举止常常让他忘记他是千挑万选摘出来的大内总管。
周珣短暂的被按进他的怀里一瞬，檀香的味道萦绕鼻尖，他懵着被人带进了殿中。
萧以谙见人呆呆的，还以为他被吓着了，两只手捧住他的脸，用力揉搓几下，末了拍拍他头顶，略显生疏的安慰：“有朕在，无事。”
虽生疏，却比任何话语都更让人安心。
面前人脸不自觉红了，不知道是被揉的还是因为旁的什么，周珣心跳如雷，那一刻他只怕萧以谙离的太近，发现他异常的状态。
他们休整片刻，洪禄和锦衣卫就已前来复命。
方才射箭的那个是北狄数一数二的弓箭手，因皇宫密不透风，刺客穿插不进来，只能让有百步穿杨之能的神箭手出动。
欲一击必杀，取萧以谙的命。但可惜，他们还是轻视了大昱新帝，也轻视了皇宫的守卫，还当是同前几个皇帝那般不可雕的朽木枯株。
“北狄是在宣战么……”周珣轻声问。
“我们铲了汪氏，断掉了民间最大的私器来源，他们是想用朕的命来换朝中大乱，军心不稳，好攻城取之，他们胆子大了。”
他让周珣回去，随着锦衣卫将一切理出了个头绪。
但还没来得及处理边关之事，又一封信炸了朝廷的锅。
信是淮南王萧愿所传，其上言因江南连日暴雨，九曲河决堤，洪水肆虐，疫病横行。望京城早日派官员押送赈灾粮，安抚民心。
堤坝向来是工部所建，出了问题整个工部都难辞其咎，但如今工部可用之人……
朝堂上，萧以谙深深的看了周珣一眼，眼神复杂挣扎，但到底没说什么。
下了朝，周珣自殿前台阶而下，不知为何，今日收到的目光好像比往常多了几倍，他不自觉的挺直脊背，又被人一拍，塌了下来。
拍人的付扬走在他身边，好心提醒：“你做好准备吧。”
周珣莫名其妙：“做什么准备？”
付扬一拍他头，传来咚咚的声音，他自言自语咕哝两句：“怪不得，脑子那么空灵呢……嗷！你又踩我！”
眼看着周珣要再给他一脚，付扬立刻拉开同他的距离，隔着一米远急忙道：“不闹了不闹了，同你说正事呢。”
“你还会有正事？”
付扬不满，但看着他蠢蠢欲动的脚还是把不满的话咽下，小心凑过去同他道：“江南一事不止表面上那么简单，陛下一定会选可信之人前往，老臣经不住舟车劳顿，新臣毫无经验，怕是会出岔子。而今各部人员调度方就位，不宜变动，这份差事估计要落到你的头上。”
怪不得刚才那么多双卡姿兰大眼睛都盯着他，周珣更在意的反倒是前面半句，“江南到底怎么了？”
付扬：“世家大族横行，放眼江南也就淮南王尚能压制一二，但世家多的地方就容易乱，底层百姓民生不知是个什么样子，加上洪灾，定然更加混乱。所以必须选一个既有高官又有经验的人去，你是工部右侍郎，又跟着陛下办了那么多大事，是唯一人选。”
百姓为基，若是民乱，整个社稷都会动荡。
难怪朝堂上陛下看他的那一眼如此复杂，在陛下那里，他也是第一人选吧，但陛下为什么不当朝就提出来呢？
周珣摆摆手：“容我想想。”
他出了宫，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却突然被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喊住，他转过头去，只见过去的那家点心铺的掌柜正向他招手。
原来他不知不觉间已按照往常的轨迹走到了繁华市井中。
周珣走过去，不明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以前你每次路过都要带两包点心，今日见你魂不守舍的径直走过去，是这些点心不合口味吗？”
周珣受宠若惊：“没有没有。”
“那就好。”大叔每样给他装了点，悄悄塞给他，“拿好，今日不收钱，算是请你的。小心点别让对面那家卖糖葫芦的看见，那是我媳妇，看到又该骂我了。”
哦，就是那家酸到要死的糖葫芦。
但是架不住人家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大叔偷偷摸摸做贼一般的行为，当即跨过一条街揪上了他的耳朵，嗓门能穿透半条街：“你当我眼瞎吗，啊？”
大叔只是笑着告饶，纵容着女人。
看着这幅场景，周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女人咦了一声，道：“这小郎君我认识，给他不早说。”
她说完又提着衣摆跑回去，抽了几串糖葫芦也包起来，豪气冲天的一怼：“给！”
周围人的目光顿时又挪到他身上，周珣一僵，不敢笑了。
女人在他肩上哥俩好般拍了一下，把周珣拍了个踉跄，乐着对男人说：“你看这小身板，就该多吃点，肯定是家里不给饭吃饿着了吧，回头缺吃的到这来，吃的管够。”
周珣心头一动，鼻尖发酸，把东西放到一旁作了个揖：“多谢。”
他把东西放回府，将自己困在了书房一下午，这才换了身衣服准备进宫去。
御书房里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洪禄躬身行礼：“陛下，周大人求见。”
萧以谙单手撑着额头，不用想也能知道他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不见，让他回去。”
“但是陛下……”
“朕说让他回去。”
“是。”
外面，得到通传的周珣蹙了眉，问洪禄：“陛下多大人了，遇到点事怎么还玩自闭呢。”
洪禄苦着脸：“大人您说话可积点德吧，不如您先回去，有什么事咱家会通知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