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京城久违的下了一场雪。
飘扬的雪花铺满了各处,也为皇城披了件银白色的冬衣。
周珣趴在养心殿桌案上,殿中烛火明灭,檀香的烟雾袅袅,打着圈散入半空中,他面前摊开一本书,撑着头摇摇欲睡。
垂头摇摇晃晃也要入梦的洪禄忽听“啪嗒”一声,抬头见周珣整张脸朝下已经埋进了书里。
屋里虽然烧着碳,丝毫感觉不到冷意,但也不能就这样睡,他刚要蹑手蹑脚去给陛下披条毯子,就见人受惊似的,忽地把头抬起来,迷茫的拍了自己的脸两下,在半睡半醒间嘟囔:“你懂什么,脸朝下是在与书本亲密接触,能更好的掌握知识。”
洪禄抓着小毯子立刻退回去:“好好好,奴才不懂。”
周珣莫名其妙的瞧他两眼:“没和你说话,回答什……毯子给我!”
洪禄一边把毯子递给他,一边想:不跟奴才说难不成跟鬼说吗?
就见尊贵的陛下伸手扑腾两下,把毯子叠的四四方方的,塞到了自己的屁股下面,坐上去喟叹一声:“舒服多了。”
洪禄没多嘴说其实他那边有软垫,随陛下去了。
而真正跟周珣在说话的萧以谙听他一边叠毯子一边絮叨,拿手机的手都笑的抖了两下。
周珣强忍着困意,他在等卫柒的好消息。
结果没等到卫柒,先等到了另一个人。
彼时他已经昏昏沉沉的睡了打了好几个盹,迷迷糊糊间听见洪禄小声道:“钦天监监正……求见,……殿外。”
周珣困倦,拖着嗓音:“宣~”
几秒钟后,他忽然清醒:谁求见?!
洪禄返回殿中,紧接着一位身形清瘦的青年男子跟着进来。单说瞥见的那半张脸,也称得上面如冠玉。但周珣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满头的白发与眼上蒙的白布。
与他过于白皙的皮肤几乎融为一体,甚至唇间都没什么血色。
周珣感叹:他真的好白啊,我死了三天都没这么白,还长得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一样。
他很少用精致来形容一个男子,但白宁深往那一站,既易碎又精致,仿佛天地都能为止寂静。
这要是放到现代,他那半张脸都够吊打大半个娱乐圈了,还有那些流量明星们什么事。
他把正在看书的萧以谙薅过来:“他的头发怎么是银白色的?”
萧以谙指尖划过书页,“据说是天生。”
“据说?”
他调整一下身体,让自己在懒人沙发上窝的更舒服些,“从一开始他声名鹊起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头白发。”
“那他现在多大了?”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二十六。”
周珣佩服:“那么年轻就出名了?”
“他原本只是一个江湖术士,无父无母,四处浪迹,靠替人算命而活,但他算命总是格外准确。”萧以谙耐心解释:“朕的父皇年老垂暮,偏信道士术法一类,便特诏他入宫,得了圣心,后入钦天监。那年,他虚岁十八。”
十八岁就有了编制?周珣羡慕死了。
他扫过那条白布,不明所以的问萧以谙:“他……眼睛看不见?”
萧以谙:“嗯。”他又翻过一页,想了想还是补充道:“不算,原本是能正常视物的,只不过他的眼睛是粉色的,先天病症,而且一直在恶化,大多数时间都会蒙上布条,或者借布条减弱光线,避免过度用眼。”
治无可治,只能尽力减弱伤害。
周珣明白了:他这症状很可能是先天性白化病。怪不得之前萧以谙会说,他白日里一般不会出门,应该是担心阳光会恶化病症。
他啧啧惋惜:“可惜了一个翩翩公子。”
没等他接着惋惜,那边白宁深怀中抱着个暖炉,不甚规矩的跪下行了个礼,笑意盈盈的开口:“微臣白宁深,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在这边过得还好?”
周珣心头剧震,他哑声问道:“你……”余光扫到洪禄等人,又在一瞬间保持住平静:“平身,赐座。”
白宁深唇角翘着:“多谢陛下。”
等到白宁深入座后,周珣转头给了洪禄一个眼神,后者看到领着侍候的婢女鱼贯而出。
周珣神神叨叨的探头:“你知道我不是……”
“嘘——”白宁深抬起一根苍白过头的手指竖在唇前,示意周珣噤声,“微臣不知道,微臣只知道陛下是天下之主,九五之尊,不容有失。”
对了。
周珣回过味来,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一举一动都太过随意,与原本的陛下大相径庭。这件事情一旦被有心人察觉,必定会被加以利用,届时朝堂间又是腥风血雨。
穿越一事,对他来说太过玄乎,以至于一直以来都飘着,没有落在实地,也没有太大的真实感,总觉得像一出虚幻的梦。
这几天靠着萧以谙给他开外挂,他才没有在一些重要场合露馅,但日久天长,以后呢?他该怎么办?
以后……
对!白宁深明显看得出来自己不是原装的,要让白大人先把他送回去!
这样不就不用担心了!
没人看着,周珣也不管人设会不会ooc了,一副相见恨晚泫然涕下的样子:“白大师,您才是真正的神仙!”
萧以谙:……
白宁深:……
白宁深勉力压了压翘的更高的唇角,“陛下莫急。”
周珣完全听他的话,不住点头:“嗯嗯,不急不急,大师您请。
他摘下白布,果然如萧以谙说的一样,他的瞳孔泛着粉色光泽,在烛光下仿佛镀了层金色的光华,煞是好看。
白宁深起身到周珣面前,“陛下,臣来为您推演。”说着从衣袖里掏出几枚铜钱和几棵草来。
周珣捏着那草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门道,问:“大师,这草是做什么的?”
白宁深头向那边偏了一下:“蓍草,占卜用具。陛下还是别碰为好。”
周珣立马放下:哦哦哦哦!
他乖觉的坐在一旁看大师画符,越看越佩服的五体投地,画到一半,大师手一抻:“陛下,借只手。”
周珣没多想,下意识把手伸过去,紧接着指尖被人一扎。
周珣:痛痛痛!太痛了!
指尖的血滴滑落滴到纸上,与朱砂晕染在一起,更加嫣红。
白宁深拿来蓍草一摆,又用纸笔在一旁记录,把周珣看的一愣一愣的,他指着桌子问:“刚写下的这是什么?”
“是变爻。”
“变爻是什么?”
“解卦之术。”
“那……”
白宁深笑着打断他:“陛下,您若是再问,臣就没办法认真解卦了。”
周珣闭嘴,转而去骚扰萧以谙,直白的表达了他的渴望:“陛下,他好厉害,我也想学!”
萧以谙一捏眉心,“学会之后呢?去招摇撞骗?”
周珣一拍手:“多好玩啊。”
外面风雪更甚,拍在窗棂上,发出的声音传进安静的殿中,周珣屏住呼吸,伸头跟探照灯一样盯着桌子上一堆草。
哪怕白宁深不扭头都能感受到他那灼热的目光。
他忍俊不禁,开始收拾东西。
周珣满脸疑惑:“这就完了?”我还没看出个门道呢!
修长白皙的指节扣住那些被画过的纸,抬起手指敲了两下,示意周珣把目光转移到桌子上,后者还以为他要给自己讲述卦象,眼里话里充满真诚:“大师您说。”
“烦请陛下把这几张纸烧掉。”
周珣:噢噢噢!
他照做完,就见白宁深已经在眼上蒙了白布,站了起来,还拍了拍自己的衣摆,一袭白衣的人儿如谪仙般就要往殿门那边飘走。
周珣整个人都木了,赶紧追过去:“白大师,您都闭关了那么多天,现在算也卜了,不打算送我回去吗?”
他指的是回他那个世界。
白宁深停在殿中,闻言转过头来,温润一笑:“谁说微臣闭关是为了这件事了?”
那没事你还夜观星象,闭个锤子的关!
“陛下既来之,则安之,会有机缘的。至于闭关一事……您若是得了闲,可亲自前来一观。”
周珣觉得白宁深在诓他,但他没有证据,于是面无表情:“……那真是谢谢你了。”
白宁深单手捂着暖炉,披上厚重的大氅,殿门应声打开,他在踏出门槛的前一刻又转过头来,远远的朝着周珣屈膝行礼,其声恰似流水击石,水润深沁:“陛下还记得,微臣六年前为您算的那一卦么。”
说完裹着素白色的氅衣撑伞离去。
白色发丝在风中飞舞,白宁深没有喊侍从在一旁帮忙撑伞,只是随意唤了个人在前面掌灯,独自一人往宫外走去,瘦削的身形很快隐匿在纷飞的雪中。
他刚出宫墙没多久,朝一个方向望了一眼。
这般自然而然的动作,若是摘掉那白缎,恐怕很难察觉他是半个眼盲之人。
夜已深,周珣睡意全无,没喊人服侍,只是独自寂坐在桌前,摆弄着还未来得及收起来的笔墨纸砚,向萧以谙传达信息。
萧以谙在听到六年前的那一卦时陷入了沉默。
周珣神经敏锐一动:有瓜!
他合计着怎么才能隐晦的表达自己想吃瓜的想法,还能不被陛下拒绝。
一阵轻咳从脑海中传来。
紧接着是萧以谙恼羞成怒的声音:“你打这些算盘的时候能不能稍微顾忌一下场合!”
“场合没问题啊,脑子里又不会有其他人钻进来。”周珣好声好气的商量:“那不然,我在自己脑子里也小点声?”
然后他成功的被陛下在脑子里打包囫囵扔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