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快穿]>第153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21)

  从前燕帝要见沈明欢, 都是直接把人叫进皇宫,赵元诚可不敢。他才刚刚当了一天皇帝,还没当够。

  所以就算沈明欢没有出门迎接, 他也不敢生气,还得在府门口装模作样地向下人询问他们公子的身体状况, 以免有人不知死活地拿这一点弹劾沈明欢。

  等被引着到了书房,他看着房间里一个比一个坐得舒适的人, 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虽然说他对周先生的立场有所猜测,但是他们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吧!

  沈明欢敷衍地拱了拱手:“陛下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赵元诚扯出笑容:“贤弟身子不好, 朕哪能让你迎接?朕这次来,是听闻贤弟有意归国?”

  先帝称呼沈明欢“贤侄”,他称呼一声“贤弟”,不知这算不算一脉相承、家学渊源。

  沈明欢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陛下有何指教?莫非也要反对?”

  “不不不, 贤弟思乡情切,朕怎么会是那等不通情理的恶人?”赵元诚巴不得沈明欢赶紧走, 这人在一天, 他就得提心吊胆一天。

  他和燕帝不一样,他连皇位都还没坐稳, 暂时没有统一天下的野心, 也不怕沈明欢这一去是蛟龙入海从此无法控制。毕竟沈明欢留在燕都,不是他控制沈明欢, 是沈明欢控制他。

  生怕沈明欢误会, 赵元诚急忙澄清:“朕来就是想问问,贤弟打算何时启程?”

  沈明欢很满意他的识相,“陛下说的是,孤确实十分想念雍国, 明日便出发,只是此去山高路远,孤这库房里的珍宝怕是不能带走了。”

  赵元诚大喜过望,“贤弟尽管放心回去,有朕在,没人敢擅闯沈府。”

  周衍则有些遗憾,“在下的献策才刚开始施行,公子,我能留下来吗?”

  那些都是利国利民的改革,没他亲自盯着,就此中断都还好,就怕后期又变成权贵敛财的手段。

  何太医毫不客气地给他扎了一针:“你脑子糊涂了吗?”

  周衍就是个书生,身边只跟着两个徒弟,身手还不如他,他们师徒留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燕都,沈明欢都来不及给他们收尸。

  周衍疼得龇牙咧嘴:“师兄,许久不见,你脾气越来越糟糕了,这是怎么在宫中活下来的?”

  他换了一个离何太医远一些的位置,唉声叹气:“这些国策我都思考了许久,师兄,这是我前半生的心血啊。”

  周衍也知道不太现实,他只是单纯地发牢骚。

  他不怕死,可如果只有他留在这里,怕是就算死了都没办法实现他的理想。

  ——正是知道他想要的在如今很是有些不容于世,他才会避世多年。

  沈明欢有些犹豫,“老先生真想留下来?”

  何太医一看便知沈明欢又心软了,他沉下脸,“师弟,别给公子添麻烦!”

  周衍不理他,他眼眸一亮,对着沈明欢认真点头:“想。”

  沈明欢想了想,看向赵元诚:“既然如此,陛下,周老先生就拜托你多照顾了。”

  “这不太好吧。”赵元诚推拒。

  他之后肯定是不会再听周衍的话了,可是他暂时也不想得罪沈明欢,再说了,周衍年纪也不小了,万一死在燕都,他多冤啊。

  沈明欢幽幽地说:“整个燕都的粮食采购都由孤的商会负责,孤之后会把这件事交给周老先生,他若是有半点损伤……陛下,你也不想饿死吧?”

  “当然,你也可以找别人,但孤觉得,应该不会有人敢抢孤的生意,陛下,你觉得呢?”

  赵元诚被这个残酷的死法吓了一跳。

  沈明欢当着他的面,接着给周衍塞保命手段:“先生若是不介意就搬到沈府来,内有八条暗道,孤稍后便带你全部走一遍,若是遇到危险保命为先。不少朝臣是孤的人,孤会把名单和通信方式都给你,城外的山孤也会调一批人来……总而言之,报仇什么时候都可以,但命只有一条,先生务必珍重。”

  沈明欢是故意当着赵元诚的面说的,再充分的保命手段还是有万一的危险,他只希望这些手段不要用上。赵元诚只要不是蠢到无可救药,就不会冒着得罪沈明欢的危险,做一件成功几率很小的事情。

  而且这些只是明面上的一部分,要知道冶城也在沈明欢手里,而冶城是距离燕都最近的、有府兵的城池。

  周衍听得摩拳擦掌:“公子,那在下能放手去做吗?”

  他避世多年,脑子里的国策可不是只有这么一点,只是大多数都会动摇当世权贵的利益,阻力太大,便是当初的燕帝都不会同意。

  沈明欢似笑非笑地看向赵元诚:“陛下,可以吗?”

  赵元诚颤抖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的胆子不算小,可沈明欢的眼神还是让他吓出了一身冷汗,“能,当然能。”

  沈明欢这半年多究竟收买了多少人,这还是他的燕国吗?

  可他如果有胆气,昨天也不会连他已经老去的、只是穿上战甲的先帝都怕,迫不及待地杀死了他的父皇。

  沈明欢沉吟片刻,“孤让陈朔带一支军回来给先生打下手。”

  只是可惜驻守边境的将领当初跟随先帝一起征战,对先帝极为忠诚,不好收买,否则燕国就可以改姓沈了。也幸好先帝对他们不甚防备,他们动作又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否则如果大军得到消息北上勤王,胜负还真难说。

  沈明欢没指望用军饷就能控制整支军队,这天底下获得粮食的手段多了去了,但军饷要是用得好,足以在关键时刻影响一场战斗的胜负。

  不过等他回了雍国,就能以雍国兵力牵制这支大军,只要他们没办法回援,燕国境内最大的势力就是沈明欢暗中培养的“山匪”,周老先生便可在后方安坐无忧。

  “多谢公子。”周衍明白了,他胆子还是不够大,完全可以把燕国当成沈明欢打下的地盘来收拾。

  周衍欣喜地转身对赵元诚作揖:“微臣见过陛下。”

  他见赵元诚满脸扭曲的笑容,好心地劝:“陛下,看开点,臣敢保证臣定的都是良策,往后史书上,臣为贤臣,陛下也能蹭个明君的名头。”

  赵元诚犹如失了魂魄,双目无神地离开。

  何太医仍有些不满,“师弟,何必急这一时?燕国迟早会是公子的。”

  何太医对沈明欢的信心也很充足,在他看来,沈明欢迟早会统一九州,等到天下太平,周衍再来治理也更加安全。

  周衍搓了搓手,“师兄,我知道,但我真的等不及了。”

  他知道沈明欢终究会统一,他也知道那会是一段漫长的道路。

  周衍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了沈明欢,最不幸的是他在五十六岁的时候才遇见这个人,他的生命没有给他留下太多时间。

  周衍心里还有隐藏得很深的担忧。

  人是会变的,多少英雄志士也曾一腔爱民如子之心,可一旦坐上高位,就不得不面对名利的浸染,哪怕曾经也是穷苦出生又如何?

  周和便是如此。

  周和尚且如此,而皇帝是这世上最容易、也最有机会改变的人。

  未来的沈明欢,还会无私地把田地分给每一个穷苦百姓吗?

  未来的沈明欢,还会有一往无前的决心,敢于和全天下的权贵作对吗?

  周衍不敢赌。

  沈明欢不知道自己的谋士心中正百转千回,他已经在燕国耗了大半年,没打算再在雍国也耗上这么长时间。

  他估算了一下目前的形式,淡笑道:“宇文山,去将所有人召集起来吧,也是时候宣告起义军的存在了。”

  不要小看普通百姓,他们才是构成这个世界大部分的个体。

  沈明欢指点过很多人,也观察过很多人。

  有些人从头到尾都不承认自己是山匪,始终铭记着初心与底线;

  有些人得势之后将屠刀挥向弱者,一点一滴变成了当初自己深恨的模样。

  后者在周和之后,迫不及待地接受了官职成为新的权贵,前者由商会联系,因为共同的信念聚集到了一起。

  这才是沈明欢到这个小世界以来最伟大最骄傲的成果,是他的珍宝。

  谢知非微怔,“公子莫非是想带兵打上雍都?”

  沈明欢冷哼一声:“孤自己也能长驱直入。”

  南怀瑾让聂时云带话说若沈明欢三月后回雍都,可长驱直入。

  宇文山激动极了,他慷慨激昂地回应:“是,公子,我这就去办。”

  聂时云也很激动,“殿下,我愿为先锋。”

  沈明欢嫌弃地皱眉:“子正,你能理解吗?他们为什么这么喜欢打仗?”

  他参与过的战役,都是不得已之下的以暴制暴、以战止战,远远谈不上喜欢。

  谢知非含笑不语。

  不是喜欢打仗,是喜欢为某个信念、某个人,不顾一切,忘却生死。

  人一生倘若能遇到这样的人或事,那真真是无比幸运。

  *

  宇文山先行一步,抄近路回雍国。

  起义军遍布各地,即使沈明欢的商会所建驿站已经十分完善,传信的速度加快,但赶路仍需要时间,是以第一批召集的都是雍国内部的小队。

  沈明欢从前都是通过商会分别给他们传达任务。他们依托山势,每一支人数又少,多是习惯以敏捷制胜的游击战,打完就跑,但无法守城,也不利于大规模的作战。

  每一支小队各有各习惯的方式,如果要共同作战,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磨合。而宇文山如果想当总将军,也得凭自己建立起威信。

  沈明欢原也想全速赶路,就算不能像宇文山一样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直接翻山越岭,起码也不必走一个时辰就歇一会儿,他觉得他也没这么娇弱。

  可是他说了不算,在这点上,所有人都听何太医的。

  聂时云看得面红耳赤,他以为他当初护送沈明欢已经足够尽心了,即使不免风餐露宿,沈明欢也是舒舒服服住在马车里,吃的也是精心准备的干粮。

  但现在一看才知道他以为的“照顾”有多么粗糙。

  ——沈明欢,天下第一有钱人。在谢知非的提前准备下,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有商队护送,就算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天色将暗的时候也会有一群训练有素的人涌出,迅速搭建好一个豪华大帐篷。

  谢知非为沈明欢端来一杯温水,看着对方苦恼的神色劝道:“公子放宽心,宇文山征战也需要时间,我估算过了,这种速度,等宇文山打到雍都,我们也正好到。”

  沈明欢倒不是有多么急切,只不过就算马车再奢华,赶路也舒适不到哪里去,他觉得与其钝刀子割肉,不如早死早超生——这个形容他第一天就说过,结果连谢知非都骂他。

  沈明欢叹了口气,深觉自己这主公当的很没有威严,“子正,孤是不是没给你展示过孤在兵法上的才能?”

  谢知非微微笑了笑,“什么都要公子来做,要我和宇文山做什么呢?”

  这一路上只有沈明欢无所事事,每天唯一要做的就是和何太医斗智斗勇,而越是靠近目的地,谢知非就越是繁忙。

  雍国将是公子的领地,谢知非不会任由此处满地狼藉。宇文山每打下一个城池,他就会立刻安排商会去善后,重建当地经济,恢复民生,为公子收复民心。

  好在商会从前也常和“山匪”这么配合,已经有了经验,虽忙乱但是也没出大错。

  这只是谢知非每天工作内容的其中一部分。

  不比燕都是沈明欢经营许久的大本营,他们对雍都只停留纸页上的情报。商会发展的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将钉子扎进朝廷。

  如果可以,谢知非不会愿意沈明欢这时候回去,风险太大。但既然沈明欢坚持,谢知非只好加快自己的速度,至少不能有能威胁到沈明欢的人存在。

  “那孤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沈明欢嘀咕一句。

  他自觉性子惫懒,并不想处理那些简单且无聊的日常公务,但谢知非实在太勤奋了,看得他良心都有些隐隐作痛。

  沈明欢在自己接过公务和继续推给谢知非之间犹豫了一下,大义凛然地说:“子正,你放心,宇文山打出旗号后,已经有很多名士主动来投了,到时候你就可以把公务全都推给他们。”

  谢知非故作惆怅地叹气:“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我要是再不勤勉,等新的谋士们一来,公子怕是就要忘了我了。”

  “怎么会!”沈明欢眼也不眨,“你是孤最重要的谋士,没人能越过你去。”

  *

  这边主仆情深、游山玩水好不快活,雍皇宫的大殿内却是一片死寂的肃穆。

  “报,陛下,狄、丘二城陷落。”

  “报,陛下,叛军已至釜环山,距雍都三百里。”

  “报,陛下,虎威军奉命于皇城外阻杀叛军,战败,卫将军被俘。”

  “报,陛下……”

  “别报了!”雍帝神色癫狂,他重重踹了一脚龙椅前的几案,厚重的楠木桌倒地,发出沉闷的、哀鸣般的声响,如同这一偌大皇朝的崩塌。

  雍帝的冠冕被他自己无意中打落,发丝凌乱,他眼中赤红一片,声音尖利地叫喊,像个失了神智的疯子,全然没有九五至尊的仪态,“敦王呢?朕让他回雍都勤王,他为何还不来?”

  百官也很害怕,他们本应该比雍帝更加惶恐。

  毕竟即使叛军攻进皇宫,雍帝如果配合说不定还有机会活着,但他们这些“前朝”的官可没有和叛军谈交易的资格。

  但大概是雍帝的表现过于夸张,百官们一时俱都木愣愣地站在原地。

  不管是怎么样一个灰暗腐朽的朝廷,永远不缺甘愿以身殉国的读书人,他们从前在偌大的朝堂里毫不起眼,到这时反倒灼灼耀于室,引人注目极了。

  或许他们的一生中只有机会发这一次光,为此他们得燃尽生命,但他们毫不退怯。

  其中一位不知名姓的大臣出列,他甚至还微微躬身行礼,仍像书中记载得那样板正:“陛下,敦王道缙国多有异动,大军不可离。”

  “这都是借口!”雍帝又踹倒了龙椅,喘着粗气骂道:“乱臣贼子,当朕不知道吗?他想等朕死了,他就能当皇帝了,想得美,朕不会死!”

  巨大的恐惧与压力彻底压垮了他的理智,雍帝颠三倒四地念着:“朕不会死,朕是天子,朕才不会死……”

  “聂铮呢?他为什么不勤王,他是不是也有反心?”雍帝又开始喊起来了。

  这次出列的是聂舸,他语气淡淡地言道:“陛下,您忘了?臣的孙儿失踪,生死不知,臣的儿子请令彻查淮西,陛下您说他悲伤过度,暂时撤了他的军权,要他静养。新的玄英军将军赴任路上,死在了叛军手中。”

  雍帝如同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连滚带爬下了高台,抓着聂舸的手:“朕下令,朕现在下令把兵权还给他,太尉,你快让聂铮来护驾。”

  聂舸拂开他的手,倒退两步,微微躬身,“陛下,叛军将至,来不及了。”

  他这一生忠于雍国,忠于沈皇室,可他的孙子不明不白消失在淮西,朝廷却连查都不查,从那刻起,聂舸便对雍帝彻底失望了。

  他曾刻骨铭心地爱过这个国家,有太多想要为雍国做的事,但如今那些豪情壮志寸寸离他远去,他像一缕孤魂,漠然地看着人间悲欢。

  谈爱恨或许都有些不太贴切,他只是疲惫极了,以至于升不起太热烈的情感。

  被称为“宇文军”的起义军行进速度非常快,几天前大殿上还在争论是否要向南迁都,其实谁都知道这是逃亡的委婉说法。

  最初雍帝还不把这支由山匪组成的军队放在眼里,后来几处城池接连沦陷,连府兵都全军覆没,他才知道怕了,又立刻下旨要镇守边境的大军回雍都勤王。

  久等不至,朝中便提出迁都,雍帝舍不得此处的财富,更何况他也知他这时迁都,往后的生活就得看江南富户的脸色,这要他如何甘愿?

  雍帝自己不跑,也不让别的权贵跑,等他眼见着叛军离雍都越来越近,终于下定决心的时候已经晚了。

  宇文山的大军离皇城不过半日的距离,现在再逃,就是出门送死的。

  对于做好殉国准备的大臣来说,他们早就紧张焦虑担忧过了,办法想过了一百零八个,现在知道必死无疑反而十分坦然。

  所以他们可以很冷静很从容地看着雍帝和某些朝臣发疯。

  “报,陛下,雍都破了,叛军包围了皇宫。”报信的士兵满目惶恐,他习惯性地半跪行礼禀报,可话还没说完腿一软就瘫倒在地上,说话都带着哭腔。

  他还很年轻,皇城的禁卫军,还没杀过人,平时连斩首都不敢去看。

  雍帝眼一黑,险些昏厥,倒是因为这个打击恢复了几分神智,“宫里的侍卫呢?让他们都过来护驾,把这殿围起来,把朕围起来!”

  “还有所有的宫女太监,对,朕还有很多人,人呢,都给朕滚进来,都滚进来。”

  侍卫统领通常都会是皇帝的心腹,对皇帝忠心耿耿,还未等雍帝吩咐,他已经把所有侍卫都聚了起来守在殿外。

  他其实也知道大抵是无力回天了,但是他总会死在雍帝前面。

  而在他死之前,雍帝都还能是雍国至高无上的帝王。

  附近的宫女太监都被侍卫提溜着扔进了大殿,雍帝虽然是在发疯,但侍卫统领显然很认真地执行他的命令。

  雍帝看着满殿的人,勉强汲取到了几分安全感。

  但这并没持续太久——朝议的大殿离宫门不算太远,他们很快听到了兵甲相接的厮杀声。

  史书与话本中的城破多发生在深夜,透过门窗缝隙瞥见影影绰绰的火光,听着烈火烧灼的噼啪声静数时光的流逝。

  天边应当挂着一轮残月,月亮照见过无数回此情此景,而今便又要再多一回。

  可是很可惜,雍都破得早,尚未过午。

  天边无萧瑟明月,唯有一轮旭日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