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回到家，刚跨进门口，就听到后院里有压水井的声音，走进去一看，果真是邹丽娟在压水。
咯吱咯吱。
周舟说她：“妈，你又压水。”
周家妈妈，邹丽娟笑他大惊小怪，“用得了几个力气？”
周舟睁圆眼睛：“自来水不用要过期的。”
邹丽娟掩着嘴笑，“净胡讲。”她拍拍儿子身上沾的一根草，又问：“唐爷爷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人醒了，那个……什么什么总裁回来了，给安排转院到省城了，过一段时间稳定了再去北京。”
“哦哦哦。那就好。”邹丽娟说，“人年纪大了，没办法的。”
周舟知道他妈妈又想到了自己，有意扯开了话题。
“我爸呢？”
“一早去水塘了，捞点鱼。”
水塘边都是树，有阴凉，中午有太阳也不怕。
“嗯。我自行车给骑回来了吧？”
“堂屋放着呢。哦对了，周远给你带了一个什么泡芙，说是晚晚的店新出的口味，让你尝尝呢，我放在冰箱。”
周舟答应着，到厨房去拿了泡芙出来，咬了一口，甜腻腻的，好在是冰的，夏天还算爽口。
邹丽娟不能吃甜的，就靠在门口看儿子，半晌才说：“挺好吃啊？”
“还行吧。”他不爱吃甜的。
“那你这么高兴？”邹丽娟笑了，问他。
周舟愣，“我高兴吗？”
“嗯，笑着呢。”邹丽娟看儿子高兴自己也心情好。
“可能是……”周舟想到了那个脸红扑扑的人，“看到小傻子了好玩吧。”
·
那边小傻子回了家，张阿姨问他要做什么午饭吃，宋开心本来就没什么胃口吃，就随口说，“面条吧。”
张阿姨答应了，看着宋开心一个人摸着上楼，不放心的问：“我来扶你吧？”
“不用了。”
张阿姨在来之前就被交代，对这位小少爷，不要过多干涉，保证他安全就行，再就是打扫打扫卫生，做做饭。她不敢再多话，去厨房了。
宋开心自己上了楼，又去衣柜里把睡衣摸出来，洗了澡。
洗完出来之后感到房间里特别凉快，他摸到空调风口下，果然感觉到了凉风一阵阵吹出来。
家里是中央空调，楼下有一个总开关，应该是阿姨把整个楼层的空调都打开了。
张阿姨在楼下喊吃饭，宋开心摸了一件线衫套在外面，去了楼下。
宋开心坐在餐桌边，摸着碗，开始吃面条。
“冰箱里没什么食材了，我简单做了点，您看还合口味吗？”
是西红柿鸡蛋面，很清淡。可能是哥交代过，他口味淡，所以阿姨做了最不会出错的。
不过也挺没滋没味的。
“嗯，可以。”
张阿姨松了口气。
吃完面，宋开心说：“阿姨，二楼我住的房间，不要开空调。”
张阿姨疑惑：“这么热的天……”
“我不怕，你别开。”
张阿姨暗叹他奇怪，这么热的天，不开空调，明明热的脸都冒汗了。但是不敢说，只答应：“好的。”
傍晚宋林枫回来了，说唐爷爷在省城的医院。请了人照顾，他回来看看。
宋林枫坐到宋开心边上，问他：“跟阿姨在一起还习惯吗？”
宋开心：“还行。”
宋林枫：“其实男性照顾你更方便一点，但暂时找不到合适的，先这样，回去哥再找。”
宋开心宽慰的笑笑：“我多大的人了，没事的，这个阿姨很好。”
宋林枫点点头，他这几天连轴转，一坐下来就累。
“我去睡一会。”
“嗯。快去。”
宋林枫进了一楼的客房。一觉睡到了第二天，连晚饭都没吃，一醒来手机里的消息都快炸了。
不回北京真的不行了。宋林枫根据唐爷爷交代的，到他房间把抽屉里那个手册拿出来给了阿姨，说：“唐爷爷给开心准备的，一些生活习惯的注意事项，阿姨你看看。”
张阿姨翻了翻，里面有一些菜谱还有一些注解，她暗叹这少爷活的也太细了。
“好的，我看看。”
宋开心送他哥到门口：“哥，过几天你安排我再去看看唐爷爷。”
“知道了，有事跟哥打电话。”宋林枫说。
“嗯。”
宋林枫开车走了，宋开心就站在门口听，等车子声音远去了，他再慢慢走回去。
张阿姨在这里不认识人，左右邻居说话口音也重，她一个北方人听不懂。门口左边围了小菜园，都种着菜，夏天正是成熟的季节，很多果实。右边还搭了葡萄架，青葡萄一串串挂着，没人收。
她是从农村去城里打工的，照说对这农活应该不陌生的，可是她在城市待了几十年了，都在帮那些有钱人做事，住的也都是高楼，早就不屑再做这些。
西红柿夏天长的快，很快就成熟了好几个，没人摘，掉落在泥土里。没人打理的小菜园，也慢慢有了杂草。
周舟骑着自行车划过这座二层小楼，“咯吱”一声捏住刹车，一条长腿点在地上，支撑着。
“阿姨，西红柿都熟了，你不摘吗？”
周舟问那位站在门口的张阿姨，张阿姨正在聊语音，没空搭理他。
但是周舟好像为了几个西红柿抱不平，就半跨着自行车盯着她看，不走了。
张阿姨没办法，说：“我们不要的。你想要自己摘吧。”
司机大叔每过几天就会送新鲜蔬果来，或者带着她去县里买，她不去地里摘这些，还踩一脚泥巴。
周舟没做声，从自行车上下来，停好车，两步跨到了小菜园里，把成熟的几个西红柿摘了，又把几棵冒出来的杂草拔了。
张阿姨一直聊着语音，声音不大不小，透着无聊：“这里什么都没有，一眼望过去全是土……那个小少爷也是，一天到晚一句话都不说，闷死我了……”
周舟抱着一堆的西红柿，从菜园里出来，他抬头看了眼二楼窗户，窗户开着，可看不见窗户里的人。
“……可逗了，一大小伙子到菜园子里摘菜……”阿姨小声说。
周舟没理，骑着自行车走了。
到家，周舟从袋子里把两瓶啤酒掏出来，接着又掏了好几个西红柿出来，邹丽娟端菜出来，奇怪：“你去地里了？”
“没有。”周舟把啤酒撬开，喊周家伟：“爸，啤酒。”
周家伟从后院进来，“啀，来了。”
一家人坐着吃饭，邹丽娟把西红柿切了，撒了点白糖，摆在餐桌上。
周家伟喝着冰啤酒，感叹：“宋家那个新来的保姆，讲普通话呢。”
邹丽娟不赞同他这听口音判断人好坏的思想：“唐爷爷也说普通话啊，你儿子也说，咋了？”
周家伟登时挠头：“害，能咋……我听讲的，讲她眼睛长在头顶，看人奇奇怪怪的……”
邹丽娟蹙眉：“那她不会对那个小孩子不好吧？”
周家伟想了想：“那不会吧……不是讲工资很高的么，那个小孩的哥哥有权有势，她应该不敢吧……”
邹丽娟拍拍周舟：“你不是认识那个小孩子么，见到了问问，看不见就够可怜了，可不能让欺负了。”
宋开心在这里住好几年，几乎没怎么出过门，邹丽娟也只远远见过几次，真谈不上交情。但她心里软，最见不得小孩子受委屈。
“知道了。”周舟说。
说是这么说，周舟没见到宋开心。就如以往几年一样，宋开心不出门，出了门也是在车里，他凑不上去说话。
这几天，周舟一直在跟省城的几个老板谈合作，天天往省城跑，他要把村里的西瓜推销到他们的连锁水果店里。
周舟的大学同学林安，现在在农科院，他们农科院出产品，也提倡面向市场经济，跟一些大的经销商都有合作。他做了中间人，把这事谈成了，周舟如释重负。西瓜是个季节水果，如果在当季没有好销量，就意味着亏损。
下午的时候，林安开车送周舟回家，省城到镇里有八十公里，说远不远，开车一个半小时就到了。可说近也不近，差着这几十公里，经济面貌一个天一个地。
林安跟周舟一个专业，现在人家在农科院做研究，周舟一个年级翘楚，在家里种菜种瓜。
“老大还问我呢，你回不回？”林安问他。
“不回。”周舟笑笑说。“要回早回了。”
林安点点头，他其实挺理解周舟，说：“阿姨身体还好吧？”
“嗯，还好。”
车子缓慢开过宋家那栋二层小楼，一闪而过，林安看到了，惊讶：“吆，这谁建的？农村自建房怎么跟别墅似的。”
周舟手撑着车窗，笑的挺懒散：“人家就是大别野行吗？”
林安啧啧两声，“我们干这一行的，一辈子大别野就不想了。”
周舟：“你是人类科学家，这些就别比了。”
林安笑了，语气调侃但其实挺自豪：“清贫科学家啊。”
林安没来过，这次又实打实帮了忙，周家伟两口子很感谢，留他吃了晚饭。
邹丽娟给他做了玉米面做的粑粑，里面放了一点糖，黄澄澄的，拿油稍微煎一煎，外焦里软，吃着也有一股玉米的香气。
林安一个人吃了好几块，赞不绝口。
林安吃完趁着天还没黑就得回去了，送他开着车走了，周舟就顺势出去散步了，陪着林安吃了好几块粑粑，撑死了。
沿着路走，远处有很美的夕阳。
走着走着，周舟又看到了那栋二层小楼。门口没人，周舟想着，要么去敲个门？问问那个小傻子，有没有欺负他？
还没走过去，那个阿姨倒是慌里慌张的把大门打开了，看到周舟，立刻喊：“小伙子快来帮忙！快快快！”
周舟神色一凛：“怎么了？”
张阿姨带他往楼上去，急的差点儿在楼梯上绊倒了。
周舟步子快，阿姨在后面喊：“正对着那一间！浴室，在浴室！”
周舟进了房间，很快找到了浴室，门关着。他敲了敲：“……宋老师？……宋开心！宋开心！？”
没人应。
阿姨跟上来，也喊：“小宋少爷！你开门吧！”
还是没人应声。
阿姨急的要哭，周舟问：“怎么回事？”
“他要洗澡，我在外面拖地，听到了浴室里有响动，就来敲门，他不开，说没事。可是……可是后面渐渐连声音都没了。怎么办呀！要是出了事情我怎么交代啊……”她说着说着就哭了，“早知道不接这个活了，要是出了事我真的承担不起……”
周舟往后退两步，冷声道：“让开。”
阿姨依言往后退，周舟人高腿长，毫不犹豫的冲着门锁一踹，伴随着巨大的一声响，浴室门开了。
他一眼看到瘦弱的少年倒在地上，全身赤裸，没了意识。
阿姨追着后面进来，要往里面挤，周舟的身躯跟一座小山一样挡在门口，没让她见到里面的情形。迅速闪身进来，关上了浴室门，锁坏了，锁不上了，他顺手抽出一条毛巾，把门锁跟毛巾架拴在一起，短暂把阿姨隔在外面。
“打电话叫救护车。”周舟在里面喊。
阿姨“哇”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咽咽说着“我不干了不干了……”
周舟随手抽一条大浴巾，把宋开心裹起来，听到外面的声音气不打一处来，“快打电话！”
阿姨吓的一抖，这才开始叫救护车。
周舟把人抱到怀里。宋开心就像无意识的小猫，脑袋无力的搭在周舟的臂弯里，头发湿漉漉的，很黑，贴在额头上，印着脸色更惨白。
周舟打横一把抱起他，才发现这人轻的过分。抱着他，腾出一只手去解刚才为了锁门打的结都绰绰有余。
周舟想把他放到床上，不敢用力，又怕摔着他。只能贴着他附身，动作很轻，宋开心的呼吸就在他脸颊边。
“舟舟……”宋开心一把攥住周舟的领子，呢喃着，蹙眉说：“不怕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