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张病床只有一张陪护床，可以收起来的那种躺椅。周舟靠着病床把躺椅展开，让宋开心躺着。自己坐在床尾一张椅子上。
宋开心摸着陪护床，坐下了。
周舟跟他爸发微信，让他去宋家把自己的自行车骑回去，并且说自己今晚回不去，要在医院里。
他爸周家伟不太会打字，直接发了一段语音过来。
周舟本来想按识别文字的，但是他爸说的全是方言，根本什么也识别不出来。只好按了下，放在耳边听。
周家伟在那边喊，“照照照，应当的应当的，你在医院陪着……”一点日常的交代，让他说的可热闹。
周舟无可奈何的笑了下，打了句：“知道了。”又交代，“跟妈说一声。”
发完微信才发现宋开心一直就这么坐着，没躺下。
“怎么不睡？”
“没有被子。”他说。
周舟看了眼边上两张床的陪客，有一个是直接这样躺着的，另一个底下垫着薄薄的毯子。
“我问过护士了，只提供床，被子要自己带的，现在这个点，去哪弄被子，明天回家再拿。”
“嗯。”宋开心答应。可也没躺下去。
“这么热的天，盖什么被子。”周舟说他。
“硌人。”
周舟摇头，腹诽他娇气，说：“那你坐着吧。”
两人相顾无言。周舟微信来了消息，周远问他，晚上找他不在，这么晚又去哪里了。
周舟跟他发，在医院。
周远很快来了个感叹号，紧接着又跟着问号。
周舟简单讲了讲唐爷爷的事。
周远挺担心，他们村子几个在家里的年轻人都跟唐爷爷玩的好，周舟说暂时没事。周远又发来一行消息：那他们家那个小宋呢？
跟唐爷爷玩的好，就都知道他在照顾一位叫“小宋”的盲眼少爷。
周舟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看了眼“小宋”。
小宋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鞋子脱了，盘腿坐在陪客床上，头靠着墙打瞌睡。
周舟不由自主盯着他看，这人看来真是个少爷，皮肤白，头发也很柔顺，连手指脚趾都白生生的。
周舟蹙眉，目光在那人露出来的脚趾上停留了片刻。
左脚拇趾应该是撞到了哪里，半个趾头都是乌青，边上是干涸的血渍，指甲盖都翘起来半分了。
不是娇气的很吗？趾甲成这样了都不吭声的？
周舟轻轻推他一下，宋开心本来就是在浅寐，瞬间惊醒了，眼睛睁开，警觉的直起来。
“是我。”周舟看他这样，忍不住说话声音放柔和了。
宋开心闭上眼睛，很明显的松口气，然后再睁开眼睛，目光里就平淡如水了，问：“怎么了？”
周舟：“你的脚。”
“脚怎么了？”
周舟无语，强硬的拉住他的手，用他自己的手指戳一下脚趾。
“嘶～”宋开心迅速蹙眉，疼的脸皱到了一起。
“还知道疼啊？”周舟说，“什么时候弄的？”
宋开心不敢再碰脚趾的伤口，回想了下，说：“应该是下午我上楼拿手机的时候在楼梯上磕的。”他歪着头，又问：“流血了吗？”
周舟看不得这样的伤口，心里难受，跟自己疼似的，偏开了头。
“血流成河。”周舟说。
宋开心试探着用手去摸，周舟喝止他：“别碰了。”
宋开心不满，“我都道歉了。”
你还凶巴巴的。
面对宋开心的质问，周舟语塞。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其实不是这样的人。村里的人都说他讲义气，很大度。可是见这人跌跌撞撞的不知道照顾自己，他就忍不住发火。难道只是因为早上这人不愿意让自己“面试”成功？
可能是吧。
“等着。”周舟说， 出去找了护士来。
护士来看了看他的伤口，小惊了下，“你不疼啊？”
宋开心老实回答：“刚碰到那会儿很疼，现在还好。”
护士仔细看了下，又去把医生喊来了，值班医生就地给宋开心消了毒，又包了纱布，交代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别感染，这几天先穿着拖鞋，也别用力，看趾甲可能自己长回去。”
“好，谢谢。”宋开心道谢。
这一通处理，都晚上十一点了。宋开心坐了一会，又熬不住了，歪着脑袋靠在墙边睡着。
周舟简直无语，这人躺下睡又会怎样？
简直无力吐槽，周舟自己挪到病床的另一边，趴下去，睡觉！
医院的早晨很早。周舟被隔壁床的家属收陪护床的动静吵醒。
一晚上都趴在床边，脖子简直就不能要了。周舟忍着酸痛，揉了揉后脖颈。清醒了过后，看到宋开心躺在陪护躺椅上还睡着。
没有被褥，就穿着单薄的衣衫，蜷缩在那一块小小的地方。头发很乖顺，嘴巴还微微撅着。
昨晚后半夜宋开心没扛住，床再硌也管不着了，直接躺下了。
“口是心非。”周舟轻嗤。没叫他，自己出门了。
没一会，护士要进来做晨间治疗，轻微碰了碰宋开心，摇他起床，宋开心也不知道都在梦里干什么，每次被叫醒都很慌张，脸色都要白几分。
看他这样子，护士挺不好意思，“吓着你了？对不住啊。”
宋开心额头上都有汗，听到了护士的话好像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哪，他微微笑了下：“没事。”
“起床了啊，我们要收拾病房了。”护士柔声说。
宋开心点点头，去够自己的盲杖。护士把靠在墙边的盲杖给他。
宋开心摸索着下去，双脚到处点，找自己的鞋，脚趾点到地上感到了痛才回想起来自己有一个脚趾已经被包成了板栗，而且医生说这几天要穿拖鞋。
显然是没有拖鞋的。
宋开心找到自己的帆布鞋，没穿进去，就踩在上面，站起来，再弯腰要收陪护床。
护士好心肠的把他拉到一边，“我来收。”
“啊，哦，好，谢谢。”宋开心说。
有人靠过来，把什么“吧嗒”一声扔到他脚下。
“穿上。”周舟的声音传来。
宋开心疑惑的看向他。
周舟盯着宋开心光秃秃踩在鞋上的脚。左脚拇指裹着纱布，圆滚滚的，跟其他几根细弱的趾头形成了鲜明对比，宋开心毫无知情，几根趾头还无意识的翘了翘。
还挺好玩。
“穿上。”周舟说，没忍住笑意。
宋开心：“你笑什么？”
“笑傻子。”周舟这句话声音很小，像自言自语的呢喃，但宋开心还是听到了，不赞同的蹙眉。
周舟弯腰把一双拖鞋往他脚边碰了碰，示意他穿。宋开心意识到这是人家早上去买的，收了这好意，也不好意思发火，遂瘪了瘪嘴不说话了。
·
昨晚唐爷爷一直睡着，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就是年纪大了睡着了不容易醒。早上他醒了，看到宋开心坐在床边很乖乖的。
“小宋。”他喊。
“啀，唐爷爷。”宋开心凑上去回答，“哪里难受吗？”
“还行。”唐爷爷宽慰他，看他脸上有憔悴，越发的心疼，觉得自己生病拖累他。
“小宋，回去歇歇，爷爷没事。”
宋开心淡淡笑了笑，没答话。没撒娇说自己累，也没有宽慰老人家说自己不累。
唐爷爷也了解他的性子，没再劝。
周舟把唐爷爷扶起来坐着，“吃点稀饭吧爷爷，我从外面买的。”
唐爷爷：“小周，真是太麻烦你了。”
周舟把稀饭端到唐爷爷手上，没甚在乎的摆了下手，“多大事。”他又眨了下右眼，很有型的一个“wink”，“再说了，咱两不是好几年的朋友了吗？”
唐爷爷呵呵的笑，一边吃一边说：“是哦是哦。”
隔壁床的老爷爷羡慕的瞅着唐爷爷，又打量看不见的宋开心，说：“这个是你孙子啊？”
唐爷爷是很纯正的苏州人，虽然很小就跟着宋家爷爷一起到了北京，但是说话还是一派南方口音。后面老人家陪着宋开心在康远县住了八年，已经很能明白这里的口音，只是不会说。听到了隔壁老人家的话，他略笑了笑，“不是呢，是我东家。”
隔壁床爷爷长长的“哦……”了一声，夸赞：“怪zan。”后面可能想到他是个瞎子，又微微叹气。
唐爷爷吃稀饭，摇摇头笑，没再寒暄。
刚吃完了早饭，宋林枫就赶到了，赵秋实没跟着他来。他风尘仆仆，连行李箱都没有。昨天才从这里离开，今天就赶回来了。
唐爷爷满脸愁容，“宋总，你怎么也来了？”
宋林枫一天有处理不完的事，还这样跑来，老人家过意不去。
宋林枫：“没事。”他转眼看着他弟弟，蹙眉：“脚怎么了？”
宋开心：“不小心踢到了。”
宋林枫又看了看他脚上那双过大的蓝色塑胶拖鞋，忍不住笑了下。
小小的病房一下站进这么多人，都有点挤了，护士来赶人，宋林枫就说：“我跟主治医生去谈谈，先转院。”
唐爷爷知道他在这里，所有人都不安心，所以也没推辞，只是难掩歉疚。
宋林枫看了看周舟，说话很平和，更像是一个哥哥的口吻：“昨晚谢谢你。”
周舟本身也觉得没什么，这一个两个的都来道谢，倒搞的他不好意思起来。
“不用。”他说。
宋林枫把宋开心带走了，说让人送他回去，其他事他来处理。
这时候周舟才看到外面站着一个阿姨，矮矮胖胖的，看着很和蔼。她见宋林枫把宋开心带出来了，就笑着迎上去，略带拘谨的问：“是小宋少爷啊？”
宋林枫简单介绍了一下：“这是张阿姨，以后照顾你。张阿姨，这就是开心。”
张阿姨“啀啀”的答应着，接替宋林枫，要去扶宋开心的胳膊，宋开心往边上让了下，喊了声：“张阿姨。”又说：“不用拉，我可以。”
张阿姨不疑有他，点头说行行。
宋林枫交代：“司机在外面，你先带开心回去，熟悉一下家里的环境，我等会就回去。”
“好的宋先生。”张阿姨说。
“开心，先回去。”宋林枫跟宋开心说。宋开心点头，然后点着盲杖，慢慢往外走。走了没几步，听到了他哥跟周舟在后面说话。
“你住哪里？”宋林枫问。
“泉里。”
宋林枫想了想，跟他弟是一个地方的，知道有一段距离，就掏手机说：“我给你叫车。”
周舟经常来县城，都不知道跑多少回了，哭笑不得：“车不好叫，我坐公交车一样的，多大事。”
“……哥”宋开心站在不远处，回头喊。
宋林枫：“怎么了？”
“你……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他这话没头没脑。
宋林枫本来还怕他弟不愿意跟周舟一起走，现在竟然自己主动提出来了，宋林枫挺意外，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看看周舟，说：“也好。不用折腾，你说呢？”
宋开心这个邀请，好像费了挺大心力，周舟饶有趣味的笑了下，“行。”
·
宋开心上了车不说话，跟周舟中间隔着一个位子。周舟低头发微信，也不说话。
司机大叔是宋林枫请来的，平时宋开心去哪里就开着车来接，跟他相处时间也算久，知道他不爱说话，就很自觉的沉默了，张阿姨不太懂，稍微问了司机几句，后面看大家沉默，也不再问了。
车里没有什么车载香水之类的味道，靠着开心那一边的窗户微微开着一条缝，街外面一些小吃的香味飘进来。
一路无话开到村子里，司机大叔跟周舟其实是一个地方人，都认识，和蔼的问他：“在哪里给你停啊？”
周舟看着都到村口了，就说：“就这停吧。”
司机大叔答应了一声，靠边停了。
周舟看了眼宋开心，本来还想说句再见的，但见人家没什么这方面寒暄的意思，就作罢了，跟司机大叔说了谢谢，下了车。
还是那条水泥路，周舟顺着走，朝远处看了下，能看到自己家的玉米田。
“你……”后面突然传来个声音，带着点犹豫。
周舟回头，看见宋开心下了车，就站在车边，脚上那双蓝色塑料拖鞋买大了，他穿着显的脚细细小小的。
“什么？”周舟声音大了点。
“谢谢你。”宋开心在太阳底下晒着，就这么两句话，脸就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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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an ：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