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君临与乾乙便是脑海中那两个模糊的身影, 颜竹不免对他们少了些戒备。毕竟她开着上帝视角,自己笔下人物的好坏还是分得清的。
但于二人而言,她还是个身份未知、来历不明的家伙, 就算颜竹表现得同他们故人之女宋温凊关系亲密,君临和乾乙也不可能真那么放心她。
“…算不出?”
君临挑眉, 她万万没想到会从好友嘴里听到这么个答案。
“…是, ”乾乙用灵力感知伸手顺利摸到杯子, 端起,小小抿了口茶, “天机混淆。”
“与其说是算不出,倒不如说算不得。”
闻言, 君临不知想到什么, 眉间郁结消解, 竟是笑了起来。
“倒是有趣。”她说。
“这个小丫头身上可有不少谜团。”
“你先前同她接触过,我以为你会对此人熟悉。”不明好友为何发笑,换作乾乙皱起了眉,话语间隐有责怪之意。
较之君临, 乾乙对宋温凊要上心许多。
或是应说,比起君临对宋温凊的复杂感观, 他对少女的感情要更纯粹些,仅有叔伯长辈对后辈的关爱, 而再无其他。
君临则不同,君临偶尔会从宋温凊身上看到宋知月的影子, 甚至是宋知年的神态,但有时, 她又能从她身上看到与那个人渣无比相似的眼神。
虽然,大多数时候, 宋温凊只是她自己。
可君临看不见“宋温凊”。
在少女身上,她只能看见两股或是三股纠结的影子。有个念头不断提醒她——这个人身上同时流着你爱与你憎恶的人的血。
所以君临注定了无法同乾乙一样,在面对宋温凊时做一个纯粹的关爱后辈的长辈。
这与她的性格无关,更非是她对旧友毫无情谊,恰恰,恰恰是太有情,自觉亏欠太多,故而有执,生心障。
她太渴望看见他们了,宋温凊是这世界距离他们最近的人,她注视着她,探寻着她,甚至故意用言语挑衅她,只是想通过她看见他们。
无论是宋知月,还是宋知年,都好。
都太久没见了。
……
“你先前同她接触过,我以为你会对此人熟悉。”
“是啊。”
君临毫不在意道,顺带还轻点了下头。
“但是,我确实也不了解她。”
她就这么说,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尤其,笑容在看到对面好友愈发皱紧的眉时渐渐扩大。
“你,天机阁掌门,号称‘一掌算尽红尘事,两眼看透世间法’的神算子,都卜不出的信息,我又如何得知?”
似是发觉有理,或是自知方才脾气发得无缘由,对方神色明显僵了僵,很是不自然地低头又抿了口茶水。
“不过——”
逗也逗过了,乐也乐完了,君临还是决定说点正经事。拖长音来了个转折把人注意吸引住后,她继续道:“我还是知道点儿的。”
将颜竹的古怪体质告知后,君临最后选用了之前说过的话完成结尾,为此番发言划上完美的句号。
“…很有趣的,这个小丫头身上可有不少谜团。”
乾乙持杯的手稳稳未动,直至话音落下,才想起往嘴中再送一口。
已不复温热。
但乾乙暂时顾不得在意,一口饮尽后,他便将杯盏重新放回桌面。同时,胸中的疑问也已酝酿完毕。
“不说无灵根周身却有法则一事,便是她的道体,也足够可疑。”
乾乙摊开掌,又缓缓握住,指头陷入手心,力度迫得腕上青筋微微凸起。
他低下头,灰白的瞳眸正好注视那里。
这身体并非是他真正的肉身,仅是个由高阶灵木刻成的暂时性身躯,但因他分了神魂一缕入住,“木头”也有了人的心跳与脉搏。
“我还活着呢。”
乾乙很平淡的说了句。
而且他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子女。
所以颜竹根本不可能有他有血缘关系。
那么问题来了——同一个时代怎么会有两个拥有天生道体的人?
乾乙抬眼,目光准确地停在了对面友人的脸上。
这事听起来太不可思议,简直违反了一直以来世间公认的法则,他希望他能亲去确认一下。
其中搭桥之事,只能仰望她了。
乾乙相信君临会知晓自己的未尽之言。
“可不是嘛,我当时还以为你死了,害我头疼了会儿想去哪找人陪我喝酒。”
真是一点没变。
乾乙严肃的表情再难维持,笑着摇了摇头。
“所以现在好了。”
话音接上清脆的响声,是杯盏碰撞之音。
……
比君临更先找上颜竹的是宋温凊。
因决定了明日便去换取入场券,颜竹闭眼躺在床上,一边撸猫,一边不忘在脑中罗列计划。
灵均这次大办宴席明眼人都知绝非不是庆祝出关那么简单,但也只有少数人猜得到其目的。
——他是想借机整合西洲的力量。
西洲不同中洲那般由王朝统治铁板一块,除非内部瓦解,从外部几乎不可撼动;也非与东洲、北周一样,各种宗门或家族之间利益交互,讲究合作共赢;甚至不如松散一片的南洲势力,起码和谐交流,偶尔还会送礼,有一些来往。
西洲,是血与勇气的战场。
暴力、冲突、杀戮、尔虞我诈……时时刻刻上演,共同谱写了西洲的主旋律。
在这里,其他地方厌弃的品质,所谓恶毒、狡诈、贪婪…反而会帮你过得更好。
血腥气、煞气,甚至偶尔泄露的魔气滋润着这片土地,同时,也孕育着世世代代生活于此的人。他们被赋予了更加灵活的头脑,更加强大的身躯和更加坚硬的心脏,以方便他们掠夺、杀戮,来帮助自己活得更久,更快活。
而长期盘踞,或是历史已久的各大势力,则将这些必有品质发挥到了最大。他们极少会合作,多半时候都在互相提防,试图找到个机会将对方吞并。
但这局面存在的前提是,多年以来西洲各势力彼此制衡形成的特殊格局。
而自灵均接手血雨楼,将“苟”之道同样运用到了宗门发展的路子上后,血雨楼的实力早在不知不觉中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虽然在外人眼中它还与从前并无两样,但只要此事为外人所知,西洲的平衡便随时会被打破。
换言之,现在的血雨楼完全有一统西洲的资本。
只要灵均想这么干的话。
但好消息是,这家伙并不具备西洲本地人普遍有的“烧杀抢掠”的优良品德,相反,他性子沉稳,不喜争斗,更爱“闷声发大财”。
所以,一统西洲还是会一统的,但是会以温和的方式进行。
比如,大办宴席,以利诱之。
颜竹暗暗分析着潜在的危险,脑海自动罗列起应对可能发生的意外事件的方案,正当她想得有些犯迷糊,几乎要沉沉睡去时,却突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喵呜……”
黑猫不爽地嘟囔一声,但无法改变自己已经被从温暖都怀抱放到地面的事实。
颜竹暂时无暇顾及它的小情绪,简单套了鞋,拿起灯架上还烧着的一盏小灯走过去开了门。
“宋青?”
琥珀色的瞳映出昏黄的烛光,好似也被火焰点燃了般明丽,漂亮得醉人。
来人低头瞧着她,那双眸也紧盯在她身上。
颜竹微微一怔,对对方的出现感到诧异之余,竟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来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清了清脑子里杂乱的念头,下一句话也顺利问出口。
对方却没有回答。
“我能进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