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宁静,屋中温暖清香。

  路观澜和商铭容分别睡在大床的两边。

  今晚她没有抱她......

  不知道商铭容睡着没有,路观澜转过头,偷偷看了她一眼。

  浮动的微光里,商铭容柔顺的长发贴在脸颊和颈窝,她枕着白色的枕头,合着眼,卷翘的睫毛在高高的鼻梁落下一只蝴蝶的阴影。

  路观澜脉脉地凝视着她,心中化作一汪春水。

  良久,路观澜轻轻叹息。

  商铭容肯定恢复记忆了。

  也许没有完全恢复,但至少有大学时期的一部分记忆。

  路观澜想不通,商铭容恢复记忆了为什么要瞒着她?

  一个不好的念头油然而生:

  难道商铭容在暗中准备逃离,等待时机成熟又不辞而别?!

  路观澜心头一紧,不禁攥住蚕丝被,凝视商铭容的目光变得深沉。

  不论如何,她都不会再让商铭容逃脱。

  现在商铭容在她的公司工作,在她的房子里生活,和她共同抚养女儿,即使商铭容想要逃走,也不能轻易丢掉工作搬去其他城市。

  最重要的是鹭鹭的学习问题。一旦孩子适应了学校的生活,改变环境非常影响孩子的状态,还会打乱升学计划。

  商铭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想到这层,路观澜才稍微松了口气。

  商铭容缓慢而均匀地呼吸,温热的鼻息轻轻扑在路观澜的枕边。

  路观澜伸出手抚摸她的鬓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商铭容当年的逃离很蹊跷。

  这份蹊跷可以往前推到更早的时间,商铭容从柳霖考到盛京,她们在大学相见时,路观澜就发觉商铭容的性格变了些。

  虽然随着成长,人会越来越沉稳,但是刚刚升上大一的商铭容和初中比起来过于安静。

  路观澜觉得那时的商铭容不是“沉稳”,更像“沉寂”。和她说话,她会认真听。她和以前一样乐于助人,温柔体贴,但是渐渐变成了一个倾听者,不再开朗地分享自己的想法。

  路观澜知道高考前商奶奶病重去世了,所以她一直以为商铭容是因为世上仅存的亲人没了,才会变得沉默。

  真的只是这样吗?

  现在的路观澜拿不准了。

  念大学时,商铭容很少讲高中的事,只道学习很忙,每天都在做题,很枯燥。

  如果高中生活真的只是简单枯燥,那么商铭容在西海旅游的时候,为什么说她失去了一部分高中的记忆?

  商铭容的失忆病因是大脑出于保护机制的选择性遗忘,不可能随便删除没有意义的记忆。

  商铭容高考前,商奶奶病逝的那段时间,绝对发生过对商铭容造成重大刺激的事件。

  一番深思下来,路观澜对她缺席的、商铭容在柳霖的三年高中时光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路观澜的直觉告诉她,只有弄明白商铭容高中的完整经历,才能彻底解开她们之间的症结。

  旁边,熟睡的商铭容转了个身。

  她从床的那端翻过来,无知觉地靠进路观澜的怀中。

  温软在怀,路观澜疼惜地亲吻她的眉心。

  长这么大个儿,睡着了才敢坦然亲近。

  大笨蛋。

  *

  路观澜不确定商铭容是不是连高中的记忆都恢复全了,况且按现在的情况,商铭容就算恢复了也不会说,想从她的嘴里问出高中的事是没可能的。

  但是路观澜有个现成的帮手可以问——上叠正好住着商铭容的高中老同桌。

  路观澜挑了商铭容出外勤的一天,到上叠的门口等着,想跟沈静松当面聊。

  可惜上叠没人,直到夜色渐深,沈静松才坐着经济公司的保姆车回来。

  路观澜远远看到车灯,走过去:“沈静松。”

  沈静松跟助理交代几句,转过身,惊讶:“路总?”朝她走过来。

  路观澜露出笑容:“等你一天了。”

  “我?”

  “嗯,有空吗,方不方便到我家喝杯茶?”

  路观澜把沈静松请进客厅,鹭鹭刚刚看完动画片,准备回屋睡觉。

  小朋友抱着布娃娃跟沈静松打招呼:“沈阿姨晚安。”

  沈静松温柔地跟她挥挥手:“鹭鹭晚安。”

  路观澜打开书房的门:“这边。”

  沈静松跟进来:“好的。”

  “坐。”路观澜泡好茶,把水杯放在沈静松前面的桌上。

  肩头的发丝垂落,路观澜抬头,沈静松环顾四周:“笨笨呢?怎么没看到她?”

  路观澜在她对面坐下,靠进沙发:“她出差了,有个周边的外勤。”

  沈静松喝了口茶,点头应道:“好忙。”

  房间里展示着鹭鹭的画作,商铭容专门为鹭鹭做了一面羊毛毡板,用工字钉挂着很多鹭鹭的奖状。

  路观澜收回视线,看向沈静松。

  艺人的时间很宝贵,何况沈静松的太太还是个远近闻名的妻控,路观澜不敢耽误半分。

  直白地开门见山:“我和商铭容从小一起长大,除了高中时期有过短暂的分离,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沈静松安静地听着,眼神有点茫然,她不明白路观澜突然请她做客,跟她说和笨笨的事情做什么。

  路观澜简单地介绍了路家和商家的过去,还有和楚家的纠葛,最后讲到她和商铭容的大学约定。

  她违抗家族的安排,没有留学,和商铭容一同报考z戏。

  “我和她终于在盛京重聚了,可是我再见到她,她不像以前那样活泼开朗,反而变得很沉寂。”路观澜诚恳地询问沈静松,“商铭容告诉我你是她的高中同桌,以前关系不错,你能告诉我她在高考前发生过什么吗?是什么事刺激了她,让她的性格变了那么多?”

  沈静松很聪明,当即明白了路观澜询问她的用意。

  去年她在奶茶店附近偶遇商铭容,经过一年的接触,也察觉出商铭容有点不对劲。

  她觉得商铭容跟高一时期很像,完全不像经历过“那件事”后,又成长了十几年的模样。

  但是,“那件事”当时全校下了封口令,对于商铭容也是最大的秘密,既然路观澜问起,说明商铭容是不想路观澜知道的。

  这种情况下,她该说出真相吗?

  沈静松为难:“高三的时候笨笨的性格是变了些,但是她现在又变得开朗了呀。”

  事到如今,既然要问出真相,路观澜没必要隐瞒:“因为她失忆了。”

  沈静松露出震惊的表情。

  可以理解,任谁听到这事都会觉得难以相信,路观澜当初也是这样。

  路观澜追问:“商铭容忘记了高考前的记忆,经常做商奶奶去世的噩梦。所以我要知道她在那段时间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配合医生帮助她治疗。”

  沈静松沉默少许,点头。

  她想了会,轻声道:“应该是戴蕊初跳楼自sha那件事。”

  路观澜错愕:“跳楼自sha?!”

  “嗯。”

  那事对沈静松也是相当沉重的,毕竟戴蕊初高三就坐在她和商铭容的前桌,她们常常在一起讨论习题。

  而且戴蕊初受家bao、霸.凌的恶性事件被查出来以后,放在当时的中学生眼里,更是相当炸裂。

  沈静松做了个深呼吸,嗓音很沉:“你比我了解笨笨,她在恋爱方面说的好听是太单纯,不好听就是......”

  路观澜应道:“她就是块木头。”

  沈静松尴尬地笑了笑:“笨笨高一高二都是走读,高三的时候住校。我们班有个很受排挤的女生,叫戴蕊初,她刚好跟笨笨同宿舍,笨笨对她很好,慢慢的她就暗恋上了笨笨......”

  沈静松慢慢讲着,路观澜的眉头越听越紧。

  “高考前,戴蕊初突然跳楼,那时候笨笨抓住她了,可她没有一点求生意识,还是没了。我不清楚具体怎么回事,同学都传是笨笨拒绝了她,她伤心欲绝才跳的,但我觉得没那么简单。我也是大山里逃出来的,知道深陷地狱时有多身不由己。”

  沈静松自嘲地笑了笑。

  “后来戴蕊初被调查出来遭受过多种暴力qin犯,她家在的村子也查出了结.党.营.私的恶性大案。笨笨有一回偷偷去戴蕊初的村子打听过什么,我估计那时候她可能被盯上了,戴蕊初那个恶棍爹有可能利用笨笨威胁她......跳楼的事闹得很大,但是很快就压下来了,你懂的。后来戴蕊初的混蛋爹带着流氓闹到了商奶奶家,每天开着喇叭骂很腌臜的话,商奶奶心气高,又有脑血管病史,气血攻心就昏倒了......事情的大概就是这样,笨笨跟我说过,是她气死了奶奶,从那之后她就很消沉。”

  路观澜沉默着,面无血色。

  沈静松眼里已经染上水光:“笨笨还说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然后她就转学了,也联系不上。”

  路观澜还想问点问题,沈静松太太的夺命连环call来了:“静静!!!在哪!!!”

  路观澜只得作罢:“抱歉,打扰你了。”

  临走前,沈静松安慰路观澜:“失忆未必是坏事,笨笨能忘记痛苦,现在快乐地和你生活,也很好不是吗?”

  路观澜点点头,送她出门:“今天我找你的事还请你保密。”

  房里没有开灯。

  黑暗里,路观澜背靠着门,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她低着头,咬紧后槽牙,浑身止不住地战栗。

  笨笨,她那么珍视的笨笨,怎么可以遇到这么难受的事!

  那是她的商铭容——

  总是充满阳光、说过要永远保护她的商铭容啊......

  *

  隔天,商铭容结束外勤,回家换休。

  路观澜辅导完鹭鹭的作业,下楼走到客厅。

  厨房里飘出酸甜的香味,商铭容在给老婆和女儿做酸奶碗。

  路观澜走进厨房,从沙拉碗里挑了颗樱桃,放进嘴里,丝丝的甜意浸润唇舌。

  “外勤拍摄怎么样?”路总日常关心公司模特兼老婆的工作。

  商铭容熟练地给奇异果切片:“挺顺利的,就是甲方的编导脾气有点怪,经常出尔反尔,爱甩锅。”

  她委屈地看向路观澜:“路总,下次能不能考虑给我换个任务?”

  路观澜爽快地点头:“可以啊。”

  “谢谢路总!”

  商铭容把奇异果放进沙拉碗,拿起刀削蜜桃。

  已经立夏,窗外隐隐有了蛙鸣。

  花园的灯光星星点点的跳进来。

  “笨笨,既然都记起来了,我们就互相坦诚吧。”

  商铭容停住动作,小刀贴着白色的桃肉,半条粉红色的桃子皮悬在空中。

  “小心伤着手,给我削。”路观澜伸出手。

  此时此刻,她已经做好了商铭容可能提出离开的心理准备。

  可是并没有。

  桃子皮利落的削下,小刀收进刀鞘,桃肉放进沙拉碗。

  商铭容从善如流:“好。”

  坦然地握住了路观澜的手,轻轻一拉,把她抱进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