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刚刚散会。

  投影仪没关,开着半扇百叶帘。

  几束光照进来,铺在桌面。

  路观澜合上笔记本,靠进座椅,揉了一下太阳穴。

  微信弹出新消息,商铭容的主治医生问她们有没有看他师妹的心理门诊。

  路观澜屈肘扶住额角,回道:还没有,最近我爱人精神状态不错。谢谢主任。

  路观澜用手触摸桌面的几缕光线,若有所思。

  商铭容第一次做噩梦的时候,她就劝她看心理医生,商铭容拒绝了。

  后来连续做噩梦,直到出现严重的恐高反应,商铭容还是不愿意。

  路观澜起先觉得商铭容不肯看心理医生,是因为已经有主治医生的治疗了,商铭容不信任心理学,认为多此一举。

  现在想来,原因没那么简单。

  一个人拒绝看心理医生有几种可能:

  不信任。

  出于心理防御的抗拒。

  害怕露出破绽......

  路观澜仔细推敲。

  商铭容前几次做噩梦,拒绝看心理医生,是心理防御。

  出现恐高症状以后,商铭容的拒绝更像是“掩饰”。她在害怕,担心露出破绽。

  路观澜总觉得,从盛京塔摩天轮回家以后,商铭容变得和以前有点不同,很细微,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最可疑的是前几天带鹭鹭到嘉年华过生日,商铭容在鬼屋里提前捂住了她的耳朵。

  她们大一的时候玩过那个鬼屋,路观澜在那被吓坏了,商铭容失忆了不应该记得。

  拿到仙女翅膀后,路观澜问商铭容怎么会提前帮她捂耳朵?

  商铭容说,排队的时候听玩过的游客说救护车那有噪音,她担心路观澜害怕才那么做的。

  可是她们排队一直在一起,路观澜没有听到游客提过。

  商铭容推迟心理门诊、在床上过分紧张,都让路观澜感到疑惑。

  再加上提前捂耳朵的疑点,路观澜断定:商铭容在说谎。

  ......

  盛京郊区,花海在微风中起伏。

  葡萄田工作室的白房子沐浴在阳光下,岁月静好。

  窗户飘出一阵阵甘甜的花果香。

  路观澜坐在一棵马醉木下,手里握着骨瓷杯,茶水清漾,“我觉得她恢复记忆了。”

  孟心眠穿着斜肩白衬衣和高腰a字裙,脖子上还戴着条真皮项环,垂下碎钻流苏。

  她在给新制的手工皂倒模,从全神贯注里抽出一丝精神跟路观澜对话:“你说铭铭姐?有这个可能啊。”

  “有这个可能......你说的好轻松。哎!孟心眠,客人都坐在这了,你能不能别光顾着鼓捣你的肥皂,认真跟我聊两句。”

  “这不叫肥皂,这是精油冷皂,费工夫着呢。”孟心眠终于抬头看她,走过来坐下,“我不是说的轻松,是陈述现实。铭铭姐如果真的恢复记忆了,她不愿意坦白,你能怎么办?你非得要她说出来吗?在我看来,她不说是好事,说明她愿意保持现在的关系跟你生活。”

  路观澜叹气,托腮。

  孟心眠摊手:“老婆孩子热炕头,你的生活已经非常美满了。等她什么时候愿意坦白了,再说呗。”

  路观澜愁容:“可我心里总是不踏实,她能逃跑一次,就能跑第二次、第三次。”

  孟心眠:“那你直球问她。”

  “不行。”

  孟心眠掀了掀眼皮。

  她走回工作台,切皂:“反正我的性格是做不到忍那么久,还打迂回战术。我想了就做,要么就不想。”

  路观澜道:“你是逆鳞,是反骨,烈得很,寻常人谁敢跟你比。”

  “哪有,我温柔着呢。”忙该帮还得帮,孟心眠想了想,跟路观澜出主意:“她不说,你不问,那你就搜集证据,制造陷阱,抓她的现行。”

  制造商铭容恢复记忆后才能掉进的陷阱,让她不得不承认?

  路观澜觉得可行,看向孟心眠,眼底盈起笑意。

  孟心眠翘翘嘴角。

  她装好手工皂:“这个是定制的,就不跟你分享了,下次我做了多的送你。”

  路观澜勾唇,眼神玩味,“定制,我猜是给那位《龙焰》单挑王?你总算把她等来了?”

  孟心眠眸子烁亮:“你看她夏季赛了?你不是不玩游戏么。”

  路观澜:“听你老姐吐槽了些宝贝妹妹叛逆的心酸故事。”

  “......”孟心眠满脸黑线。

  路观澜沉眉:“你也真够乱来的,见面就开房,招呼都不打就跟她偷跑去贝加尔。楚韫担心你,追到西伯利亚熬了一夜雪,还被她照着脸揍了一顿。楚韫格斗术那么厉害,还能被揍?我听说这事的时候感觉在听科幻片。”

  孟心眠垮下脸,走到大门口,推开门微笑:“澜澜姐慢走哦!”

  大门合上,路观澜被请了出去。

  她望着青翠的葡萄藤,笑了笑。

  玩笑开够了,该回家好好想想怎么布置陷阱“抓兔子”。

  *

  周五晚上,接了孩子回家,吃过饭休息。

  商铭容在花园练瑜伽,路观澜坐在凉亭敲电脑,给她转了一封电子邀请函。

  “笨笨,你看看。”路观澜提醒她。

  商铭容看了眼,面露疑问:“刘教授?”

  路观澜点头:“他快退休了,以前是我们学院的院长,对你很照顾,你的助学金都是他帮忙申请的。”

  “哦哦。”

  路观澜指了指谢师宴的地址:“他快退休了,这是师兄妹给他准备的谢师宴,你跟我一起去吧。”

  商铭容寻找时间:“好的。正好在周末耶,不用请假了。”

  路观澜笑道:“你这打工仔做的越来越自觉了。”

  ......

  谢师宴办在学校的老食堂,有个小炒窗口,味道不错。

  看望刘教授的路上,天气很晴朗。

  路观澜牵着商铭容的手,在校园的树荫下慢慢地走。

  “教学楼在那边,以前我们就在那上课。”路观澜指着其他学院的教学楼,故意说错。

  “我们最开始学的是一个专业,后来我不喜欢舞台设计,就转专业了。”继续说错。

  商铭容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像乖巧的学生听老师讲课。没有指出任何错误。

  但在路观澜说到“你大二的时候背着我偷偷给新来的小学妹送奶茶”的时候,商铭容明显顿住,眉头紧促。

  路观澜注意到她的脸色变化,笑:“怎么,失忆了就想赖账呀?”

  商铭容没有直接否认这个荒谬的杜撰,只道:“我觉得以我的性格做不出那种事。”

  并不是不会给学妹送奶茶,而是不会偷偷送,这个性质就不一样了好不好。

  路观澜打着哈哈,笑过去了。

  她提前给商铭容讲了些大学的事,参加谢师宴时,商铭容能跟刘教授聊上几句。

  教授年纪大了,聚了一会就感到疲惫,和学生们互相送祝福,便回家休息了。

  宴会散席,路观澜说想去她们刚上大一时住过的宿舍看看。

  宿舍楼在南边,路观澜故意慢半拍,走在商铭容后面。

  路观澜走向了东边。

  而商铭容的脚尖下意识迈向了正确的方向。虽然她很快改变方向往东,但路观澜还是看见了。

  经过宿舍楼下的生活区,有辆摊煎饼的小车。

  路观澜轻挽商铭容:“笨笨,我想吃煎饼,你帮我买一个嘛?”

  商铭容掏手机过去:“你要加什么菜?”

  路观澜笑盈盈地撒娇:“全都要。”

  “好嘞,你先坐一会,马上就来。”

  路观澜坐在路边的石凳上,有几个学生在喂草丛里的流浪猫。

  大学的流浪毛孩子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各个膘肥体壮,一副很好揉的样子。

  路观澜远远地望着他们,嘴角的笑容愈渐柔和。

  “煎饼来咯。”商铭容两手握着油纸跑过来,吹吹凉,又拿了几张卫生纸隔热,小心翼翼地递给路观澜,“快尝尝,小心烫。”

  热腾腾的白气从两人之间氲开。

  路观澜轻轻咬一口,送到商铭容嘴边,“你也吃,好香。”

  “嗯,嗷呜......”商铭容低头咬煎饼。

  她的嘴角沾上酱汁,路观澜动作轻柔地帮她擦掉。

  路观澜低垂眼眸,目光深邃。

  她看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商铭容买了一个全家福不加肉松的回来。

  路观澜小时候很喜欢吃肉松,和草莓酸奶是一个喜欢程度的。

  从小学到大一,她都经常用肉松拌饭,早饭爱吃肉松小贝。

  直到大二的时候,她和商铭容在大学后面的一条巷子救助了一只断尾巴的流浪猫。

  路观澜给小流浪起了个名字,就叫她喜欢的“肉松”。

  可惜肉松有猫瘟,身体很弱,最终没能熬过病痛,去喵星了。

  从那以后,路观澜没有再吃过肉松,偶尔不知情地吃到含肉松的食物,还会伤感一小会。

  这也是失忆后的商铭容不该知道的。

  路观澜的陷阱很拙劣,多次讲错,故意瞎指教学楼,编造没发生过的谎话,甚至利用肉松的难过回忆试探,商铭容再马虎都会察觉到了。

  可笨笨兔还是心甘情愿的,一个个往里跳。

  毕竟没有什么陷阱是比让观观不开心更糟糕的。

  *

  “猎人”观观并没有着急收网。

  她想看看,笨笨兔都看出她在试探了,还想瞒多久。

  入夜休息。

  商铭容和最近一样躺在床的边缘。

  路观澜洗完澡,带着一身水汽睡进被窝。

  商铭容的身子绷了绷,本能地拘谨。

  路观澜没有像往常那样拥抱她,亲吻她,尝试进一步亲近。

  什么也没对她做。

  路观澜只是看了会笔记本电脑,然后关灯,睡觉。

  静谧之中,夜光流淌。

  路观澜的发梢还有微微的湿润,挠得商铭容的脸颊有点发痒。

  商铭容打了个喷嚏,轻轻把那缕头发丝撩开。

  她等了一会,翻身,悉悉索索少许,又翻身。

  “观观。”商铭容犹豫着开口,“我感觉你不太高兴,今天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路观澜干脆简洁:“没有呀。”侧躺着,在夜色中凝视她:“怎么这么问?”

  商铭容支支吾吾,小蚊子似的嗡嗡了会儿,小声:“可能是今天没有晚安吻?”

  路观澜弯起嘴角。诶呀,想要亲亲怎么不直说呢。

  她没有主动:“你靠过来一点。”

  “嗯......”商铭容乖乖挪身子。

  “再近一点。”

  再挪。

  “把脸伸过来。”

  伸过来了。

  “啾。”路观澜微笑着抱抱她,轻轻吻她的额头。

  商铭容睫毛颤动,静静等待下一步动作。

  路观澜松开她,往旁边挪,睡到远离商铭容的那一边,说:“明早上班,快睡吧。”

  “?”商铭容独自留在大床中间。

  没、没了?

  不继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