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秋雨稀里哗啦。
借着雨声的掩护,卧房里啁啾愈盛,如同海浪推叠。
棉被一半搭在床脚,另外半边早被踢了下去。
商铭容被路观澜翻了个个儿,指端仍环绕着炽热。
“嘶。”路观澜闷哼。
商铭容慌张,担心伤到她,一个分神的功夫,叫路观澜得了逞。
路观澜来势汹汹,且按住商铭容的手腕,不许她出去。
四目相对,湿淋淋地相互看着。
谁也不肯退让。
这样紧密的同时开工,商铭容是头一回。
她生涩地和路观澜较劲,直到筋疲力竭,互相靠在一起,沉沉睡去。
原本是带路观澜来修养的,这下可好,路观澜的腰酸背痛更严重了。
摘香梨的时候路观澜在梯子上闪腰,捞小鱼的时候路观澜脚下不稳跌进溪水......
鹭鹭担心地扶着路观澜:“妈妈你怎么突然这么容易受伤?我帮你揉揉腰吧。”
路观澜亲亲她:“谢谢宝贝,妈妈晚上加班太多,所以腰酸腿痛比较严重。”
鹭鹭摆起小大人的架势:“这怎么能行呢,老师说学习要劳逸结合,妈妈工作也要休息。”
商铭容实际上也没比路观澜好到哪去。
但她负责拿着小桶在地上接梨子和小鱼,没有表现出劳累。
鹭鹭很贴心地指挥她:“妈咪,你也过来,给妈妈捶腿。”
“啊?”商铭容诧异,“我没有你的按摩吗?”
鹭鹭叉腰:“妈咪你太狡猾了,妈妈腰疼,我给她按摩,你不疼呀。而且你不能偷懒,结婚了是要疼老婆的。”
“?!”小家伙从哪学的?
路观澜笑着撒娇:“老婆,今天是我生日哦。”
商铭容转向她,神情像融化的春雪柔和下来,亲吻她的眉心:“老婆生日快乐。”
然后亲亲她的耳垂:“我给你捶捶腿,再给你捏捏脚。”
路观澜听得开心,与她拥吻。
唇舌缠绵,耳畔回荡着沉溺的“我爱你”。
*
冬季秀展和年关接连而来,公司里随处可见忙碌的身影。
商铭容在葡萄田的元旦广告放出后吸引了无数眼球,橄榄枝从四面八方抛来,与名气和高薪同时到来的还有更高的要求,和越来越少的私人时间。
工作太满,商铭容忙得脚不着地,除夕之前还要出国际差,去一个国风新年秀。
路观澜也没能因为快到春节而轻松。
她计划和商铭容、鹭鹭在银月湾跨年,可没想到轩辕集团的审计说路氏的账目出了问题,正在追责。
路康年紧急召集家族成员商量对策,路观澜只得回去一趟。
晦气,过个年都不得安生。
这个春节,商铭容要飞国外,路观澜要回路家,团圆的美梦遗憾的散了。
两位家长不在家,鹭鹭该怎么办呢?
商铭容和路观澜商量,在她们都不在家的几天里,请上叠的小两口帮忙照顾一下孩子。
找保姆不放心,商铭容出差不能带小孩,路观澜也不方便让路家乱七八糟的族人见到鹭鹭,几番合计,拜托沈静松和夏逐溪帮忙照看孩子是最优解。
隔天,路观澜找到沈静松说了这事,沈静松爽快地答应了。
商铭容出差的前一天,一家三口在家聚餐,提前吃属于1501的年团饭。
家里买了喜庆的装饰,红窗花、红辣椒、红对联,到处都红彤彤的。
商铭容还给饭桌铺上红桌布,一共八道菜,都是路观澜掌勺,商铭容和鹭鹭打下手,合力做的。
餐桌正中央一大盘松鼠桂鱼,金黄酥香,看得人食指大动。
鹭鹭穿上小红裙子,头顶扎着小绒球。
她做了很多新年贺卡,吃饭的时候问路观澜:“妈妈,我真的不能跟你去爷爷家吗?”
路观澜给她挑鱼刺:“宝贝,只是这次不能,爷爷家的公司出问题了,妈妈是去做工作的。以后不忙了,妈妈再带你去爷爷家玩好吗?”
鹭鹭听懂了,点头,白乎乎的小手把一叠贺卡拿给她:“妈妈帮我把新年祝福送给爷爷和姑奶!”
“宝贝真乖。”路观澜动容,搂住她亲一亲。
商铭容架好相机,笑道:“我们拍个新年vlog吧,看这边。”
镜头框进三人,她们亲密地抱在一起,欢乐的笑声洋溢火红的新春。
......
商铭容飞赴国外的秀场,约莫大年初二才能回国。
路观澜回了路家老宅,带领团队通宵审查账目,争取三十前夜回家。
鹭鹭跟着上叠的两位阿姨到游乐园玩耍,乖乖在家等妈咪和妈妈回来。
商铭容每天得空就给鹭鹭打视频。
路观澜使劲浑身解数,查出大伯家滥用私权捅的窟窿,向轩辕集团的监察部门检举,总算撇清路康年的责任,赶在三十当日接鹭鹭回家。
路康年也想跟着她到银月湾跨年:“你们娘俩看春晚多冷清,加我一个热闹些不是?”
被路观澜冰冷的一瞥赶走了。
等到大年初二,商铭容返程,路观澜带着鹭鹭到机场接妈咪。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们像几个春秋不见似的。
商铭容激动地抱住老婆和女儿:“新年快乐!你们有没有看我的走秀啊!”
异口同声:“看了!”
商铭容分享喜悦:“我还走红毯了,好多记者围着我拍照!”
路观澜亲吻她的眉心,竖起大拇指:“我老婆真棒!”
鹭鹭也竖起小巧的大拇指:‘我妈咪真棒!’
接下来的几天,这个小家庭终于能美美地享受她们的春节。
逛庙会,看电影,参观展览。
爬山上香,祈福美好的一年。
寺庙香烟袅袅,石阶傍山绵延。
上下的香客熙熙攘攘,人流如瀑。
“观观。”
路观澜回头。
一只风车呼呼的转悠。
商铭容把红纸小风车交到她手里:“新的一年,祝Fairy风生云起!”
路观澜嫣然,和她一同握住风车:“也祝我们的爱情红红火火。”
山林深处传来洪亮的钟声,穿透层云,高远悠扬。
*
春节假期很快过去,人们都还没从节日的欢愉气氛里缓过来。
二月初,早开的迎春花鲜艳娇柔。
走在街上,风不再冷得砭骨,隐约有了暖意。
鹭鹭还没开学,商铭容和路观澜趁刚复工还不算太忙,每个周末都带她出门玩。
元宵佳节,银月湾的物业管家给家家户户送上彩色灯笼。
路观澜煮了五颜六色的元宵。
热气白蒙蒙的蒸腾,甜的、咸的,软糯的滋味在舌尖开花。
商铭容调电视频道,盛京台生活频道正在插播一条广告:
耗时两年,万众瞩目的“盛京塔摩天轮”终于建成,今日正式投入运行!
国内首个高空横向摩天轮,内配旋转餐厅服务,期待您的光临!
鹭鹭看着画面里旋转的横向摩天轮,张大眼睛:“哇!!!”
路观澜也没坐过横向摩天轮,有点新奇:“明天我们去玩这个怎么样?”
商铭容和鹭鹭举四手赞成:“好耶!”
路观澜跟着她们笑出声,也把双手举起来:“好耶。”
盛京塔是盛京的最高建筑,云层低的时候,从下往上看,塔尖部分都藏在云雾里。
摩天轮像环形的太空缆车,犹如一只圆环,包围着高塔。
圆环略微倾斜,让横向摩天轮也有了高低极点。
车厢在高空闪着灯光缓慢旋转。
商铭容和路观澜坐在窗边,把鹭鹭抱在中间。
车厢升至最高处,她们屏住呼吸,仿佛置身万里高空。
商铭容抓紧护栏,紧张地向下望。
摩天轮下层有观光餐厅和写字楼。
忽然,一扇斜开的通风口里飘出一只塑料袋,飘飘摇摇。
远远看去,竟有些像一个人飘忽的坠落。
商铭容猛地皱紧五官,头颅剧烈疼痛。
脑子里蓦的闪过噩梦里出现过的楼顶画面。
这一次,梦中坠楼的校服少女终于有了清晰的容颜。
那是一张清秀,瘦削的脸。
——“你是不能接受女生,还是不肯喜欢我?我明白了......商铭容,放手吧。”
紧握少女的手渐渐失去力量,无可奈何地由着她一点点滑落。
然后嘭的闷响。
地上开出了一朵猩红的“花”。
......
商铭容猛的从陌生画面里抽离,浑身冷汗。
刚才的是什么?幻觉?
当她再去回想,脑袋像要裂开一样的剧痛。
一双素手扶住她:“笨笨,不舒服?”
商铭容顺势偎进路观澜怀里。
胸怀柔软,听着路观澜稳健的心跳,她才能安心。
商铭容在路观澜的颈窝蹭一蹭,环抱她的腰:“观观,我好像变得恐高了。”
路观澜轻轻给她擦汗,用手遮在她的太阳穴:“你坐里边来,不要往下看。”
“嗯好......”
商铭容全身乏力,趴在桌上休息,沉沉地呼吸。
为什么清醒的时候,梦境的场景也会出现在脑子里呢?
这个梦究竟意味着什么?
商铭容顿住。
她想到,噩梦的最后,奶奶的眉心有一点红,扩散成满地的血,而奶奶是脑血管瘤破裂去世的。
难道反复的噩梦是扭曲的现实记忆吗......
摩天轮时间不长,旋转一周几分钟就结束了。
商铭容靠在路观澜身边,路观澜搀扶着她走下车厢,再把鹭鹭抱下来。
路观澜见她脸色还没转好,担忧:“要不先回家休息吧。”
商铭容摸摸鹭鹭的小马尾辫:“陪孩子玩哪有早退的道理。我没事,缓一缓就好了。”
“那好吧,不要强撑,实在不舒服要跟我说,我们去医院。”
路观澜查看盛京塔内的商场推荐,看到孟心眠以前推荐过的疗愈馆,问商铭容:“一会吃完饭带你去做音疗spa怎么样?绵绵说缓解焦虑情绪很有效。”
不等商铭容开口,鹭鹭小朋友跳高高:“我想去!听起来很好玩!”
商铭容笑道:“好,我们去。”
路观澜拨开商铭容额前的碎发,关心道:“你想去吗?你如果觉得不好,我们带鹭鹭去玩别的。”
商铭容哪里舍得拂老婆的好意,再者她也很想体验一下音疗spa,连忙道:“我也想去。”
路观澜搂紧她,吻她的嘴角:“在我面前,你也要像鹭鹭那样无忧无虑。”
疗愈馆面积很大,纯白色调,栽种着毛竹。
一条潺潺的人工小溪贯穿全馆。
正巧今天有从尼泊尔请来的音钵疗愈大师,只有高级会员才能报名参加。
路观澜报了孟心眠的会员号。
音疗室里垂着轻纱帷幔,疗愈师盘腿坐在中央,会员们以他为中心,圆形散开,头朝里脚朝外地躺好。
疗愈师一袭白衫,用木槌敲击铜钵试音。
叮!嗡嘤——
钵中的清水微微震颤,空灵音波如水纹无形的扩散,洗涤众人的心神。
竹叶飒飒,溪流潺潺,与钵音相辅相成,打开每个人心中的一方净地。
商铭容的头疼有了缓解,紧绷的精神也缓缓松弛。
音疗助手帮每位贵客按摩头部穴位,加以艾灸熏蒸。
草本眼罩轻轻的盖上商铭容的眼皮。
她长长地舒出一气,眼皮愈发的沉。
一阵阵音波荡漾,身边的一切逐渐模糊,商铭容陷入了深度睡眠。
她做了很多个梦。
像童年的糖果匣子,打开,五彩斑斓的梦一颗颗蹦出来。
有关于爸爸妈妈的梦,和爸爸缝制公主裙,和妈妈手磨瑰夏豆;有关于爷爷奶奶的梦,和爷爷钓鱼,和奶奶种萝卜。
还有大学时和路观澜绿道骑行的梦。
商铭容骑着自行车,路观澜坐在后座,从后面抱着她的腰,前身贴在她的后背上。
道边的绿化带开满不知名的野花。
商铭容问她:你以后想找什么样的对象啊?你要是有喜欢的人了,必须带给我看看,我通过了才放心。
路观澜说:我要是喜欢你这样的,你愿意把自己嫁给我吗?
商铭容垂眸:我有什么好啊......
梦境随着音钵的旋律变幻。
不光有美好的、彩色的梦,还有苦涩的、晦暗的梦,统统在商铭容脑中涌现。
音钵忽的高频震颤,钵中水花迸溅。
疗愈师手腕发力,敲响定音槌。
“铛!”的一声,音波像潮汐拍打心灵的沙滩。
繁冗的记忆像洪流一样汇入商铭容的脑海:
爷爷溺水,父母坠崖,家族破产,挚友分离。
室友轻生,肮脏的谣言漫天飞起,奶奶不忍周遭的辱骂诅咒,气极暴毙。
短暂快乐的大学时光一闪即逝。
紧接着是毕业后被逼无奈、背井离乡,独自在国外求生,最后迫于工作和孩子学校的霸.凌环境悄悄回国......
......
商铭容缓缓睁开双目,对眼前的一切感到陌生,违和。
她不敢相信自己失忆的这一年都做了什么。
“笨笨,醒了?”
路观澜轻唤她的名字。
商铭容的眼中震颤泪光。
她合眼把水雾压下去,开始扮演十九岁的自己:“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