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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采葛踏入营帐，道：“你就是晋王？”
夜已经深了，帐子的主人还穿着戎装，因为刚刚将突厥使者送走，正收拾沙盘，回道：“不是。”
叶采葛道：“皇上龙体抱恙，为何不速回京城，而是在这里和突厥人僵持下去？”
那人道：“这是你配管的？”
他始终没有喊人护驾，像在等待什么，片刻，侯白羽果然满手是血地走进帐里：“回长安，太子第一个站出来卸你的兵权；不回，太子拿你什么办法也没有，所以边境无事也要生出非来，我说的对吗，卓鳞？”
晋王喜道：“师哥！”
侯白羽一进帐，晋王已经不再端着架子，快步走到他身边，先握了握两只手腕上的护甲，问侯白羽他这一身装扮如何，然后开始讲述对付突厥人用过的策略，侯白羽竟然认真听完，赞许地笑了笑。
叶采葛总是无法在这样的场景中插话，他对侯白羽的一切了如指掌，当然也包括过去，但他从未参与其中，也无意打扰叙旧，不过这一笑令他忽地将被迫置身事外的感觉想明白——这些人自己变了，却希望侯白羽留在原地，像面孤独又永恒的影碑，使他们每次回头都能取得一点安心。可总该有人和他一起向前走的。
笑过之后，侯白羽道：“卓鳞，你不怕我是来杀你的吗？”
晋王道：“突厥驻兵就在二百里外，杀了我，边防怎么办？”
不约而同地，他和侯白羽都板起了脸，道：“太子、平王、成王……谁不想杀我？这个皇位我不坐，也会有人踏着尸山血海去坐！现在胜负马上就见分晓，杀了我，夺储之争不知道还要再死多少侯家和崔家！”
侯白羽道：“你也记得我一家死于夺储！你借小陈公的府邸囤积兵械，被太子抓住把柄，就将所有罪责都推给侯家，崔叔叔为你出谋划策，刘相污他入狱，你半句也不敢辩白，壮士断腕……委曲求全……你何必向我请教兵法，兵法人人都懂，可只有你做得出！”
“你下棋都知道弃车保帅，真到了那种关头，难道还想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师哥，我李卓鳞对父亲不忠，对盟友不义，可你不生在宫闱，怎么能理解我只有这一种活法！”
侯白羽道：“我理解你，就必须原谅你吗？”
他额上青筋暴起，霍地将长枪掷出，晋王只愣了一瞬，立刻背身看去——这一枪假如要取他性命，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刺的是帐外一直没有走的突厥使者，在外头躲了这些时候，不知是想窃听什么。侯白羽将营帐的布面扯破，单手把他扔在脚下，拔出长枪，顿了一顿，突然又猛地刺了下去。起初，使者尚能求饶惨叫，可侯白羽一刻不停地刺着，身下很快只剩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他从那摊模糊的血肉中找出腰牌，看了两眼，扔到晋王脚下，幽幽站起身来。
他没有一个正确的仇人可以杀。
叶采葛道：“这个人是替你死的。”
晋王道：“他莫名其妙死在这，我还怎么和突厥人交代？一旦开战，我也分不出精力和太子在长安周旋，你们不杀我，是要我生死不如死呀……”
叶采葛道：“太子为了追赶你的军功，在长安城滥杀平民，用他们的尸体冒充反贼给自己领功，假如你能抓到把柄，扳倒他也不是难事。”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单，道：“这几个地方可以找到被枭首的尸身和证人，你的人到长安以后，要立刻阻止暗卫继续围猎扬风，否则，平王和成王会立刻收到证据，发现小陈公谋反一案的背后主使是谁……。”
晋王将名单粗粗看了一遍，用镇纸压住，道：“我这个哥哥，凡事都不会多想一遭。江湖人行侠仗义，只要懂得收敛，碍不着官家什么事，何况扬风早在二十年前被敲打过一遍，他要立威，原本就不该拿你们开刀……”
他断定彼此谈判的筹码已定，不会动手，所以再次绕过木桌向侯白羽走去，侯白羽忽地眼神一凛，道：“叶采葛！”
叶采葛看似身形未动，手下却飞掠出一道刚猛剑光，直直从晋王肩头劈下，一霎之间，又已收剑入鞘。他极善于拿捏准星，伤口已经见骨，却不至有性命之虞，晋王仍在痛极失语之际，叶采葛道：“你欠侯家不止这一剑。”
两人本来不打算对晋王动手，事出突然，侯白羽只怕他喊来护卫，拉住叶采葛转身就走，却只听：“师哥……”
晋王汗如雨下地咬牙抖了一阵，哑着嗓子道：“突厥使者行刺我，我才叫人杀了他。你慌什么……”
他半倚着木桌，全身被黑暗笼罩，侯白羽已经走到帐门处，烛光下只有一条越来越细，向外延伸的血线依稀可辨，李卓鳞的声音也如同烛光，萧萧瑟瑟，摇摇晃晃：“师哥，我也是人，我自然有愧的。”
“能见你一面，我很高兴……你走吧。”
侯白羽再不犹豫，大步出了帐篷，捏着一块裴无涯给的令牌，正大光明，与叶采葛并肩走出营门。叶采葛原本身形笔挺，一出营门，立即倒向侯白羽肩头，道：“走不动啦。”
侯白羽半掺住他，说道：“你不该出手。”
叶采葛道：“丹丘怎么说的来着？”
侯白羽道：“出手一次，少活半月。”
叶采葛道：“他说我还能活多少天？”
侯白羽道：“十天。”
叶采葛哈哈大笑：“我就说他胡说八道，你不信。”
侯白羽不再说话，叶采葛只得在他肩头蹭了一下，道：“对不起，我刚才没忍住。你是不是怪我打伤你师弟？”
侯白羽道：“没有。”
“是不是怪我没打死他？”
侯白羽笑道：“也没有。”
草原苍茫无际，只有东面地平线上泛着一线幽弱的光，夜风从天地交界处滋生、漫卷，在他们身后走走停停。侯白羽道：“你爹娘来不来得及到长安……看你一眼。”
叶采葛道：“他们和程青云彼此发过誓，既然说了不会再离开山庄，那就无论出什么事都不会离开。我下山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会有今天。”
侯白羽闷声道：“好。”
叶采葛又道：“要是我活下去，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看看他们？”
两人进了帮会领地，天色已经发亮，侯白羽听到这个问题，只是强颜欢笑，将厅门推开。门内只有一个人，折了折手中的茶水，对叶采葛嗤之以鼻：“明知故问。”
侯白羽道：“召龙？”
叶采葛奇道：“丹丘呢？鸣鸾呢？值守的人呢？”
崔召龙道：“傅大哥困得要死，让我暖着今早的汤药，等你回来。陆帮主说，他想明白了一点东西，虽然不是特别明白，但需要马上和郭大哥说清楚，前天就去找他了。郭大哥走后没多久，云散的攻击就停了，大前天夜里皇帝驾崩，太子的暗卫也顾不上这边，所以用不着值守……”
侯白羽道：“我一路都没收到风声，你从哪来的消息？”
崔召龙笑道：“我亲眼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