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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勉被关在木屋中共计一百三十三天，起初，傅丹丘会过来换药。他的伤渐渐好了，傅丹丘便不再出现——帮会遭受的攻击越来越频繁，人却越来越少，有些死在战场上，有些只是无法忍受被猎杀的恐惧而离开，傅丹丘忙得脚不沾地，叶采葛每天除了四处排兵布阵，就泡在他的蛊鼎中，那场面想起来十分诡异，郭勉卖力地将路人叫住，问道：“采葛还能活多久？”
通常，没有帮众理会这个叛徒。这个人已经在门外站了很长时间，听了他的问话，终于推门进来，披着披风，似乎很疲惫。
郭勉猛然跳起来，道：“鸣鸾……”
陆鸣鸾道：“还能活一个月。”
郭勉道：“他不准备回去见一见家里人？”
陆鸣鸾道：“想让采葛再见一眼父母，就让你爹把云散的人都撤回去。”
郭勉道：“我爹已经不是云散的帮主。”
陆鸣鸾坐到了茅草地上，将披风的带子解开，道：“你能说动他，我就把这个东西生下来。”
郭壑道：“……你喜欢扬风的帮主，所以希望我停下云散？”
郭勉点了点头。
郭壑又道：“你对他做出这种事，他会乖乖生孩子？”
郭勉道：“不生最好，免得我当个跟你一样的爹。”
半年不见，郭壑又老了很多，可如果将肌理上日渐深邃的沟壑抚平，那仍然是一张与郭勉十分相近的脸，以至于郭勉总用乱糟糟的头发将自己的模样遮住。他对苏莱曼始乱终弃自不必说，捡回的儿子也要物尽其用，武艺不成时，留在云散打杂跑腿，武艺一成，就送去做卧底，这样赚到几十年的威风帮主，到头来还是乞丐一个，在荒郊野岭的破木屋里了结残生。
沉默了一会儿，郭壑道：“改天，我让云散停下来。”
他答应的爽快，郭勉难以反应，被他一边叫着，领进屋去，方才想起一件事：“我娘的记事册，你还欠我一张。”
他话还说着，郭壑已经将那张烧去了边角的纸页递过来，道：“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很恨我，我只能用这个方法，让你留在我身边长大……”
那张纸上只有短短几行字，落款就在苏莱曼死前一天。郭勉很快读完，也听清楚了郭壑的话，喃喃道：“这不可能……怎么会是这样……”
那时他还姓刘，住在刘相给母子俩安排的小楼里，虽然在相府得不到名分，但日子阔绰，可以去私塾听经。突然有一天，先生不许他再进门，因为外头传他母父是个婊子，他的生父并非刘相，而是一个婊子念念不忘的嫖客。刘勉把所有这样说的人揍了一顿，他也被揍得不轻，所以苏莱曼写着：
小勉的伤口还没好，可是他很能忍痛。小勉越来越像你了。
那是苏莱曼唯一一次在记事册里提到郭壑，似乎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他在记事册的最后一句写道：郭壑，我不怪你。
第二天，苏莱曼和刘相派来的杀手在阁楼的大火中同归于尽，儿子不知所踪。云散的帮主在阁楼残骸外短暂现身之后，一路西行，终于在长安城二百里外找到了他。
柴垛和土坯墙架出一道细小的空间，孩子就缩在柴垛尽头，男人只能从缝隙外试图看他，问：“你是刘观法儿子？”
孩子说：“我爹不姓刘，姓郭。”
刹那之间，柴垛全部倒在地上，黑夜都仿佛为之一颤，背对月光，郭壑巨大的阴影将郭勉罩了起来，很久没有说话。
在这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郭勉终于明白了二十年前的场景。男人是在流泪。
郭壑道：“怎么会呢？他被刘观法标记了，怎么还能生下你……怎么能不怪我？二十年了，每天我闭上眼睛，眼前全是他烧焦的样子……”
郭勉道：“假如母父恨你，你反倒好受一点。可惜……可惜他没有！假如你曾经去看过他一次，只要一次，你就能知道他是什么心意，可惜你也没有！二十年来，我竟然不知道你对我母父如此情深意重，哈哈哈……爹，天道轮回，有施有报，你跟我都不会有好下场！哈哈哈哈！”
他浑身发抖，抓起纸页，大步走出门去，郭壑踉踉跄跄，紧随门外，大喊道：“慢着！攻击扬风的早不止云散！我力有不逮，只能控制帮会，你那朋友要走，就让他即刻动身……”
郭勉道：“另一拨人马是谁？”
顿了顿，他又问：“你和他们作对，会不会死？”
郭壑被问得一愣，多看了郭勉两眼，道：“走吧。”
他揽上郭勉的肩膀，送出门去。他的腿脚没有以前便利了，所以越发像一位年迈的父亲：“走吧，小勉。有人在等你。”
郭勉道：“他没那么喜欢我。”
郭壑道：“你不去看看，怎么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