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他的眼瞳在骤蓝的夜色浸染下很像映在深海中的暗月，无风无浪时，静得透寒。
细软微卷的头发黑而长，掩住了雪色的脖颈，额角落下一些细碎而富有光泽的碎发隐约遮住了冰削般的下颚线，他眼眸低垂，看着毫无生气地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个全身裸露的人，金色细框眼镜后的眼眸藏着辨不清的情绪。
有些淡漠，再添一些冷酷，必须看得再仔细一点，才能从那阴冷冰凉的眼神之中看出被他压抑着的扭曲可怖的贪欲，他向来隐藏得很好，但此刻却不需要再在人前伪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又一次渴求着他的滋养物，他正在准备，饮下第一口喷涌而出的滚烫血液。
空旷的方正密室寂静，唯有凄清月光穿过窗外的稀疏残叶，在他可以视作冰肌的脸上跃动，他靠在窗边，唇角微微勾起，阴翳地笑了笑，随即直起身来抬脚向前一步，“笃”地一声，在这四方密室恍如惊雷乍起，油光锃亮的深棕色皮鞋越过黑与白的交界线，踏进光亮之中，他从一片漆黑中现身，肃然地伫立在手术台边的白炽灯下。冷艳白皙的脸庞被光影勾勒得十分俊美，每一处阴影都恰到好处，令人更容易将他的深邃五官看得清楚。置于身侧的手掌很有力似的，指节修长白皙，轻松熟稔地握着精巧的手术刀把玩。
站定，他微微偏头侧目观察面前之人的脖颈，倘若真的有神，那么此刻穿着白大褂的他就宛如正在思考今天要如何惩罚世人的神祗。
于他来说，今夜只有鲜血的红和昏暗夜色才象征着光明。
只要刀子划破那人的喉咙，鲜红诱人的血液，将首先映入他浅灰色的眼眸，在视网膜上成像，冲击他的大脑，然后用尽此生最艳丽的色彩刺激他的神经，最终注入他的身体。
不想再耽搁了，他抬起手术刀，冷静而缓慢地移至手术台上那人蓬勃跳动的大动脉，只需要轻轻一碰，精巧锋利的刀尖便会让鲜红滚烫的血液涌出。
已经一个月了，他实在是太久没有品尝到温热甜美的血液，盯着那微微跳跃的血管，他的双眸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携上了几分迫切。
他的双手都戴着医用手套，却还是时刻注意着不让自己的手触碰到那人的皮肤，他有很严重的洁癖。
人的皮肤恶心，丑陋并且暗淡无光，只不过是多看一眼都会刺痛眼睛，偏偏，他又对人体里流淌的鲜血拥有着出于本能的渴望，好在因为有着从医多年的经历，以及拥有着处理过无数台重大手术的丰富经验，奠定了他操纵手术刀的熟练程度，使得他即便手握手术刀全程悬空，也丝毫不会有任何颤抖的迹象，他完全可以在不触碰到人体皮肤的情况下使用左手划破那人的喉咙，绝不会出现一丁点儿偏差。
正当刀尖触及皮肤，寂静的密室却传来一声缥缈细微的抽泣声，他靠近人体的手立刻顿住，双眸微动，被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吸引了注意力。他转而抬起那双深得如这暗夜一般的眼睫，往蹲缩在角落的人身上望去，他并没有因为行动被打断而责怪角落里的人，而是和往常一样微微弯起唇角，嗓音诱人如同海妖，诱哄那人道。
“亲爱的，你这一次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角落里的人这时才微微抬起头来，僵硬地看向他，嘴角有些不自主地微微上翘，在暗得正常视力只能看出一个人轮廓的角落里露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来，却被冀易斯看得清清楚楚。
又得安慰这个总是可怜兮兮的人类了。
真麻烦。
冀易斯冷冷地瞧着那边，脸上却仍然淡淡笑着，眼中的迫切消散，他收回将落未落的手术刀，将手随意背在腰后，朝角落里的人走去，一步，两步，三步……鞋底落在深灰色大理石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越来越近，他的双腿笔直而修长，身高接近一米八九，即便白大褂又宽又大，在他身上也显得有些小了，巨大的身影挡住了手术台边传来的光，他蹲在那人身前，冰凉白皙的双手抚上有着人类正常体温的脸，强迫那人看他，动作却是温柔至极的，那人忽地一颤，就听到他开口，“亲爱的，为什么不敢看我？”而后又自问自答，似乎很难过的语气，“你怕我。”
手术刀被脸上的温度捂热，已经没了冰凉刺感，闻溢紧张惶恐地抬头，看着冀易斯盯着自己时渐渐暗淡的眼神，突然觉得心脏被刻了一刀般刺痛，心一下子乱了。
冀易斯好像不开心了。
闻溢在这一瞬间心里变得空落落的，只好赶忙对他的爱人勉强露出笑容，看向冀易斯的双眼里盛着晶莹细碎的光点。
“没有，我怎么会怕你？易斯，我喜欢你，爱你，什么都愿意为你做。”说话时声音是抖的。
这句话仿佛深种于心底的咒语，将他牢牢地困在冀易斯身边。
他的眼里泛着水光，目光一刻不移地落在冀易斯漂亮的脸上，说不怕，却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怎么可能不怕？
他怕，他怕自己的爱人需要一辈子以血为食，他怕自己最终会为了他一次又一次忘却底线，丢弃灵魂，丧尽良知，谋害人命！
可他喜欢冀易斯。这份喜欢竟然使惧怕变得微不足道。
冀易斯并未察觉闻溢的纠结与挣扎，又或者可以说是并不在乎，他只知道自己得到了承诺，所以眼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他笑得那样好看，蛊得人心底忽然间痒痒地，一颗小石子，又一次投入了闻溢的心底，荡起层层名为心动的涟漪。
这并不是闻溢第一次看他笑了，每一次，闻溢都无法移开视线。
“那就好，亲爱的，你愿意帮我弄点吃的吗？我今天做了好几手术，一点儿也不想动。”冀易斯拿指腹暧昧地抚摸着闻溢的脸，用那双微显灰度却温柔的眼望着他，请求道。
闻溢听到这个请求吓得一怔，猛然间像是从梦中醒来一样，脑子里嗡地一声，眼神开始有些茫然涣散，他从来没有亲自动手过，替他的爱人处理他口中所谓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