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了细花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屋内没有点灯,只点了只孤烛,青鸿眉眼柔和,正坐案前的梨木长凳上,借着昏暗的烛光,绣一只帕子。
若不是南离亲眼所见,任谁也无法相信,九阙一阙之主,此时竟专注于一只绢帕。
青鸿平日里温和却不乏威严,此时卸去重担,反而让南离松了口气。
这才是他所熟悉的师兄。
逄风将他养大不假,可彼时他虽有强横灵力,心智却同野兽无二。
多亏青鸿,南离才得以化形为人,还得了个丹景君的雅号。师兄对他来说,早已与血亲兄长并无分别。
帕子上绣了一只振翅欲飞的雪白大鸟,一针一线都极具神韵。南离随意扫了一眼,便清了清嗓子道:“师兄。”
青鸿抬起头,目光柔和:“南离?听说你们这次历练几经波折,却也收获不小?”
南离挠了挠头:“嗯……几个小崽子都收获不小。师兄,我这次找你,是想问询……一些事情。”
青鸿放下手中的针线:“哦?这可是稀罕事,只要师弟你不介意,说给我听便好。”
火苗晃动着,烛泪在案上流淌成一洼,南离缓缓道:“师兄……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在幻境中,他取代了那个阴险小人,成为了我的主人……可他对我很好很好……比师兄还要好……我可能这辈子,都再遇不到这么好的人了。”
青鸿沉吟道:“莫不是林逢小道友?”
南离欲言又止,却在青鸿鼓励的目光下继续道:“原本,我总觉得心头被蛀了个空洞,充斥着煞气与恨意,心魔幻景缠绕,让我时时不得安生。或许某日,我也会走火入魔,自我了断。”
一洼烛泪渐渐凝固,凝成块莹亮的白蜡,像是颗被掏出的痴心。
“可遇见他之后,我却第一次睡个安稳的觉。我或许真的未生情窍,可我见他便喜悦,不见他便伤神。此身七情六欲,系在他一人身间。”
青鸿话语带了些笑意:“南离看来也有喜欢的人了。可如此畏缩不前,却不像师弟你啊。”
南离垂着头:“他是人族……至少曾经是,你也知人族极重礼教。在幻境之中,我与他多有逾越之举。可甫一恢复记忆,他却只想着为先前之举赔罪。”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他的师祖。若是因此害得他被弟子猜忌,被外宗之人嚼舌头,我又怎能——”
南离愈说愈焦虑,只听“砰”一声,两条长尾不由自主弹了出来,拂落了博古架上一只细口长颈青花瓶。
青鸿眼疾手快,瞬间捞起案上的折扇。他随手一扫,花瓶便被一道柔风托住,晃晃悠悠回了原位。
南离的狼耳耷拉了下来,他闷声道:“抱歉,师兄,我似乎又有点心浮气躁……”
“不必道歉,师弟。”
“现在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
南离愣了一下,却还是老老实实,注视着青鸿黑亮的眼睛。
“告诉我,你真的喜欢他吗?”
“我……”话语含在口中,他本想说不知道,或是不清楚,可青鸿神色严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南离发觉自己竟说不出半分谎话。
从前,他便从来没有什么事,能瞒过师兄。
“我……喜欢他。”
他艰难地吐出了这句话。
青鸿却笑了。
“这就对了,师弟。”
“你啊,先前一直不敢面对自己的心。”
南离急道:“可那又怎么样?就算我喜欢他,可他又未必喜欢我。就算他喜欢我,乱了伦常也免不了——”
“停,”青鸿无奈道,“先收收你那些杞人忧天之虑。”
“南离,你也知道我喜欢你师姐,我喜欢她几百年了,”他叹了口气,“可你师姐,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恐怕已经拒绝我几百次了罢。”
“可那又怎样?我依然心悦于她。这就够了。”
“师弟,若你不说,又如何知道他是否喜欢你?至于后面的事,”青鸿摇了摇头,“并不是你如今需要担忧的。”
“若他拒绝,你也不必为此忧心,泰山之管穿石,单极之绠断干,他终有一天会明白你的心意的。”
“至于你所担忧的——”
青鸿神情郑重:“青鸿在此以阙主之位起誓,若是人族宗门以此口诛笔伐,九阙必将以全宗之力相抗,如违此誓,雷火加身。”
南离眼中晃动着感激,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攥紧了拳头,磕磕绊绊道:“好……多谢师兄。”
……
逄风苏醒时,常青木正在他身旁照看着,久违的阳光洒在他脸上,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
睁眼不见那团白绒绒的毛发,他心里不为何有些失落。
已经回去了么?
“林逢——你醒了!”常青木激动道,殷勤地递过来一只小药碗,“喏,丹景君给你留的药,温度刚刚好。”
逄风嗅到了一丝血味。
他不动声色地接过来,抿了一口。
常青木见他喝完了药,凑上去道:“我说林逢,你到底给丹景君吹了什么风啊,你知不知道,我们回程的时候,他居然化作原身,背着你——”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冷冷的一句:“常青木,课业做完了么?”
是南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