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离只看了一眼,便惊愕道:“骸鬼?这怎么可能——”
逄风从窗外翻涌的诡异黑雾中抽回剑:“那是何物?”
南离唤出一团火焰,车厢外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瞬间灯火通明,飞速解释道:“人族修士走火入魔之后魂魄形成的鬼物,焆都修士管它叫骸,可此处分明是凡间才对,怎会出现如此多的骸?”
火焰映照下,那几只鬼物也现出形体,它们头顶毛发稀疏,体态如瘦骨嶙峋的佝偻猿猴,尖锐的利爪足有手臂长,凹陷的眼窝里只有两团黑黢黢的雾气。
“人族修士?”逄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莫非妖族走火入魔不会形成骸?”
他一边问着,一边出剑将扒在窗沿的骸捅了下去。
南离撩开帘子,猛地从窗户跳了出去:“当然不会——所以妖族一向与人族不睦。妈的,自己惹出来的烂摊子,还要妖族帮忙收拾。”
他忍不住骂了句粗话,随后又忙不迭地补充道:“林逢,我不是在说你。”
逄风:“……”
他亦跳下车厢,一剑甩出,剑气迅疾如电,瞬间截断车辕,避免了车厢被带到沟里的境况。
车辕彻底断裂前,逄风冲向马背,在那昏迷长老从马背上坠落之前接住了他。
所剩的一匹活马受了惊,疯狂嘶叫着,拖着半截木辕狂奔而去,竟径直跳下了壕沟。它的腿被摔断了,只能倒在地上发出阵阵哀鸣。
他来不及去查看长老情况,便用一股灵力将他甩向车厢内。淅洺此时已被颠簸震醒,她反应极快,短短时间便布下了防御阵法。
逄风对她传音道:“淅洺姑娘,马车遇袭,车厢便拜托你照顾了,我先去助丹景君一臂之力!”
此时南离已与几只骸战成一团,金白火焰炸裂奔涌,化成一具利齿,生生撕下了一只骸的胳臂。
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浓稠如泥的黑雾。
是鬼么?也许能用逆魄试试。
打定了主意,逄风左手二指并拢,于剑身轻轻一抚。涛浪翻海顷刻隐去,昙华隐月浮现而出。
逆魄的剑柄欣喜地在他手中震动着,逄风心念一动,沉入剑内。逆魄有些委屈地闪了闪,光纹内敛了许多,再不似之前招摇。
逄风提着剑,趁群骸与南离战得正酣,猛地出剑,剑光雪亮,瞬间刺入一只骸毫无防备的后心。
不对。
剑刺入骸的身躯,却仍如泥牛入海,好似陷入泥沼,昙华隐月纹毫无反应。
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力道无从宣泄。
更加粘稠的黑雾,从剑刺入的地方涌了出来。
逄风惊异地睁圆了眸。
怎么可能?
没有逆魄无从超度的鬼,哪怕那鬼再怨气滔天,灵智全无,只要心中尚存脱离众苦难的期许,逆魄也能将化怨解业,送其往生。
他能隐约察觉到死魂的情感。可在眼前的骸体内,除了纯粹之恶,一无所有。
身造者三、口造者四、意造者三。
除此三业外,并无他物。
突然间,某种可怖的猜想占据了逄风的心头。
焆都之人,弃凡情,抛亲故,筑登天路,掩日遮月。
是否因此,才成了除业别无他物的骸?
……可为何妖族不受影响?
他是万万不信妖族没有出过一头败类。可眼前情形让逄风顾不得思考太多。见逆魄受挫后,他抬手召回逆魄,唤回蔽日。
浩荡剑气裹挟水波,斩下了一只骸的头颅。骸应声倒地,却又更加源源不断的黑雾从中涌出。
几乎是须臾间,火烧火燎的感觉从脏腑冒出。逄风身形一个踉跄,险些不稳。消失已久的饥饿从五脏六腑中往外冒,灼烧着每一寸皮肉。
他的犬齿竟在顷刻间长了些许,尖尖地戳刺着下唇。
他所不知的是,骸雾能助长人心中业障,让善言者离间骂詈,嗔恚者暴怒心起……而在逄风身上,骸雾寻不到任何唤起三业的欲望,却放大了身为伥鬼的饥欲。
骸雾于妖族无效,于鬼也应无效,却不知为何在他身上应验了。
饥火烧得逄风脑内几乎剩不下几分神智,他一步步向南离走来。鬼渴阳气,而伥鬼于至饥时,唯一渴求的便是属于主人的气息。
——这是身为妖仆的例证。
得不到主人气息的滋养,便会生不如死。
凭借此,妖兽便能将伥鬼牢牢把控在手中,不必担心其叛变。
南离此时已经将那几头骸处理掉了,此时火焰熊熊,正灼烧着骸的尸体。
他其实有些束手束脚,南离惯以妖身战斗,可在喜爱之人面前,显然不能如此狼狈。更何况他还要顾忌车厢,所以此战打得格外憋屈。
平日里,他用不了一半时间,就能收拾掉这几只骸的。
南离有些懊恼,雄狼在喜爱的雌性面前都惯于展现出自己的力量,他也如此。
骸的尸体处理极其麻烦,必须烧掉后用龙脉之土掩埋,不然骸雾外泄便是一场灾祸。他正坐在火堆旁,从掌心中唤出火焰烧着骸尸,却望见那人向他走来。
滔天火光映在他眼中,呈现出某种妖异的明亮,逄风步伐僵硬,面无表情走到南离近前,用倒映火光的眸俯视着他。
犬齿抵到脖颈上,不知是啃咬,还是有些疼痛的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