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是粗面包,牛奶,还有罐头汤。

  温故没敢提醒宋海司他的柜子里还有一个罐头,反正面包沾着罐头汤吃也很美味,要是宋海司的脸不像刚刚的锅子那么黑就更完美了。

  宋海司的吃相还是那么优雅,今天的速度似乎慢了点,也不说话。

  温故有点忐忑,就在他打算找点话题的时候,宋海司却先开口了。

  “变强这件事没对其他人说吧?”

  温故摇摇头:“我不会说的。”

  “嗯,最近你有什么异常的感觉吗?”

  “我……只有一点点。”温故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指了下颈环,“可能是它的原因,但以前每次都会有很强烈的感觉的。”

  “每次?”宋海司放下面包,想到徐西霜说的那些污染区里的事,追问求证,“以前你知道自己变强?”

  “我不知道那是变强,但就是会有时候想要蹦蹦跳跳,然后就发现自己跑的又快了,或者力气又大了。”温故显得很随性,“我不懂你们说的那些数据什么的,也就不在意是不是变厉害了,反正遇到污染物就揍它,打不过就跑,但好像最近没有能打过我的了。”

  “那这次你是在什么时候有那种感觉的?一点也算。”

  “在……”温故嘴里嚼着面包,鼓起腮帮仔细想,嘴巴很快又重新动起来,“就是在你用新型武器消灭污染物的时候!”

  “新型武器?”他顿了顿,看向自己掌心新添的那道很深的暗红疤痕。

  “对,就是那个!”温故一边说一边比划,要不是胳膊不够长,恨不得比划出十米的长度,“带火的刀!”

  宋海司僵住。

  他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掌心,定定地审视着温故,用他看不懂的目光。

  温故崇拜地看着他:“宋海司,你的武器可真厉害!”

  宋海司十分勉强地翘了翘嘴角。

  温故一边吃东西,一边盯着他问:“宋海司,上次你问我知不知道为什么要收我进巡查处,但是话没说完,为什么呀?”

  “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

  “啊?”正在大嚼特嚼的温故嘴巴停在了一个歪斜的角度。

  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在他心里有着这么重要的意义?!

  他瞪大眼睛一头雾水,活像只被猎人入侵了领地的兔子。

  宋海司见状拿了张纸巾,轻轻帮他擦掉嘴边的残渣,手动把他的下巴复位,示意他把嘴里的东西吃完,说话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

  “遇到你之前,我很茫然,我知道,‘墙’撑不了太久,人类的终章或许就在第二天太阳升起的那一刻,我一直在修补墙,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走到哪里,我只是麻木地在履行自己的任务,直到遇见你,温故……”

  “你不同于其他被污染者,你有自己的清晰意识,能随心控制自己的污染特征,你的β细胞很多,却能把它们的活跃度水平压制在‘0’,你单纯善良甚于人类,但又那么强大,这颠覆了人类现有的对污染物的认知,我觉得,你应该能为我们带来一些新思路。”

  “后来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你的基因异于其他被污染者,你能跟失去人类特征的被污染者沟通,还能……变强,你让我觉得,人类还是有希望的。”

  温故愣了半天,眨眨眼:“宋海司……你刚才说的这个人,是我吗?”

  他被他夸得整个人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宋海司嘴角浮上淡淡的笑意,点头:“是你。”

  “哇——我还以为我的作用就是帮你抓其他污染物呢!”温故开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捧着牛奶杯扭捏地喝了一口,喝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为什么说,我让你觉得人类有希望?希望在哪呢?”

  他突然后仰:“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算活体研究我?”

  “研究所能做的都做了,你又不是许少校那种需要随时观察的特殊形态污染物,其实只要提供一点血液就可以,不需要被关押。”宋海司隔着桌子敲了一下他的脑壳,“我要是一开始就有那样的想法,早就把你放在研究所自生自灭了。”

  温故被他敲得“哎哟”一声,然后开始傻笑:“原来是这样啊!”

  他终于放心了,又觉得自己这样有用的人,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人类,就问:“那我为人类做什么才能帮上忙呢?”

  “我也不知道。”宋海司扭头看向窗外的烈阳,叹口气,“只是觉得,希望这东西,能多一分就是一分吧。”

  温故真诚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那,认识了我之后,你还是很茫然哦……”

  宋海司:“……”

  他好像说的很对。

  -

  吃完午饭,宋海司让温故洗碗,还要求他把那只从里黑到外的锅给恢复原样,然后就出门去了。

  温故觉得他有报私仇的嫌疑,可惜没证据。

  凭什么呢?当时在煎土豆的又不是自己!

  可惜宋海司出门太匆忙,他还没来得及跟他讲道理,就只能气鼓鼓地瞪了锅半天,最后还是骂骂咧咧地把它拎去水池。

  什么新思路,什么人类的希望,人类的希望就只配在他的厨房里洗锅吗?

  温故一边骂着“不善良、可恶、坏人、呸”,一边兢兢业业洗锅,总算,在太阳落山前,把那口锅洗的清洁如新。

  胳膊都酸了。

  远方的天际,血红的云霞占满小半个天空,楼下行人行色匆匆,每次头顶保护罩外有飞行系污染物飞过,他们都会发出零星的惊呼。

  温故看着这一切,一遍遍回忆宋海司午饭时说的那些话,人发起了呆。

  不知不觉,时间到了深夜。

  他开始担心了:不知道宋海司去哪儿了,为什么还没回来?他不是休假么?

  正想着,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宋海司走进来。

  余光瞄到窗边的黑色剪影时,他怔了怔。

  看了一眼温故那半张被路灯照得相当柔和的脸,把钥匙放在进门处的小柜子上:“还没睡?怎么不开灯?”

  温故如释重负地跑过去接他手里的外套:“在等你啊,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宋海司活动了一下肩膀,径直走进浴室,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去睡吧,我洗个澡。”

  “我洗了一下午锅,你回来都不看看我的劳动成果!我们都合住了,你去哪也不告诉我一声,我等了你那么久,你不尊重我!”温故不满地跟在宋海司身后,碎碎念着一直跟进浴室,结果一不留神撞在他的背上。

  宋海司被他念得耳朵疼,有点动气:“干什么?要一起洗?”

  温故捂胸:“你又想看我的隐私部位?!”

  宋海司:“……那你出去。”

  温故:“哦。”

  他出去了,还规规矩矩带上了玻璃门。

  正当宋海司脱衣服的时候,他又猛地推开门,脑袋小心翼翼地探进来:“宋海司,我现在去铺床,你要睡床的哪一边?”

  宋海司瞬间扭曲了面容,眼疾手快地拉紧腰带,没好气地低吼一声:“睡地上!”

  “哦……”温故缩回脑袋,还没等宋海司缓过神,他“蹭”地一下又钻出来,“地下又凉又硬,还是一起睡床上吧?”

  宋海司:“不。”

  温故不解:“为什么?”

  宋海司:“不想跟你一起睡。”

  温故:“……哦。”

  无故遭到嫌弃,他有点难过。

  但在宋海司死亡目光的注视下,他赶忙退了出去。

  他拖着自己的行李进了卧室,按照宋海司说的,把他的被褥一股脑地拽到地上铺好,把自己的铺到了床上。

  然后,他盯着地上那条深灰色的被子,脚尖用力碾了碾地面。

  卧室的大理石地面上铺着一张不算厚的地毯,紧挨着床,深灰色的行李就被铺在地毯上面。

  他现在正光着脚丫踩住地毯的一角,觉得有点硌。

  踩上去都不舒服,睡上去肯定更不舒服,宋海司的床那么软……而且,他那么娇气又高贵的人,无论去哪都用最好的东西,肯定不适应睡硬硬的地面。

  经过短暂而用心的思考,他把地上的行李抱起来放到床上,跟自己的换了过来。

  -

  宋海司抓着解开的裤子,静静站了半分钟,直到确认外面的人不会再来,总算松了口气。

  他快速洗了个澡,明明是在自己家里,却有种做贼的感觉。

  冷水洗澡,水汽消散得很快,他才擦干身体套上睡衣,浴室的所有痕迹就都消失了。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窗户没关,夜风一吹,有点冷。

  他裹了裹睡衣,放轻脚步走到卧室,站在门前看到极为温馨恬静的一幕。

  卧室里,那盏从没被使用过的床头灯亮了起来,他第一次知道它是这样令人舒适的暖黄色,灯罩上的花纹被近距离投射在墙上,房间里就好像不那么冰冷了。

  他叠好的被子已经被放下来了,平平整整地铺在床上,但,温故没在床上。

  宋海司偏头,就看到床另一侧的地上露出一角被子和一只雪白的脚丫子,似乎察觉到有人在注视,匀称的脚趾还勾了勾。

  他盯着那只脚出了会儿神,才绕过床尾走到他身边。

  他早就抱着被子睡熟了,眉头微微皱着,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

  宋海司弯腰把人打横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把自己的被子盖到他身上。

  虽然尽量不惊动他,但他还是醒了,撑起身体眯眼看宋海司,样子慵懒得像一只被主人提起来的花猫。

  “宋海司,你洗好啦?”

  “嗯。”

  温故看了看周围,表情带上了点迷惑,含混不清地咕哝:“咦?我怎么上来了?嗯,你睡床上来,你怕冷。”

  心头涌上的暖意让宋海司不自觉放柔了声音:“我不怕冷,你继续睡,乖。”

  说着,把他的头按在枕头上。

  温故一下子天旋地转的,脑子还有点小迷糊,等他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宋海司已经躺下了。

  宋海司钻进被他捂得暖烘烘的被窝,轻轻闭上眼睛,很快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温故悄咪咪地把脑袋搭在床边看他,见他的被子裹得很紧,很担心他着凉,毕竟,他总是那么凉。

  可是,他好像不想跟自己一起睡,硬是不肯上床来,也不肯让自己睡地上,他一定是怕其他人知道了,说他欺负下属。

  欣赏着他朦胧灯光下光洁的睡颜,温故咽下口水,眼珠子叽里咕噜地转,打起坏主意。

  不,是好主意!

  他翻了个身,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舒缓,假装睡着。

  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他又翻了个身,滚掉了被子,滚到床边。

  第三次翻身的时候,他一下子翻下床,半挂在床沿上,又缓缓、缓缓地把身体往下落,落,落……

  “噗通”,精准掉进宋海司和床的夹缝中间。

  成功!

  最后一次翻身,他脸朝着宋海司,假装他是被子,紧紧把他搂住了,还心虚地把头埋进他的肩窝。

  果然,好凉,隔着薄被子都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凉,几乎是跟空气相同的温度,或许要高一点点,嗯,反正,完全感受不到被子下面是个活着的人。

  身边的人微微颤动了一下,让他心头一紧。

  他担心是不是自己惊醒了宋海司,又觉得应该没有,否则他一定会把自己重新扔回床上。

  他打定主意,就算宋海司醒了,自己也要继续装睡,反正无论如何也不回床上,这样,或者他换到床上去睡,或者……两个人一起睡!

  还好,宋海司睡得很沉,除了身体被碰到时本能的绷紧和呼吸稍显粗重之外,根本没有其他反应。

  温故放心了,蹑手蹑脚地把自己塞进他的被子里,整个人黏在他几乎凉透的身体上,活像一片撕不下来的狗皮膏药。

  好凉!

  他想让他彻底暖和过来,于是,手悄悄溜过他结实的胸膛,用手臂轻轻抚摸他的皮肤,试图带给他更多热量,光溜溜的小腿也抬起来,不由自主在他的腿上摩擦摩擦。

  小臂最光滑的部分触感敏锐,他能感觉到他的心脏在强有力地跳动,一下,一下……

  越来越快?

  他一定也感受到自己的热情体贴了!

  温故的脑袋动了动,好玩地把耳朵贴在他的肋骨边缘,他那清晰而有节律的心跳让他浑身的血液都跟着奔腾起来,渐渐地,他们的心跳同频了。

  他的身体扭动两下,埋着的脸发出几声闷闷的笑。

  这种感觉真的好好!能跟宋海司这么亲密,真是太开心了!

  感谢张尧的抛弃之恩!

  他很喜欢这样抱着他,心想如果能这样一辈子就更好了。

  他记得瞿盛说过,只有情侣才能在一张床上睡一辈子,可宋海司也说过,他们不可能成情侣,真遗憾……

  一道气息落在他的后脑上,有点凉,让温故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他把脸从宋海司的颈窝里抬起来,正对上一双冷灰色的眸子。

  只不过,今天这双眼眸里不是化不开的冰霜,也并非独属于某人的温柔,而是一种他从没见过的、令他心惊肉跳的灼热,几乎要把人生生熔化在里面。

  “你在干什么?”宋海司嗓音暗哑,充满磁性。

  温故浑身僵住了:“没,没,没干什么啊?咦?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不是在床上吗?我梦游了吗?”

  故意装傻的样子拙劣极了。

  手不摸了,腿不蹭了,就连下巴都从人肩膀上挪开了。

  他发现,在宋海司面前,每次自己做好的心理建设都会土崩瓦解,这次也不例外。

  还说什么死皮赖脸就是要装睡,笑死,根本装不住!

  他心虚的厉害,于是在对视中一败涂地,两秒钟不到就慌乱地挪开目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四处乱瞟,而手脚还维持着八爪鱼的姿态。

  突然,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盯着薄被子中央突兀鼓起的某一点不放。

  过了好半天,他才想起来把人放开,并且讨好地帮人掀开被子,小小声地关心道:“宋海司,你是不是想去厕所?快去吧,憋太久了伤身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