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的检测结果从正面印证了徐西霜的猜想,他真的在变强,全方位变强。

  宋海司皱着眉头沉默不语,而跟在徐醒身后的当事人一脸高兴。

  “宋海司,我真厉害!徐醒说我的各项数值都变高了好多!”

  “嗯。”宋海司轻轻应了一声。

  他问徐醒:“跟上一份检测结果对比过吗?来配合研究的那次。”

  “哦……”徐醒赶忙在电脑上点了几下,镜片后的眼神变得疑惑,“奇怪……上次的,还有上上次,跟最初基因检测处那次的是一样的,为什么……”

  忽然,样本室的门被推开,卜博士一脸阴郁地走进来。

  见到房间里多了两个意外出现的人,他愣了一下:“总巡查?你们怎么来了?”

  温故抢先:“我们来……”

  宋海司打断他:“我们抽空来探望徐博士,该走了。”

  他看了一眼徐醒,徐醒领会精神,连忙打岔:“博士,您侄子还好吗?”

  “救过来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卜博士叹气,“医院里……太惨了!”

  宋海司点点头:“我们该回城门去了,告辞。”

  卜博士叮嘱:“小心。”

  -

  污染潮的进攻持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中午才停止主动攻击。

  它们对城墙外围的保护罩有着天然的畏惧,就只针对没有淡粉色荧光的城门附近发动攻击,总是还没等形成太大规模,就被人类的强大武器给轰成渣。

  但它们不肯退,就围在主城外几公里的范围内,双方僵持不下。

  D系列毒气弹和氢铀弹距离太近会波及主城,微型光束炮效果不理想,各种型号的导弹因为种种原因被弃用,都堆在T城的废弃仓库,现在根本拿不到,而其他的热武器更是没法有效驱散这么大规模的污染潮。

  谁能想到,被保护罩保护起来的主城有朝一日会被污染潮围困呢?

  叶雷问,既然泰川上空能飞了,可不可以效仿百年前的战争用飞机投弹,陆兹立刻提出反对——外头有不少飞行系污染物,飞出去很容易回不来,现在飞机不多,会驾驶飞机的人才更是少之又少,他们没经过训练,不能冒险。

  最后,高层们决定先缓缓,反正污染物没法攻进城内,先撑几天,看过几天会不会有变化,再不济还有江叶辞呢!

  据说他已经着手准备声波仪器,但这次的污染潮规模太大,声波无法全面覆盖,需要多几天准备时间。

  另外,市政官员孔芃锦汇报说,随着更多批次的人涌入主城,十区的空地不够了,建议把外城没被污染的居民放进主城城区,高层们一致同意。

  尽管只放进来没被污染的居民,经过事先统计,还是有十几万人,如果都安排进居住区那些空置的高层楼房内肯定能住下,但是会耗费巨大的能源。

  几十公里外的大型电厂被攻陷,仅靠农业基地那边的应急太阳能电厂在输送电力,野外的取水站也几乎无法工作,这种情况下,耗费能源是不明智的,孔芃锦再次提议,让单身的居民两两合住在一起,直到收回外城。

  当然,必须把被污染者和普通人分开,以免造成麻烦——自愿除外。

  情况暂时得到缓解,巡查处的每个人都获得了两天的轮休,是为了应对过阵子可能会来的更高强度的工作。

  温故第一天就申请了休假,他认为巡查处就只有他跟张尧两个被污染者,他们理所当然要住在一起。

  他很开心,因为他更喜欢有人陪。

  他所在的这栋楼今天就要把单身狗都清理出去,他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没忘记拿上傅澄澄留给他的那顶假发。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把它留下来。

  他觉得自己更像人类了,因为徐西霜最初进入污染区时,拼死也要捡回背包,因为他说里面除了有种子,还有他儿子送给他的一支钢笔。

  他说他再也见不到儿子了,想留个纪念。

  现在,温故也不会再见到傅澄澄了,他也想留个纪念。

  一切就绪后,联络张尧。

  “温故?有事吗?”

  “张尧,你现在来接我吧,我收拾好了。”

  “哦,好,你要去哪?”

  “搬去你家!”

  “???”

  温故意识到,好像自己的想法和张尧的想法出现了一点点偏差,他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张尧的声音有点尴尬:“那个,大哥,我有伴儿了啊!”

  温故惊讶:“居然有人愿意跟你这个污染物一起生活?”

  张尧大为不满:“怎么说话呢?你知道我多受欢迎吗?我这么能干!”

  温故好奇:“是谁啊?”

  张尧声音抬高八度:“还能是谁,奚秘书啊!”

  温故有点心疼他:“你不怕挨打吗?他总打你……”

  “……”张尧哽住,半晌才说,“你不懂,我那是让着他!这次可是他主动邀请的我!”

  温故怀疑:“是吗?”

  张尧超大声:“是啊,是的!不跟你说了!反正我跟奚秘书搭伴儿合住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

  温故对着通讯被切断的提示音,扁了扁嘴。

  【各位居民请注意,外城居民即将入住本区域,一小时后城管所开始进行房间清扫,请计划搬离的居民抓紧时间。】

  楼下传来循环播报声,温故从窗户探头看了一眼,陆续有眼熟的单身邻居从居民楼走出,手里都提着行李。

  他也只好下了楼,跟随人流走出居民区,站在街边一阵茫然。

  因为他是公务人员,城管所的人没来找他做登记,他现在无家可归了。

  几分钟后,他试着联络宋海司,好半天都没有应答。

  他记得,宋海司今天也休假。

  他应该在家,否则一定会随着带着通讯器。

  宋海司的家也在三区,不算远,他背着背包,手里提着行李,顶着大太阳走了大半个钟头。

  一路上,他感觉有很多不友善的目光盯着他看,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样。

  他不知道原因,赶忙低着头加快脚步,往宋海司家走,他今天必须求助宋海司。

  德维特表示自己已经有了安排,瞿盛和阮圆婷订婚后就合住在一起了,这回奚风光和张尧内部消化,一下就干掉了两个席位,他在巡查处里没别的人了。

  温故感觉自己独孤又可怜,像一只被丢弃的小狗狗。

  还好,他还有宋海司能帮忙,倒是不奢望宋海司会收留他,但作为他的总巡查官,帮忙安排个合住的人总没问题吧?

  当他到宋海司家楼下的时候,刚好看到他提了两个大袋子要往楼上搬。

  今天是休假,可他仍然穿着巡查处的灰色长袖衬衫,袖子被他高高挽在手肘上方,露出线条分明的浅麦色手臂。

  一个金发碧眼的大帅哥提着一个很小的背包,姿态优雅地从车上下来,转身关车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马路对面的温故。

  “小家伙?好巧啊!”他朝他招手,笑眯眯的。

  温故颠儿颠儿地跑过去:“德维特,你在干吗?”

  德维特目光不经意地划过他的颈环,碧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过,脸上却始终挂着若无其事的笑:“搬家啊!”

  他指了指正诧异转身的宋海司:“我跟他合住一间。”

  “哦——原来你说的安排就是宋海司啊!”温故恍然大悟。

  宋海司看到他背上的背包,扬了扬眉毛:“你怎么了?”

  温故说明来意。

  “没人跟你合住?”宋海司皱眉,“张尧呢?”

  他以为张尧会主动找温故一起,所以根本没过问。

  “他跟奚风光一起啦,你再帮我找个其他人好吗?城管所的说要打扫房间,把我们都赶出来了。”

  宋海司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奚风光同意了?”

  温故按照自己的理解:“是啊,张尧说是奚风光主动的,他说自己很能干,奚风光很看好他。”

  德维特在一旁笑喷了:“你们巡查处真会玩儿!”

  温故眨眨眼:“怎么了吗?”

  “小傻子,你该长大了……唔!”

  在德维特把人带坏之前,宋海司直接把手里的大包砸进他怀里:“你去找别处吧,我的巡查员要住我这里。”

  德维特:“?”

  温故慌忙解释:“我不是……”

  但突然一想,如果每天都跟宋海司一起起床,一起吃饭,一起洗澡,一起睡觉……

  重点是每天都能看到他,那不是太幸福了吗?

  他飞快改口:“我是!我是要借宿在宋……总巡查家里!”

  德维特碧绿的眼睛拉长了,视线在温故温故和宋海司之间来回打量,最后习惯性地把鬓角的长发掖到耳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哼,你们巡查处确实很会玩儿!”

  温故:“???”

  宋海司快步走回来,把手里的另一个大包连同德维特一起塞回车里,然后对司机示意把人送到城管所去。

  不满的叫嚷声顺着街道渐渐远去,温故轻轻笑起来,像个恶作剧的孩子。

  他很开心,宋海司赶走了曾经的好朋友德维特,这是不是说明,在他心里,自己比德维特要重要那么一点点点点?

  可是,他有点担心。

  “德维特没问题吗?好像城管所的名单都安排好了。”

  “他是泰川最好的蛋糕师,不会没人收留他的。”

  机智如德维特,在第一时间就约了要来他这里蹭房子,不像某些笨笨的小污染物,把自己搞到了无家可归的地步。

  他顺手接下他包的乱七八糟的行李:“走吧,回家。”

  “回家”两个字直击温故的心脏,这一瞬间,什么蒲公英能量源,什么颈环,什么污染潮……所有深藏心底的阴霾都仿佛不存在了。

  他有家了!官方承认的!

  他雀跃地跟在宋海司身后,走进熟悉的楼道里。

  宋海司的家很整洁,当然,本来就很整洁,但还是能看出来,因为要接待德维特的关系,有刻意整理过。

  温故瞄到被放在书桌一角的通讯器,猜他可能一上午都在收拾房间。

  因为他看到有两个原来放着糖果的橱柜门敞开着,里面现在是空的,应该是为德维特那两个大包特意腾空的——蛋糕师怎么可以不做蛋糕呢?

  宋海司把他的行李放在地毯上,去洗了个手。

  “你吃饭了吗?”

  “没。”

  温故有点期待地看着宋海司,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宋海司瞥了他一眼,去翻橱柜。

  今天休假,没吃上巡查处的早餐,他也懒得弄,忙了一上午现在有点饿。

  温故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好一点,于是打算主动承包做午餐的任务,因为看起来宋海司不像是会做饭的样子。

  他凑上去:“你要准备午饭吗?我来吧?”

  不料,宋海司却从下面的橱柜里掏出两个方形铁盒,看了看他:“你?”

  温故差点流口水。

  他在食品加工部门远远地看过这种食物,据说是特供给军方的,平民吃不到。

  但他还是维持住底线,执着地问:“嗯,我来,你有土豆和鸡蛋吗?”

  宋海司:“……有。”

  想起了某些不太美妙的记忆。

  他想了想,塞回去一个罐头,把另一个交给他:“还是我来吧,你把罐头打开。”

  温故接过罐头,拿在手里看来看去,喜欢的不行。

  “哇,宋海司,你可以吃到军方特供的东西!”

  “嗯。”宋海司不觉得这有什么,他尝到鱼腥的馋猫眼神让他眼底跟着不知不觉浮上笑意。

  他去拿了鸡蛋和土豆,一边给土豆削皮,一边奇怪地问:“谁教你把这两种食材混在一起煮的?”

  “张尧!”温故感激地报出大恩人的名字,“那几天我喝腻了土豆汤,他给我加了个鸡蛋,果然好多了!”

  “人才。”

  “嗯,他很能干!”

  “……”

  明显,张尧只是在敷衍懵懂无知的污染物,但他却感恩戴德,这让宋海司十分无语。

  “哦,对了!”说到土豆鸡蛋汤,温故忽然想起一件事,“上次你在我家休息,那个汤,后来我发现鸡蛋好像臭了,你吃不出来吗?”

  宋海司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先提这件事,又意识到他的语气不对。

  稍稍一想,恍然大悟。

  他反问:“你煮好东西不自己先尝一下?”

  温故大惊:“需要先尝吗?所以,你吃出来味道很臭了对吗?那你为什么还把臭臭的给吃光了?”

  宋海司挑起一边眉峰看着他,脸色严肃。

  “我那时候闻不到味道啊!”温故生怕宋海司因为这件事把他赶出去,“我不知道煮好东西要尝一下,也不知道鸡蛋放久了会变臭,我后来自己吃的时候才发现的!”

  面对眼神犀利的宋海司,他不自觉耷拉下脑袋:“对不起……”

  宋海司没憋住,难得笑出声:“我当时以为你想毒死我。”

  温故生气地抬起眼睛:“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为什么要毒死你?!”

  宋海司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哄小孩似的:“开玩笑的。”

  他忘了,小家伙还不太会开玩笑。

  “哼!”温故转身去开罐头。

  他没开过罐头,加上罐头的自身价值,他把这当成了一项艰巨而重要的任务。

  带着圆角的方形铁盒子上光溜溜的,温故凑上去,铁盒上就照出他的样子,只不过有些扭曲。

  他冲罐头盒子做出各种鬼脸,玩得不亦乐乎,直到盒子上倒映出另外一张脸。

  他跟盒子上那双灰色眼睛对视了。

  有点模糊,看不出本来形状,但意外的,他的目光被牢牢吸住了。

  那双眼睛也在盯着他的。

  不知道什么原因,温故没回头,他有点不想跟身后那双真正的眼睛正面对视,心里也变得十分焦虑,手指有意无意地去抠罐头上的拉环,一下,一下,又一下。

  “啪”,断了。

  “……”

  “……”

  傻眼。

  宋海司无奈地拿过他手里的罐头:“不会开吗?拉环要反着拉。”

  他弱弱地问:“那,那还能打开吗?”

  宋海司从刀架上抽出一把菜刀。

  温故:“!”

  忍不住后退半步。

  宋海司看了他一眼,把刀柄递给他,指着罐头上方边缘的一圈浅印子:“用刀沿着这条线切开。”

  温故:“好!”

  吓死他了,他还以为宋海司要为罐头报仇呢!

  宋海司看这回不可能再出什么意外了,就回去煎土豆,顺便从冰箱里拿出两块面包放进烤箱里加热。

  动物油脂煎土豆的味道散出来,让温故忍不住吸了口气,口水流出老长。

  同样都是土豆,为什么宋海司做的这么香呢?

  伴随着香味冒出来的还有“滋滋”的响声,宋海司顺手推开窗户,专心翻动着锅里的土豆片。

  夏季的暖风带走土豆的香气,同时撩起他一侧的发丝,露出完整的耳廓,形状圆润,骨相优雅,连同他的脸庞一起,被锅里的热气熏成淡淡的粉红色。

  想舔!

  温故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狗类给污染过,不然干吗老想舔他?可是,为什么不想舔别人呢?难道是被一条有针对性的狗狗污染的?

  也就是想想而已,他可不敢真的上去冒犯宋海司,他肯定会把他的行李当场丢出去!

  第一锅土豆煎好了,油汪汪的冒着泡泡,宋海司把它们一片一片耐心地放进盘子里,又往锅里铺了几片,一直铺满锅底。

  锅子再次发出“滋滋滋”的细微爆裂声,让屋子里充满了生活气息,突然,他身后传来一连串不和谐的巨响。

  “咚!”

  “噗嗤——”

  “哗啦——”

  他猛然回头,就看到温故的菜刀嵌进了罐头盒子,里面的肉糜拥挤着从破口处流出来,一直淌到地上,桌子上溅得到处都是汤汁,墙上和柜子上也没能幸免,最惨的是桌上的碗,它被无辜殃及,飞出去撞在墙上,碎成了好几块。

  而始作俑者正高举着双手,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宋海司轻轻叹了口气:“浪费物资罪。”

  温故一惊,飞快滑跪:“对不起!”

  宋海司摇着头过去收拾残局,温故赶忙帮忙,帮他一起拔出刀子,把里面剩下的内容倒进另一只碗里,替那只碗收尸,然后洗抹布把墙上地上都擦干净。

  他觉得,宋海司真的是有点洁癖在身上的。

  好不容易全都收拾干净,两个人洗净了手,重新回到厨房。

  温故吸了吸鼻子:“嗯?什么味道?”

  宋海司愣了愣,脸上出现一丝罕见的扭曲。

  他快步走到锅前关了炉灶上的火,对着一锅炭化土豆长叹一口气。

  这锅不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