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清晨。
席歌握着餐叉,摆弄着盘子里的煎蛋,不知不觉间切成不规则的小块, 忐忑抬头望向雪白餐桌对面的江念风,又低下头。
坐在对面的男人悠然穿着身家居服, 毛茸面料平添几分温柔随和,就像是……一对情侣长居在此,温馨地开启新的一天。
鼓起勇气, 席歌下意识握紧掌心餐叉, 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说:“我待会出去一趟。”
江念风点点头, 温和问道:“需要我开车送你吗?”
“……不用了。”
席歌低下头,僵硬地咽了咽,又强撑若无其事地说:“不远,以前的一个朋友过来顺路看我,你忙你的。”
“好。”江念风点点头, 没再多问,晨曦柔和地撒在他的脸上,显得像个包容而大度的丈夫, 无论妻子作出何种选择, 都会柔和地全盘接受。
席歌按下狂跳的心脏, 再没了吃饭的胃口,顾不得会被江念风发现的念头,得了首肯便匆匆逃上楼, 冲进卧室反手关上门后, 又抖着手掏出手机。
“天启路第一八三号, 静然咖啡厅。”
几秒后,对面发来一个“好”字, 席歌这才猛地松了口气,缓缓垂坐在地板上,后背倚着冰冷坚硬的门板。
江念风就坐在一门之隔的楼下,而自己即将要去见的,却是将他恨之入骨的仇敌,自己即将要做的,是把他的黑料散播出去,让他身败名裂,如坠深渊。
这就是他作为一个反派的宿命吧。
席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清晨的光线在眼前跳跃。
他握着手机里加急准备的材料,准备将黑料拿到手后,便直接送那人出国。
之后,自己任务完成,自然也会被系统送走。
这个任务,是他跟主角最后的交际,也是自己最重要的使命。
重新核对了一遍后,席歌从地上爬起来,打开衣橱。
从春至冬,一年四季的高定衣装整整齐齐排列在衣橱里,全都是他的尺码,琳琅满目,陈列在他的眼前。
很难形容江念风究竟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给他准备下这些衣服的,席歌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多想,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挑了一身休闲白T配牛仔裤,足蹬高帮皮靴,腰细腿长,俊秀得像个男大学生。
江念风应该已经不在楼下了吧……
他捏着手机,做贼心虚似的开门探头出去,悄无声息地顺着楼梯往下走,一级、一级、又一级……
客厅没人。
餐厅没人。
厨房没人。
一切都静悄悄的。
看来他已经走了……席歌心想,这也自然,江念风怎么可能空闲到在家门口的门厅坐着呢。
他连腰都挺得更直了,脚步加快,肩膀底下夹着个厚厚的提包,往门口去走。
他甚至忍不住小步快跑起来,心脏砰砰直跳,大门近在眼前,只要再拐一个弯,穿过门厅,就能推开大门,走到自由的门外。
转过墙角,席歌猛地停下。
——江念风正抱臂坐在门厅的小沙发上,似乎是坐得久了,有些困倦地捏着眉头。
听到猛然停下的脚步声,男人抬起头,眉宇间还带着倦色,仰头望过来。
“出门了。”
席歌心跳错了半拍,几秒后慢慢定下神,控制住嗓音中的颤意,轻轻回了个“嗯”。
他心里七上八下,像是有个躁乱的皮球在胸腔里弹来跳去,把他折磨得喘息不得,就在他恐惧地揣测江念风的下一步行动,会不会已经发现了,要把自己关起来时。
江念风悠然地从沙发上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席歌身前,骇得他后退一步,脊背抵在墙上,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江念风站在自己面前。
甚至他的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意,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目不转睛,帮席歌整了整蹭歪的衣领,然后后退一步,慢慢上下打量一遍,感觉满意了,慢悠悠地说:“怕什么。”
他拍了拍席歌的肩膀:“出去好好玩,记得回家。”
席歌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个好,腿脚僵硬得像是打了钢钉,让人生怕走着走着跌翻在地,江念风看着他走出家门,直到消失在尽头,才勉强走得通顺。
他扶着门框,没急着关门,胸腔闷闷地震动了一下,发出声哼笑。
这么小的胆子,还敢去找他、去曝光他的黑料,再躲出国么?
回想着放在手指下的触感,战栗的身体,洁白如瓷的肌肤,简直像只柔软的小白兔,红着眼睛被他扯住耳朵,满心畏惧又不敢挣扎。
牛仔裤掐出的细细腰线几乎一掌可握,修长笔直的双腿,高帮皮靴衬得身材比例极佳。
这么漂亮的一只小兔子。
他压下眼底翻腾的欲色,转头回到屋内,抬手打了通电话交代几句。
可以放出去玩,但不能玩野了心,不愿回家了。
路边,才走出别墅庭院,席歌就软了双腿,跌坐在路旁的长椅上,再也走不动一步。
……刚才,也太可怕了。
明明是笑着,却觉得自己像是要被吃掉似的,全靠意志撑着两条腿走出去,才走出门就丧失力量,软得像面条似的。
可……任务……
捏捏背包里装的东西,席歌又鼓起勇气,握紧手机叫了辆出租车。
就这最后一次了,他在心里想着。
很快便有出租车飞驰而来,将他载上,又向着目的地飞驰而去。
才到咖啡厅,他就看到了坐在窗边,戴着黑色口罩和帽子,捂得严严实实的畏缩男人。
身上穿着破旧土黄色工装服,染着块块分辨不出的脏污,头发也肮脏打绺,杂草般压在顶沾着机油的鸭舌帽下。
席歌走到他身边,犹豫着还没说话,那人便急切地从拉住他按在桌子对岸,嗓音沙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似的,焦急质问:“你怎么才来?”
说罢,他又意识过来,盯着席歌的脸,上下打量许久,猛地低声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畅快,越来越歇斯底里,眼睛里带着癫狂的快意,猛地握紧席歌的手腕:“你是席歌,你竟然是席歌,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江念风,想不到你身边的人也是最想让你死的人。”
男人笑声癫狂而歇斯底里,让人心底发憷,席歌手腕被捏得生疼,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男人握得更紧,像是死死抓住的最后一颗稻草。
他有点害怕,甚至想转头就走,可男人已经发了疯,力气大得惊人,不仅走不脱,腕骨还痛得快要被握断了似的。
席歌只能定下神来,慢慢安抚着,等他笑声暂歇,才缓声问道:“你跟江念风……有什么仇?”
“什么仇?”
男人冷笑,猛地扯下罩住整张脸的口罩,几道丑陋疤痕蜿蜒趴在脸上,一道落在额头,一道横贯鼻梁划过右脸,鼻梁直接从中间折断,还有一道撕裂唇峰直到下颌。
疤痕处增生的淡粉色皮肉微微隆起,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原本还称得上是英俊的面容变得恐怖可憎。
不远处传来几道抽气声,是坐在一旁恰好看到的客人,隐约飘过几个零星字词,大抵是“伤疤”、“可惜了”、“害怕”之类的。
“这个仇,够不够?!”
男人重新戴回口罩,压下帽檐,紧紧低下头,躲回黑暗里。
将最丑陋的一面暴露在公开环境下,甚至还被人看到,令他十分不安。
席歌好像也被他的面孔吓住了,呆坐着一动不动,眼神直愣愣的。
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名字。
——仇采风。
是他昨夜拿到的名字,私家侦探将江念风拍摄《江湖》前后的履历打探得清清楚楚,仔仔细细。
他当时便留意到这个名字,选角时他也算是突出人选之一,但没抢过江念风,只好退而求其次演了个男五,却演得很不讨喜,后来吊威亚还出了事故,直接宣布退出娱乐圈。
席歌又仔细打量对面男人露出的双眼,微下垂的眼角,略显下三白的瞳孔,跟那份报告照片中的仇采风缓缓重合成一个人,带着股苦相。
席歌神情有些古怪,若是按照侦探给他的信息……似乎这事跟江念风没什么关系吧。
按下心里疑虑,席歌继续打探:“你脸上的伤……”
“没错!就是江念风!都是他害的!他划花了我的脸!”
他扭曲的面孔还在歇斯底里:“都怪他!否则我怎么可能到现在这样样子!”
喋喋不休地念叨了片刻后,他又桀桀怪笑起来,眼白发红:“幸好我一直潜藏在他身边,这个机会终于让我找到了,他一定想不到,是自己的身边人背叛了他!这样才好,这样才能让他痛苦!这样也不及我痛苦的万分之一!”
扭曲话语间满是暗沉恶意,让人心生抵触。
席歌听不下去,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冒着危险出来找的人,就是这样一个疯子,到底值不值得。忍着心底的反感打断:“你的证据呢?”
仇采风手指粗糙黝黑,从口袋里小心翼翼掏出枚U盘,紧紧捏在手里,“都在这里!证据全都在这里面!”
他死死攥紧,不肯给席歌看,反而贪婪地看向席歌带来的背包:“你先让我出国,等我安全就把证据全都给你!你要发誓,一定要让江念风死无葬身之地!”
席歌皱紧好看的眉头,盯着对面的疯癫男人,犹豫起来。
这个精神状态,他甚至会怀疑仇采风患了被害妄想症,U盘里的证据也没有办法考证……
席歌只是犹豫一瞬,仇采风就又竖起眉毛,瞪大眼珠,开始喋喋不休地咒骂江念风。
吵得席歌更加无法思考,他不敢讲提包里的东西留在原位,夹着包起身:“失陪,我去下洗手间。”
说罢,不等仇采风反应,便急匆匆地大步向洗手间走去。
一进门他就躲进最靠里的隔间中,紧紧关上门,侧耳听着仇采风没追过来,才缓缓吐出口气,将包里的东西重新清点一遍。
里面有五十万现金,伪造好的身份证,出入境证明,和国外绿卡,足够安安全全地躲到国外过上一年。
门外,掩映在绿植后的隐秘角落,坐着两个男人。
江念风正端坐绿植后,拧眉看着席歌与那人交谈许久,又匆匆躲进洗手间,视线落在了紧闭的隔间门上。
坐在他对面,唐侦探殷勤讨好:“老板,之后怎么办?”
江念风静默许久。
那只黑色提包里,装着足够让席歌安然消失在自己面前的全部东西,甚至是出于自己的授意。
可他不明白席歌为什么要离开自己,但他知道,自己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有一丝一毫发生的可能,即使是在心里稍稍设想,都会痛苦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