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场仙门弟子艳羡的目光投来。
闻知今却只觉遍体生寒, 薄雪融在白衣上,冷意渐渐渗透了衣袍,右腕上的花形魔印闪了下, 然后归于平静,不剩一丝痕迹,像是从未出现过。
不对。
闻知今在铺天的雪雾面前阖上了眼, 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位仙尊的修为竟比扶楼还高深莫测,灵力纯净又澎湃, 如海如山,自己一辈子也难以触及。
坤灵疯狂尖叫,想唤醒闻知今:这与宿雪仙尊的记忆不一样, 被他……发现了……
脑海中坤灵吵吵嚷嚷的声音渐渐消失,闻知今手里的诛魔也失去了银蓝光芒。
“晕了。”扶楼心想。
闻知今浮在纷纷扬扬的雪沫里,到了宿雪仙尊面前。
扶楼垂眸,目光落在闻知今脸上, 心里忽然升腾起一个念头。
他周围飘浮的不该是冰冷的雪沫,而应该置身于锦绣花团里。
扶楼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娇艳欲滴的花束凭空而出, 被扶楼苍白的指握着,然后放置到闻知今怀里。
若是此刻闻知今还睁着眼,便会立刻打消“宿雪仙尊不是扶楼”的怀疑。
毕竟那束花与扶楼的魔印上不知名的花形,一模一样。
此刻, 清河十三宗弟子都敛气屏声,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宿雪仙尊的动作。
赠花?
是何意思?
但宿雪仙尊的动作一定颇有深意, 虽不解, 但没一个人出声打扰,全都聚精会神, 有些甚至已经开始冥想,企图从中悟道。
咎夜更是双眸熠熠闪光,一边艳羡,一边崇敬。
金印消散。
宿雪仙尊便在满室弟子的惊讶目光里,携着满身风雪走了。
扶楼蹙了下眉,抬了下指,闻知今也消失不见。
待一切过去,弟子们才如大梦初醒,“宿雪仙尊走了……?”
“那位与宿雪仙尊一同走了的弟子是大师兄?”
“大师兄果真仙缘深厚,令人羡慕。”
“快看!宿雪仙尊留了一本剑谱!!!”
站在前面的弟子们一拥而上,待看清那本剑谱的名字,便大叫出声,“清河十三宗的入门剑谱?!”
一人恍然大悟,“果真是大道至简!”
满场弟子纷纷点头,颇为赞同,此刻都握住自己的佩剑离去,决意将宿雪仙尊的一课好好内化,助力修行破境。
扶楼回了不渡天,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在不渡天上太久,久得让扶楼早就忘了清河十三宗是一派怎样的光景。
他也不知如何给清河十三宗的弟子授课,只从尘封的记忆里翻出当初师尊的教诲。
那时师尊还未因为破境的天雷陨落,师兄师弟都还在,不渡天也不止他一人,师尊严厉,只给他一本清河十三宗的入门剑谱,其余都靠自己悟道。
自此扶楼便在风雪满天的不渡天待了无数日夜,从入门的小师弟变成了传闻中的宿雪仙尊。
“仙尊……”
扶楼回头,便见那个弟子醒了,手里拿着花不知所措。
闻知今目光不敢乱瞟,只微微敛眸,离刚刚自己躺的似雪一般的床十丈远,心里不敢猜测那张床本应该是谁躺的。
只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弟子礼,“拜见师祖。”
“不必多礼。”扶楼看向他,只觉奇怪。
刚刚明明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异界魂灵,可仔细一看,却又没有。
便只好下了金印,封住了他身上那股诡异的感觉。
闻知今敛眸,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在这个似雪如霜遥不可及的小师祖面前道,“师祖……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这话问的僭越,像是在质问宿雪仙尊对他做了什么。
花束上的花随着风雪晃了晃,花瓣上滑落一颗露珠,渗入指缝间,冷得让人发颤。
“应该是吧。”扶楼抬了抬手。
闻知今便腾空飞起退出了不渡天,扶楼的身影越来越小,闻知今只来得及伸手抓住了一片花瓣。
花束摔到了地上,顷刻间就被雪淹没。
扶楼垂眸,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
“大师兄!”咎夜不知从哪钻出来拍了下闻知今的肩,语气奇快,“怎么回来了?见到宿雪仙尊真容了吗?不渡天是什么样子?他是不是要收你做弟子?宗主以后是不是都要改口叫你师叔了?!”
“……神出鬼没。”闻知今敛眸,没回答咎夜的问题,莫名道,“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咎夜盯着闻知今看了半晌,直盯得闻知今浑身发麻,然后语气笃定,“对。”
闻知今:“什么事?”
“今日你竟然忘了去登天塔的事!”咎夜痛心疾首,“等我们过去时,前排位置早没了,乌泱泱的弟子登天塔从没那么挤过,连隔壁飞霞派剑宗都来了不少人,但幸好!”
咎夜语气振奋,“尽管你被弟子们挤得几乎看不见,也还是被宿雪仙尊一眼挑中!!”
“……”闻知今握了下腰间的诛魔,总觉得之前诛魔不该是这样的。
而自己……好像与宿雪仙尊似曾相识。
但这种事说出来只怕叫人笑话。
宿雪仙尊在不渡天修道时,他不知还出没出生。
这明明是与宿雪仙尊的第一面。
“大师兄!回答!”咎夜目光灼灼,试图又将那一连串问题问一遍。
“小师祖没有要收我做徒弟。”闻知今敛眸,“不渡天冰封万里……”
咎夜目光灼灼,“那宿雪仙尊的真容?”
“没看到。”闻知今微笑。
“什么啊。”咎夜的眸子一点一点黯淡下来,大失所望,然后拿着剑谱离开了,一边走,还不满的嚷嚷,“师尊布置的课业怎么这么多!!”
闻知今这才展开手,手心里是一片边缘染着红的花瓣,因为抓得太用力,花瓣上有着浅浅的褶皱。
不再娇艳的花瓣被闻知今小心的放进心口的储物袋里,放到一半又愣住。
脑海里闪过那张柔软又冰冷的床,触感依旧鲜明,如雪擦过脸颊。
闻知今压下纷繁的思绪,将花瓣收好,并堂而皇之的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师祖给的,尊师重道,理应珍重。
闻知今叹息一声,也拿上了剑谱转身去完成师尊布置的课业了。
第二日。
闻知今早早到了登天塔。
咎夜揉了揉眼,拎着剑,“大师兄?你到登天塔做什么?”
闻知今视线微微晃了一瞬,“听课。”
“可今日在登天塔授课的是药修长老。”咎夜语气疑惑,“你莫不是在等宿雪仙尊?”
闻知今愣了一下,“仙尊……不来了?”
“那当然。”咎夜道,“宿雪仙尊等着破大境界,怎么可能每日给我们这些小辈上课。”
闻知今不动声色道,“那如果要见仙尊?”
“那可麻烦了。”咎夜滔滔不绝,眼里全是崇拜,“这是清河十三宗唯一有望飞升的仙尊,宗主严令不得入不渡天,要见宿雪仙尊得找宗主,登天梯,下拜帖。”
咎夜拎着剑,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你找仙尊有什么事吗?”
“没有。”闻知今压下心底莫名的想法,微微一笑,“斩邪剑谱练到第几重了?师尊今日要考察第五重。”
咎夜瞬间觉得阴云压顶,拿出剑谱翻得哗啦哗啦响,一张嘴一个字不落,手上的动作也丝毫不见停歇,“这日子就不是人过的!早知道就该入千顶峰成丹修,每日练练丹捡捡药草,总好过每天试炼试炼练剑练剑!!”
又一个修剑修疯了的,周围剑修都见怪不怪,拿着剑拼命练。
众所周知,清河十三宗的清修峰如其名,崇尚日夜不歇的苦修,尤其是半月一次的考核。
没过者每日加练一时辰,直到下次考核达标为止。
属实惨无人道。
登上考核的惩赏台,闻知今轻轻吸了口气,握住诛魔,一剑贯出,剑芒如长虹。
“达标。”一向严苛的剑尊对闻知今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咎夜双手握上闻知今的,目露羡慕,“大师兄给我蹭蹭。”
锵然一声,长剑入鞘,闻知今看他,“蹭什么?”
“蹭点修为。”咎夜高深莫测。
闻知今弯了弯眼,小心的躲开咎夜的手。
咎夜目光受伤,“大师兄你竟然……”
闻知今语气平静,“你蹭到师祖给我的花了。”
闻言咎夜瞬间肃然起敬,离了闻知今五丈远,“失敬。”
“咎夜,该你了。”闻知今弯了弯眼,指尖隔着布料碰到了那片花瓣,收到一众羡慕的目光。
得到提醒的咎夜瞥了眼惩赏台,如同奔赴刑场一般的去了。
闻知今深吸了口气,转身踏上了传闻中可以直通不渡天的天梯。
面前猎猎寒风卷着霜雪,纷纷扬扬的雪花模糊了视线,寒气从天梯蜿蜒而下,经脉似乎都能被这场不见天日不见尽头的大雪冻结,天梯被雪覆盖,像莹润的白玉阶。
闻知今试探性的往天梯上走了一步。
冷冽的寒风如刀,只往闻知今身上而来,与此同时,天梯爆发出莹润的白光。
闻知今疾速退了一步,拿出诛魔横挡,冷冽寒刀近在眼前,几乎要压近闻知今的手腕里。
千钧一发之际,风雪骤消。
偌大的金印直贯而下,寒刀破碎在闻知今眼前,碎刃几乎碰到了闻知今的眼睫。
扶楼立在天梯之上,此刻敛眸看他,语气平淡,“找本尊何事?”
闻知今怔忡在地,目光直愣愣的看着扶楼。
往日遥不可及的小师祖此刻无风雪携身,面容清晰可见。
玉质金相。
似乎能与不渡天的风雪融为一体。
闻知今难以言喻心中的感受,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匆匆敛眸,伸手展开。
苍白的掌心里是一片几近枯萎的花瓣。
虽然凋零但仍旧夺目。
衬得那只手更为白瘦修长。
闻知今心跳如擂鼓,他低声道,“弟子闻知今受宿雪仙尊所邀,特来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