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白瑶的询问异常久,云辞不愿去休息,焉岐只好再将室内温度调高两度,找来毯子给他裹上。
半小时后,冯超脸色凝重地走出房间,看到两个男人抱在一起,调转脚步拐去偏厅问徐煜:“那个大块头真是你老板?”
徐煜给他倒杯冰饮,也给自己泡了杯冷萃咖啡,掀眸淡淡地道:“我这么个遵纪守法的良好市民,还能骗你?”
“他跟云辞……”
“冯大队长,”徐煜浅抿一口咖啡放下杯子,“现在可不是你八卦的时候。”
冯超本是出来换换心情,被他冷不丁拉回正事上,脸又一下黑成炭,眼下乌青瞧着加深不少,去动物园估计都能本色出演熊猫了。
“这件事很严重。”
“你是指……‘黑蛟’?”徐煜之前在客厅,从他嘴里听到了这个称号。
冯超冷着脸点头。
据白瑶描述的中年男人样貌,联系边境支队后,基本就能确认是“黑蛟”本人。
这人在边境不止贩.毒,倒卖枪.支,还涉嫌人口拐.卖。
冯超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来江城做什么。
就算新品售卖,怎么也轮不到这么大的人物来才对。
冯超的疑惑不解,徐煜全看在眼里,喝口咖啡再问:“那位小姐你们打算怎么办?现在保护起来么。”
偏厅一瞬安静下来,冯超眉头紧锁甚至都没发现身后有人走近,“她说她是宋仁轩的情人。”
此次是徐煜以私人名义秘密叫他来的,宋仁轩那些人还不知道白瑶已经跟他们接触,也不认为白瑶会蠢地报警,如果让她再次回到宋仁轩身边……
“冯队长。”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温润好听的嗓音。
冯超转过头就见云辞两步走进偏厅,坐在沙发上不觉得,从远处走过来明显瞧出这人孱弱得厉害,熬了整夜,脸跟他简直两个极端。
只一双琉璃色的眼珠子分外明亮。
“之所以请你们来,是想你们保护白瑶,不是让你们再将她推出去!”
他的话,云辞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也很明白他话中那层含义。
“云先生您别急,”冯超立刻起身转过去,“这件事,我们事先问过白小姐的意见。”
“是啊,问过。可在人民大义面前,个人小节又算得了什么。”云辞侧过身不停轻咳,“该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如果这就是您跑一趟的答案,那先请回吧,白瑶由我来保护。”
“云先生。”见他转身就走,冯超急忙高声喊:“您知道今天在青山殡仪馆举办的追悼会么!不妨告诉您,前段时间的‘9.12惨案’就是这个黑蛟一手策划,害得边境支队损失了9名战士。”
徐煜心里咯噔一声,见情形不妙扯他衣袖,冯超拂开他手继续说:“云先生,您到底是真心为了保护白小姐,还是另有原因。”
这件事跟他关系不大,但从生理学角度,宋仁轩还是他父亲。
谁又能保证,这个云少爷不会在关键时候犯糊涂。
冯超这话说得极不客气,云辞背对着他看不清脸上表情,身边那位却像是要吃了他,一双墨色浓郁的狼眼,不禁将冯超吓得后退半步。
撞到椅腿又立刻收回脚。
“冯队长,事情要是办完了,就请回吧。”这是焉岐今晚初次开口,开口即下逐客令。
从见面到现在都没一张好脸,就好像他曾对这位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事。
冯超还想开口,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徐煜冲他无声摇头。
看得出来,老板很不喜欢,不,应该是憎恶冯超,虽然不知道这种强烈的情绪从何而来,依徐煜多年经验来看,老板的怒火就快压不住了。
本是叫人来解决问题,到时候可别安上个袭警的罪名。
空气中火药味愈发浓郁。
直到“笃笃”两声敲门声,打破一触即发的僵局。
是名女警,年纪不大,环顾一圈目光落到云辞身上,“白小姐有话跟您说。”
采集完样本,白瑶就去洗了个澡,现下正由另一名女警陪着。
见云辞敲门进来,女警起身后看了眼依旧裹着毯子缩在沙发上的人,带上门守在外面。
“我……”白瑶快速瞄了眼云辞又赶紧垂下头,声音极小,“我知道我不是个好女人,初见面的时候,老板也是这么想的吧。”
她就是有钱人取乐的玩具。
为了上位,为了钱,无所不用其极,老板指谁就去讨好谁。
用完了,没利用价值了,就只有被一脚踢开的份儿。
混迹这个圈子三四年,白瑶深谙其道。
高阶层的人骨子里透着优越感,哪怕他屈尊降贵跟你说话也不过拿你当个玩物,高兴了玩一玩,厌烦了就随手丢掉。
反正对他们来说,玩物还可以再找。
可是那天在宴会中心不一样,一个司机的女儿穿着比在场富家小姐还要显贵的高定礼服,即使受欺负了,也是老板亲自出面维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那时好不甘心好嫉妒,同时又很羡慕。
羡慕那个女孩儿被人护着讨说法,就好像那一刻,他们都是平等的。
事后几个晚上她都在幻想,那要是她老板,该有多幸福。
“我还有个弟弟,只比我小两岁,从小被我妈宠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初中的时候就不学好,搞大人女孩肚子,女孩去黑诊所堕胎身体恶化瘫在床上,让我家赔了不少钱。”
“再长大点,他就开始跟着不三不四的人混,抽烟打架喝酒,偷家里交煤气费的钱,还把脏水往我身上泼,看着我被妈用鸡毛掸子抽,站在旁边笑。”
白瑶边说边抹了把脸上的泪继续,“我爸走得早,全靠我妈一个人拉扯我们,其实只要不涉及我弟,她对我,还是挺好的。”
所以她一次又一次答应母亲的各种请求,房租钱都转过去了,自己就只能啃白馒头睡公园。
“对不起,我话是不是太多了。”
云辞摇摇头将纸巾盒推过去,白瑶一连抽了七八张盖在脸上,仰着头半晌都没拿下来。
哭腔从那些纸巾后徐徐响起,“其实接到宋仁轩短信的时候,我是有打算打电话给你的,可是……我想要钱。昨天我妈打电话,说他在外面欠了500万赌债,我把那张卡给她了……500万,我好心疼啊。”
几条裙子加起来不过8、9万,一下子给出去500万。
她想补上这500万,没有这么多,100、200也行,总不至于让她觉得亏很多。
白瑶将脸上的纸巾薅下来,眼眶通红,“我知道,我很差劲。”
她一直都知道,但已经没有回头路能走了。
“云老板,他们说宋仁轩在干坏事,如果,如果我能跟他们里应外合的话,宋氏应该就离倒台不远了吧。”两颗晶莹的泪珠滑落脸庞,白瑶笑着问他:“到时候,您可不可以再给我加点,我以后不想再陪男人了,我想过点正常的日子。”
云辞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哑声开口,“这件事情很危险,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笔钱离开江城。”
“那这样,宋仁轩不就知道老板跟我的关系了么。”她突然消失,对方肯定会起疑,那个很可怕的男人也还在江城。
白瑶是想要钱,但她不想把其他人拖下水,尤其是他这样好的老板。
“我也不是想逞这个能,但如果真的完成了这件事,我是不是,也不是那么无可救药。”
-
云辞没能阻止白瑶,天亮之前返回云家,枯坐了一上午。
还是焉岐请杨医生给他打一针安定剂,才阖上眼。
下午四点醒来,白瑶已经回到租住的公寓。
此后云辞照旧学校、云家两点一线,宅在书房开会,处理事务。
每顿饭都有在好好吃,甚至劈天荒让厨房加饭加菜,肖大厨和王大厨高兴地都差点哭出来。
饭后陪着糖糖散步,早上也会听焉岐的话,早起绕着山路走一走。
却——再没笑过。
时隔半月,云辞又借着送月饼去趟幸福之家。
下车后,仰头盯着福利院大门上这四个大字,出神地看了很久,直到邓院长走出来唤了他一声。
历经丧子之痛后,邓院长的精神头已经远不如从前。
“这孩子前两天被遗弃在院门口,医生查了说有先天性心脏病。”邓院长抱着一个胸前写着“先天性心脏病”的玩偶,用只锈迹斑斑的拨浪鼓晃两下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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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角褶皱层层叠叠,看人需要眯着眼才能看清对方。
云辞伸出手,没等碰到那只破碎不堪的拨浪鼓,又将手缩了回去,声音依旧温和,“院长,我想去看看小轩他们。”
邓院长愣了一下,而后才想起来小轩是谁,准备起身领他过去。
“院长,还是我领云总去吧,您看着清清,别让他摔着。”成主任忙站出来道。
邓院长才又坐回去,继续哄手里的玩偶。
走远些,成主任回头看眼坐在院子里的老人,沉沉叹气:“追悼会之后,人就渐渐变成这样,捡到那只玩偶,成天抱在怀里叫‘清清’。”
邓院长的儿子就叫邓清。
“医生的建议,是不要轻易去刺激他。”
云辞点点头,又问:“院长还有其他亲人么。”
成主任抿唇摇头,“老伴前几年脑溢血走了,邓清……听说二十来岁的时候有个女朋友,当上缉毒警后不想耽误人家就分手了,一直未婚。”
享年41岁。
说着话,抵达宿舍三楼。
今天来得很不巧,小轩这几个孩子又在闹,困兽似的嘶吼、怪叫,每日每日如此,护工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个。
云辞站在门口听了许久,抬脚走进去。
估计是看到生人,应激反应更厉害,嗓子喊哑都没停,屋里的味道也一如既往熏得人反胃。
云辞径直走到床边,帮着护工摁住人,明明手骨细弱地一捏就碎,挣扎的力气却很大,两个护工都摁不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眼睛死瞪着他们,蓦地看到两行清泪从陌生的脸上滑落,略显苍白的唇翕动着,对他无声说了三个字,与此同时,镇定剂终于成功地打进体内。
十岁大的男孩儿逐渐安分下去,撑不住闭上眼,阖眼之后,悬在下颚的泪珠滴落那只纤细的手背上。
云辞又去看了其他几个,在幸福之家待到下午五点才离开。
邓院长依旧抱着破破烂烂的玩偶,举着玩偶一只手冲他挥了挥。
“清清,跟大哥哥说再见。”
云辞弯腰凑到玩偶面前,像是抚摸着小孩子的头,轻轻道了声“再见”。
走出福利院又转过身,朝邓院长90度鞠躬,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回到云家就将自己关进书房,临近晚上十点,叫来沈管家。
“清点我名下所有资产。”
沈管家拧眉不解,“少爷这是做什么?”
“收购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