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斯年的话跟前世没多大差别,如果不是带着目的来提醒,云辞大概会很受用。

  “不为别人做嫁衣,为大少爷铺路么?”

  他的反应比贺斯年想象中要冷静,倒让他觉得自己这是多此一举了。

  “不,”贺斯年摇头,直言来意,“云总只要不为别人做嫁衣,我自己的路,自己铺。”

  他不是来求合作的,只让他,别插手。

  “怎么?很意外么?”贺斯年含笑看他。

  错愕一瞬即逝,云辞坦坦荡荡迎上他探究的目光,“确实挺意外的,又或者,大少爷对自己很有信心。”

  他是不是忘了,即便他不插手,贺钧年也有的是人帮他。

  “你是指焉家?”贺斯年很快回过味来,脸上笑意不变,“焉家是不会帮他的。”

  云辞疑惑地看过去,贺斯年才又道:“云总可能不知道,焉家虽说是他外家,焉家老太爷属意的接班人,焉岐,与贺夫人有仇,且是血海深仇。”

  这云辞还是头一回听说,所以他是确定了焉家不会出手帮贺钧年,才来找的自己。

  以贺钧年现在的能力,很难跟他哥抗衡,永兴那块地对贺斯年来说便如囊中取物。

  当然,前提是他不出手。

  “这件事,我想想吧。”云辞没有立刻给与答复。

  贺斯年也不急,方才那一幕足以让他确认,云辞不会站到贺钧年那边。

  这样就够了。

  说了句“您好好考虑”,扭头返回宴会厅。

  松了松领带,再往贺钧年那边看,看到他跟他那群朋友聚在一起抽烟,端着酒仰脖一口饮尽。

  “蠢货!”

  十分钟后,云辞才从花园回来,跟宋仁轩说了句“不舒服”,提前走。

  贺钧年看到人赶紧掐灭烟蒂,放下酒杯见他又往外走,连忙追上去。

  “阿辞,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回去?”

  他刚刚难不成都是骗他的,他还没有原谅他。

  “可能是风吹多了,有点头疼。”云辞往后退半步,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贺钧年赶紧道:“我送你回去。”

  “没关系,不用了。”云辞目光落到他身后,“跟朋友们好好玩儿吧。”

  不给贺钧年再坚持的机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单薄瘦削又决绝的背影,明明事情都已经解释清楚,云辞也已经原谅他,仍有种不知名的恐慌在贺钧年心头蔓延开。

  他的脚,像被钉在原地,一步都动不了。

  -

  走出宴会厅,云辞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弯腰重重咳起来。

  方才贺钧年靠近时,他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

  “小少爷。”

  断断续续正咳着,一道低沉冷肃的声音蓦地传入耳中。

  云辞仰起脸,焉岐手臂上搭着一件长款外套走来,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淡淡的肥皂味飘到鼻间。

  比烟味,好闻太多。

  指尖在他脸颊附近停下,焉岐又缓缓放下手,将外套披他身上,“咳得这么厉害,去医院吧。”

  “没事了。”云辞咳两声直起腰,缓过来摇头:“回家吧。”

  焉岐心微跳,视线落到他那两片薄唇上,再次垂下眼。

  紧抿嘴角,一路无话地跟着他,到了停车点,上前打开车门。

  “哦!云!”

  云辞正准备上车,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蹩脚的中文,蓝眼高鼻的外国女人挽着丈夫朝他这边走来。

  “Madame!”

  焉岐顺着他的视线回头。

  法国人?

  云辞迎了上去,冲她身旁的男人微微点头,“唐先生。”

  唐知节笑着,眼角皱纹加深,“云少爷这就回去了?”

  “突然想起来有件急事,”云辞疑惑,“唐先生也现在回去?”

  唐知节闻言叹气,一脸无奈地看了眼妻子,“Leona觉得无聊,说下次再也不陪我参加这种宴会了,除你以外,一个能跟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方才一直跟我念叨你呢。”唐知节用手挡住脸,小声跟他抱怨。

  话刚说完,耳朵就被Leona给揪住了。

  唐知节赶紧用法语求饶,直说老婆我错了,Leona才松手,发现云辞正看着,红了脸笑笑。

  “云少爷,让你见笑了。”唐知节揉揉耳朵,倒是没有半点被外人看到的尴尬。

  云辞脸上笑容多了不少,“两位感情真好。”

  “嘿嘿……啊对了,”唐知节想起来一件事,拿出一份邀请函递给云辞,“七月下旬,我们准备了一场慈善拍卖会,云少爷到时候方便的话,还请赏个脸。”

  “那是一定。”云辞消息加深,双手接过邀请函,又跟Leona聊了两句,目送人上车才回车上。

  不知是跟贺钧年和好了,还是因为遇到那对夫妻,云辞的心情总体还算不错。

  路灯的光不时落进车内,从那片红唇上快速扫过,焉岐默默打开一包湿纸巾,抽出一张递过去。

  云辞不明所以。

  “宴会已经结束。”焉岐一直低着头,看不出脸上情绪,只声音闷闷地:“小少爷还是将口红擦掉吧。”

  他还记着这事!

  云辞接过湿纸巾,忍不住笑了,指着自己的唇解释:“这是甲煎口脂,非市面上的口红,纯香料制作,无任何添加。”他又加了句,“张叔女儿做的。”

  提到闺女,张叔冲后视镜咧开嘴。

  小丫头爱捣鼓,见云辞唇上常年没什么血色,翻找古籍给他做了一小罐甲煎口脂。

  云辞其实不爱涂这个,觉得麻烦,平时都收着,只是这次参加宴会,输人不能输阵,心血来潮点了点,没想到焉岐不仅注意到,还这么大反应。

  云辞忍不住,就逗了逗他。

  “甲煎口脂……”焉岐默默掏出手机搜索,发现还真有。

  数十种香料熬煮过滤,封入瓦罐埋到地下数天,才得一罐,市面上确实没得卖,又是人小姑娘亲手做的,更显其贵重。

  “说来,婷婷快放假了吧。”云辞看他一眼,话题转到张婷婷身上。

  张叔话又渐渐多起来,“下周考完试就放假了,那天我请个假去接她。”

  张婷婷去年考到了距离江城百公里外的费城,说近不近,说远也不是特别远。母亲去得早,以往每到寒暑假都会跟着父亲来云家。

  云辞也有阵子没见到她了。

  “哦,还有星竹。”张叔一拍脑袋差点忘了,孟星竹也跟闺女在同一所大学。

  焉岐眉心微动,“星竹?”

  “孟星竹,沈管家孙子,比少爷大两个月,”张叔又看眼后视镜,“每年寒暑假也都要来一趟。”

  宅子里太安静了,多点孩子,热闹点,少爷心情也会好很多。

  “沈管家的孙子啊。”焉岐收起手机,莫名开始烦躁,“跟小少爷一起长大的?”

  云辞没回,自刚才递湿纸巾给他,就感觉焉岐整个人怪怪地。

  张叔在前面开车,点头答了句“是啊”。

  车内气氛瞬时转变,陡然安静到只剩些微呼吸声。

  一直持续到回云家,下了车,晚风扑面而来,才稍稍驱散了车上那点尴尬。

  张叔停好车,望向并肩往主院走的两人,却是满头雾水。

  他刚刚说错什么了吗?

  “江岐,你是第一次给人当保镖么。”回主院路上,云辞越想越觉得他今晚不太对劲。

  焉岐也知道,他的反应会引来怀疑,但他控制不住。

  那个赌,他还是输了,而且一败涂地!

  焉岐攥紧拳头,克制再克制想问他贺钧年到底哪里好,出过轨还值得他原谅的话,慢慢停下脚步:“抱歉,是我逾矩了。”

  他只是保镖,左右不了他的决定,更没那个资格东问西问。

  “念你是初犯,这次就不跟你计较。”得知他跟贺钧年关系并不好甚至有仇,云辞对他的印象反而慢慢好转,毕竟敌人的敌人勉强算是盟友,只道:“下次注意。”

  焉岐点点头,不等云辞往前走,又问:“如果,我是说如果,试用期内表现良好,可以……提前转正么。”

  他想转正!?

  云辞惊愕回头,期望能从那张带着凶意的脸上找出破绽,可惜一无所获,也愈发不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

  三个月,还不够他调查些什么的吗。

  “当然可以,”云辞紧盯他那双黑眸,不放过丝毫变化,“不过我这里转正后,一般三年起步,你确定要在这里长干?”

  包裹全身的低气压猛地散开,在听到他的回答后,人明显高兴不少。

  这就更奇怪了。

  “江岐,你……”

  “小少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云辞之前听说过变脸,一张张面具,抬个手,眨眼功夫就换了,今天算是真正见识到。

  他该不会,真是来应聘保镖的吧?

  这个念头仅从眼前闪过,就被云辞立刻挥开。

  “话说回来。”焉岐瞥向他手里的邀请函,心情好,垂眸笑问:“Mon Cheri,是什么意思啊?”

  云辞豁然睁大双眼。

  “刚才在宋家听到的,听着,不像是英文。”焉岐一脸好奇。

  云辞赶紧撇开头,声音再次落到耳畔,又是一声低沉喑哑的“Mon Cheri”。

  “别说了!”云辞突然大声制止,“这是法语,Leona叫唐先生……亲爱的。”

  他拿来问他,合适么?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焉岐闹了个大红脸,“抱歉。”

  他又不知这句话的含义,云辞就算想冲他发火也没处撒,进屋前撂下一句“下次别再说了”,捏着邀请函匆匆上楼。

  焉岐目送人上去,直到那道身影消失拐角,勾唇喃喃:

  “Bonne nuit,Cher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