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帝王侧>第40章

  寝宫之外,短兵相接。

  虽然早有所感自己边陲十三城似乎拿得过于轻易;早有所感相投诚过于巧合;早有所感秦晟在处理边陲之事上过于昏聩……但夺嫡之争一招落败,翻盘之机仅此一次。

  这虽不是最好的时机,却是最巧的时机。

  古今将相,成王败寇。

  秦煜以为自己做不了丰功伟绩的始皇,至少也是英雄末路、令人叹惋的枭雄。

  可当秦煜一个眼神令身旁宦官把薄薄的一层纸展开的时候,把自己穷途末路之下的临时起意都料得清清楚楚的时候。

  秦煜知道自己败了。

  败得彻彻底底。

  纵使有鹰卫数人,皇家秘闻若干,冲不出这重重包围,也是枉然。

  若不是父皇偏宠,夺嫡失败后自己仍拿到了一手好牌,怕不是做自己那个男人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短兵相接,战马踢踏。

  即使穷途末路,一声令下,双方士兵仍在做殊死一搏。

  但来不及了。

  秦煜想到,数月前在莲碧轩,是父皇赐给自己的鹰卫之一替自己受了那一剑。如今这一剑,终于要落到自己身上了。

  再强悍的兵士,离了主帅也是群龙无首;再训练有素的暗卫,当主子已经放弃负隅顽抗,他们也只有死路一条。

  当冷光乍现,冰冷的刀锋微微刺破皮肤的时候,秦煜不得不承认,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坦然。

  恨。

  必然是恨的。

  恨父皇予自己万千宠爱、荣宠加身,却独独吝啬那无上权力;恨秦晟一介弃子、无权无势,却步步为营、精心算计,不择手段地从自己手中夺走了国君之位;更恨自己与子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却明里暗里偏袒外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的昏聩失败。

  荣宠一时的皇长子,竟连身边人也管不住。

  到底为何——!

  秦晟到底哪一点比自己好!

  秦煜抬首,目光阴鸷。

  纵使要把面前之人千刀万剐,也难解心头之狠。

  而变故,就发生在此时。

  许是觉得一切尘埃落定,看着自己的心心念念之人牵着沈夫人的手缓缓走近;看着沈夫人神色无异,广袖之下一道冷光乍现;看着自己始终拉拢不得的小李公公向自己使来一个眼色。

  秦煜忽然懂了。

  自己早先无意中步下的一步暗棋,也不是全然无用。

  既已是陌路,能让一国之君黄泉路上作陪,岂不快哉?

  况且沈夫人一击不成,凭着沈夫人与子轩的关系,自己的好弟弟真能再跟子轩毫无芥蒂地在一起?

  电光火石之间,秦煜陡然发力。

  不为脱困,只用尽全力握住了眼前白刃。

  未给青年帝王分毫时间,身侧,伴驾多年的小李公公突然出手,一招一式,竟丝毫不逊于精心培养的大内密卫。

  而背后,一道破空之声陡然袭来。

  秦晟下意识提剑来挡,却迎上了一双阴鸷双眸。

  近了,太近了。

  已经来不及了。

  秦晟只能侧身,尽力避开要害。

  一瞬间, 风止树息。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待尘埃落定。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认定帝王凶多吉少。

  直到——

  衣帛撕裂,利器捣入血肉之声是如此清晰而令人头皮发麻。

  尘埃落定,倒下的却不是青年帝王。

  多年后众臣回忆,自己也是头一回,看见向来英明神武的君主如此失态。

  向来运筹帷幄的帝王心神巨震之下以致站立不稳,还未踏出半步,就已跌坐在地。明黄的朝服沾了尘土,帝王却丝毫未查。满心满眼只有倒下去的那个人。

  快点。

  来不及了。

  帝王竟连重新站起的时间也等不及,竟不顾尘土肮脏一路生生爬到了俊秀青年身边。

  帝王跪在青年身边,像是等待审判的囚犯。

  双唇翕合数次,却始终不敢唤出那个名字。

  名动京华的莲轩公子只是睡着了而已,他在怕。

  怕吵醒他。

  三年后,帝王寝宫。

  辰时已过,帝王早朝时伺候梳洗的一众宫人小心翼翼退出殿内,规规矩矩立在殿外,个个敛声屏气,不发一言。

  日头逐渐高升,原本掩在阴云下的冬日暖阳突破重围,温暖的光束打在小邓公公身上,让人平白生出一股倦怠。

  四处张望一阵趁无人注意,小邓公公偷偷以手掩面,自以为隐蔽地打了个哈欠。

  刚从别处调到帝王宫内不久,许多规矩小邓公公也是一知半解。也自然不知为何自家义父上来便是一顿猛掐,自己才欲痛呼出声,自家义父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捂住自己口鼻,将人生拉硬拽拖到宫内一处小道。

  不知这老头子抽的是哪门子的风,无故受了好一顿掐的小邓公公委屈极了:“义父,怎的了?宫内规矩竟如此之多,皇上又不在,一个哈欠也打不得了?”

  见这小子尚不知悔改,年迈宫人上去又补了个爆栗:“你可知寝宫内躺的是何人?”

  小邓公公捂着头,眼睛滴溜一转:“皇上昨儿宠幸宫人了?”

  年迈宫人眼睛一闭,差点没被这个答案给气昏过去,“今时不比往日!在皇上面前当差,你可长点儿心吧!”看着义子尚且懵懵懂懂不知自己犯了何错的样子,年迈宫人没忍住上去又是一拂尘,“你可知三年前安王之乱?”

  平白挨了几次,小邓公公可算长了点记性,斟酌着回答:“彼时我虽在御膳房当差,可大致也是听过的。安王被擒,李公公被杀丞相大人因潜伏有功,官复原职——怎的?这件事跟皇上寝宫里的人有关系?”

  年迈宫人已气急,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对着自己这个不长心的义子,剩下的唯有白眼,“干系可大着呢!里面躺着的这位安王叛乱时可救了皇上一命,是皇上的宝贝儿眼珠子!”

  彼时在御膳房当差,自己只不过是最末等的杂工,又哪里听过这些皇室秘闻。

  小邓公公顿时觉得自己挨的打也不亏了,好奇道:“不知是哪位小姐得了皇上如此青睐?下人们在殿门口打个哈欠也不行?”

  看着义子这副不记打的好奇模样,年长宫人半是气恼半是好笑,只得将宫中秘闻细细道来:“你可知年前有个新来的负责洒扫的宫女?那日本是她轮值,皇上前脚刚走,她打扫小几时不慎将瓷杯脱手而出,杯内茶水洒了老远。有几滴不慎洒在床榻边,沾湿了被褥。恰巧被折回拿东西的皇上瞧见,皇上二话不说就要赐那宫女五十大板——这五十个板子下去怕是命都没喽。好在从前伺候在那位身边的姑姑求情,才少了三十个板,将人发配得远远的了事。”

  小邓公公奇道:“竟有此事?不过那宫女是自己毛手毛脚才受此处分,儿子小心些,应当不妨事吧?”

  “哼,”年迈宫人冷哼一声,“你有所不知。安王叛乱中若不是跟了皇上十余年的李公公临阵叛变,里面那位又怎么会替皇上挨那一刀,到如今也昏迷不醒?皇上心里恨死了那李公公,连带着看我们也不大顺眼。”年迈宫人拂尘一甩,搭在臂弯,总结道:“御前当差,还是小心为上。”

  小邓公公这才后知后觉,向年迈宫人拱手道谢:“多谢义父提点。”

  “只是,”想到偶尔窥见床幔摆动间,榻上之人略略露出的半边轮廓,好奇驱使下,小邓公公忍不住多嘴一句,“义父,不知里面那位……究竟是哪位大人的千金?”

  又是一个爆栗落下,年迈宫人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回答:“不是哪位大人的千金!是相府的那位莲轩公子!”

  哦……莲轩公子。

  等等……莲轩公子?!!

  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家皇上有断袖之癖的小邓公公呆愣在了当场。

  却说另一边,帝王寝宫内。

  日头逐渐高升,细碎的光辉透过明黄床幔打在榻上。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寒冬过去,榻上之人意识逐渐回笼。

  埋在被褥的食指曲了一下。

  又一下。

  随着宫人一声高声通报:皇上驾到——

  榻上之人长睫颤动,如蝶翅一般扑棱不休。终于睁开的一瞬,恰好与掀开床幔的帝王四目相对。

  ——是梦?

  ——是幻觉?

  青年帝王攥紧了手中床幔,用力到指节泛白。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

  没变。

  还是没变。

  巨大的喜悦瞬间涌上心头,帝王拼命控制住自己上扬的唇角,和想要将榻上之人嵌入骨血的冲动。

  哥哥刚醒,受不得这般刺激。

  应当……矜持一点。

  勉强平复下来的帝王小心翼翼跪趴在榻边,试探着开口:“子轩哥哥?”

  许是帝王这这般型犬的模样实在好笑,榻上之人弯了弯唇角,回了一个单音:“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