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帝王侧>第39章

  1

  盛京皇城,帝王寝宫。

  高大的建筑投下一片压抑的阴影,上翘的房檐上金龙咆哮,却被工匠巧妙地固定住了尾部;建筑内部,高高低低的书本、奏章旁侧,道不出名的奇珍放了满屋;屏风背后,明黄的床幔低垂,随半掩的窗扉透进的几缕微风,飘摇不定。

  明黄色纱帐被撩起,传国玉玺重重落下;一方矮塌前,凤子龙孙跪了满地,满朝文武各怀心思、紧随其后;一片寂静中明黄的圣旨展开,尖细的嗓音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当最后一个字轻轻落下,没人注意年迈帝王挣扎着发出的一个单音:“秦——”

  不,不重要了。

  尘埃已经落定。连他平素最宠爱的儿子也未往榻上多看一眼。他只是一把揪住自己五弟前襟,右拳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落下,却被轻巧挣脱。

  殿内人马迅速分为两拨,剑拔弩张、互不相让,黑压压地站了一殿。

  谁都没有注意,明黄帐内,一代帝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咽了气。

  弥留人世的最后一眼,永远是长子与五子相互对峙、水火不容。

  一代帝王,死不瞑目。

  ……

  大兴二十六年,先帝薨。

  其五子秦晟即位,改年号为天盛。

  其长子秦煜封王,赐号为安。

  ……

  年轻帝王手握佩剑,神色凝重:

  这里,就是一切的开始。

  也是他为自己和“皇兄”,选定的战场。

  丑时三刻,夜色深沉。

  帝王寝宫之外,两行宫灯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宫外喊杀声依旧不停,目之所及,两行宫灯尽头突然多了数十个光点。

  星星点点的火光向前推进,橙色的火苗随呼啸的寒风明明灭灭,被撕扯成各种形状,咆哮着狰狞前进。

  近了,近了。

  黑袍叛王握紧了手中刀柄,指节泛白。一双与青年帝王酷似的凤眸掠过兵士,牢牢锁定在帝王身上,片刻不移。

  良久。

  黑衣叛王缓缓勾起一个阴鸷的弧度,“许久不见,五弟。”

  火光摇曳,扭曲变幻的影子恍若上古凶兽,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吞噬一切;灯影憧憧,一明一暗间映出黑衣叛王逐渐扭曲的疯狂神色;不过熟息,数千重甲疾驰而至,分列两侧。里里外外、层层叠叠,将宫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数千重甲方才勒马站定,层层叠叠的黑甲叛军中忽的一阵涌动,顿时打开一道狭长缺口,数十叛军押送着玥国使者步步行至军前。

  一匹高头大马,一身玄色重甲。马蹄踢踏,玄色重甲之中,马上之人缓缓从军中走出。玄色兜帽被轻轻揭下,黑衣叛王神色阴鸷,字字句句都说得咬牙切齿:“谁动,本王便先杀了这几个玥人祭旗!”

  与此同时,内宫密道。

  青色砖石砌成的回廊深幽,两侧火把断断续续照出青石纹路。冰冷的地下通道像是隔绝了外界,喊杀声、踢踏声,随着暗门一关,顿时消弭无踪。只余石缝中逐渐渗出的水滴,滴答、滴答——

  谁也不曾想,帝王寝宫之下,还有这样一条密道。在预感中的终战来临之前,青年帝王将自己推进了密道。笨重的石门缓缓合上,青年帝王深深凝视着心爱之人,一句话便阻止了俊秀青年试图回到他身边:

  “子轩哥哥,你是朕最大的弱点……也是朕最深的牵挂。”

  砰——

  石门闭合。

  沈奕轩头回如此痛恨自己不通武艺——若自己、若自己也可以上场杀敌,是不是便可以与他并肩而立、共担风雨?

  至少、至少在这样的关头,不是个纯粹的累赘。

  皇城之下的密道幽深晦暗,两侧石壁上,高悬的火把发出隐约的微光。时值隆冬,深幽的地下暗道冰寒彻骨,即使身披帝王亲自赠与的狐裘大氅,那一丝丝凉意也从袖口、颈侧无孔不入,冻得俊秀青年一个哆嗦,俊秀的面庞也微微失了血色。

  密道深幽,迂回曲折,一个个未知的岔路石室漆黑一片,望之难免让人踌躇。但是一直待在入口之处也绝非长久之计,若当真是叛军入殿,叩开了密室暗门——在此处徘徊的自己岂不是成了活靶子?

  一番思量,沈奕轩终是抬步前行。晦暗的灯光之下,右侧一块稍亮的橘色暖光显得分外明显。将将不过迈出几步之遥,人影一闪,自己便被拽入了右侧石室。

  2

  密室之外,帝王寝宫。

  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寝宫外禁卫军集结而来、人影攒动;将闭未闭的窗棂透进一丝微风,高高的烛台之上,明黄的烛火随人影往来跳跃不已;在宫内暗处窥视窗外,窗纸上高大扭曲的人影如织,来去匆匆间透出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寂静的宫内,西边侧门却突然传来吱嘎一声轻响。一人宽的门缝里,小李公公小心进入了殿内。

  安王与玥人勾结,青年帝王早有所察。月前便已暗中派了使臣连夜出发奔赴玥地试探玥王态度。半月前使臣来报,言明勾结安王之人不过玥国叛王残党,不成气候。玥王修书一封赠与帝王,言此数十玥人一旦落网,全权交与帝王处置。

  生死不论,与玥国无干。

  可惜安王最后垂死挣扎的打算,怕是白费心思了。

  小李公公一面摇头叹息,一面在暗格中摸索,不多时一纸明黄卷轴便被握在了手中。

  不过——

  晦暗不明的烛火的微光之中,小李公公缓缓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帝王他固然睿智英明,却算漏了自己这个局中之人。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一声轻响,一把铁制的钥匙从袖中滑落,转动了数圈,不偏不倚,落在了密道门边。

  密道石室之内,母子相顾无言。

  数月未见,沈夫人竟像苍老了十岁。

  宽大的裙裳松松垮垮搭在身上,腰身处带长及地。许是心中郁郁,无甚心情,竟连粉黛竟也未施,衬得眼下的青黑分外显眼;神态之中,透露出几分恍恍惚惚、心事重重,眉间似有千结,万般忧虑不知从何诉起。

  只从衣摆处精致的绣纹和发间低调的翡翠发钗推测出帝王似乎并未在物质上苛刻夫人。

  沈亦轩与帝王关系稍为缓和后,也曾央着帝王派人与母亲修书一封,以报平安。不知让那个登徒子占了多少便宜,才让他同意无须再审阅一遍其中所述。可见了母亲如今这般模样,信上所书,母亲显然未信半分。

  一时无言。

  沈亦轩本欲开口,问一声“母亲安好?”,却又觉如今这般,这一问反到多余。沉默之下,倒是沈夫人先开了口:“轩儿,近来可好?”

  沈亦轩神色微动,下意识地想颔首应“好”,却听沈夫人秀眉一皱,陡然间拔高音量,声音尖利,近乎呵斥:“我不欲听那副虚言,为娘要听轩儿说实话!”

  沈亦轩薄唇翕动,一个“好”字便这般梗在喉头。

  ——自己与晟儿的那些事,母亲究竟知道了多少、又误解了多少?

  ——其实……自己对青年帝王,也并非全然无意……

  沈亦轩张口欲辩,眉头一皱,却又默默咽回:母亲如今这般模样,一时半会儿显然是听不进的。

  “儿呀,”见亲子沉默不语,沈夫人反倒上前,细细观察亲子神态,犹疑数次,才哽咽着开口:“你可知,你父亲为了相府百年荣华延续……已将你送给了秦晟……!而妄图让你那个庶出弟弟,继承相府百年基业!”

  父亲将自己……送给秦晟?

  庶出的弟弟……?

  相府子息单薄,自己的弟弟……不就独亦书一人么?

  昏暗的密道内,烛火闪烁跳跃。沈夫人还在情绪激动地诉说些什么,怒极之下显得分外尖锐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石室,缭绕盘旋、不绝于耳。而那声音于沈亦轩而言却如潮水退去,渐行渐远,以致无法分辨。

  似有万千烟火在脑内轰然炸开,头晕脑胀之下,沈亦轩忽的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