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丞相他觊觎朕已久>第59章

  毒发的第二夜,燕云潇昏死过去,脉搏和心跳微弱。

  太医们从卷帙浩繁的医经中,找到一个古法解奇毒的药方,虽然不完全对症,但也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

  林鸿将太医煎来的药汁一口一口渡到燕云潇口中。可燕云潇依然没有醒来,脉搏也依然微弱。

  蓝一在蓝卫的武学秘籍中翻了一整夜,找到一个阵法,能为中毒和受重伤的人强行续命数日。

  林鸿看了后,立即让蓝一找来另一名内力深厚的蓝卫,三人成阵,施展阵法。

  数个时辰后,天已然大亮,林鸿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搭上皇帝的脉搏,感觉微微有力了一些。

  燕云潇体内的毒子时发作,卯时减弱,到午时完全平息。昨日午时,他尚能醒来说话,今日却只能动一动手指,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感受到掌心里的手指微动,林鸿低声在燕云潇耳边道:“怎么了?是不是想沐浴?”

  手指又轻轻动了一下。

  林鸿耐心劝道:“你现在身子很虚弱,沐浴恐会着凉。今日不沐浴好不好?你很香的。”

  手指不动了。

  却不是因为没有力气,而是在抗拒——燕云潇长睫不停颤动,似想睁开眼。

  林鸿低笑出声,亲了亲他的额头:“好好好,依你——那沐浴完,喂你喝点参汤好不好?”

  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这是答应了。

  热水很快送来,林鸿小心翼翼地为他脱下染血的寝衣,抱他入浴桶,轻柔地擦洗着身上的血迹。

  身上千百条割痕,林鸿压根不敢细看,匆匆沐浴完后便为他穿上寝衣,抱回床上躺着。

  参汤喂了小半碗,燕云潇微抿着唇不肯再喝。林鸿为他擦了擦唇角,把人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摩挲着他的脊背,温声在他耳边道:“蓝六就快到了,你不要多想,好好休息,不会有事的。”

  “对外说你是在闭关听禅,百官无人生疑,政事运转正常,不要担心,啊?”

  燕云潇的睫毛不动了,慢慢陷入昏眠。

  林鸿亲了亲他的额头,柔声道:“等你好起来,夏天过去,九月有桂花酒和大螃蟹。我们去小茅屋,我做给你吃。乖,睡吧……”

  怀中人呼吸渐沉,林鸿又在他唇角吻了一下,随即轻轻放开他,只握着他的一只手。

  林鸿的左手在被子里握着燕云潇的手,右手拿过床头的文书,奋笔疾书起来。

  他写的,是对接下来十年朝纲改进的设想。大到朝廷官职架构、新设或裁撤部衙、各部衙职责的划分,小到俸禄、考绩、朝会,他都写出了独到深刻的设想。

  为官十数载的经验和智慧都在这份薄薄的文书里,有了这份文书,只要执政者不昏庸,便能保证接下来数十年朝纲清明,国泰民安。

  林鸿盯着文书深思熟虑,不时添、删、改。

  每当掌中的手指微动,他转头望向昏睡中的人,满脸严肃就化为柔情,轻柔地掖掖被子,不时俯身在燕云潇额头上落下一吻。

  等到写完文书,已是日暮西斜。

  林鸿将文书收起,将燕云潇的手拢在掌心,轻声道:“我什么都可以依你,唯独这件事不可以。你要么好起来,打我骂我。要么留着,在黄泉路上质问我。”

  殿中昏暗,那黑色长睫似乎轻轻颤了颤,又似乎没有。

  林鸿唤来婢女,嘱咐她们好好照顾皇帝,拿着文书去了政事堂。

  谷源成正在政事堂中处理奏本,见林鸿过来,忙起身问道:“大人来了,皇上如何了?”

  林鸿淡淡一笑:“皇上会好起来的。”

  他问了几句政务,谷源成一一作答,林鸿略一点头:“辛苦了。”他把手中的文书递过去:“你空了可以看看,不着急。”

  这时有蓝卫来报,步摇姑娘已被接入宫中。林鸿便匆匆离开了。

  政事堂中,谷源成打开文书一看,愣住了。

  这份文书详尽深广,涵盖了朝堂政事的各个方面。文书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可问题是……林相为什么这个时候将文书给他?

  像是在……交代身后事。

  电光火石之间,许多不相干的片段浮现出来,一个悚然的念头跃入谷源成的脑中。他眸光微动,神色复杂地望着林鸿远去的背影。

  寝宫的偏殿中,步摇正焦急地等待着。

  嫁做人妇后,她的装扮愈发清简。一根木簪将流云似的墨发束起,身着淡色襦裙,不施粉黛,更显三分清丽。

  入宫后,四处都是陌生的宫女和太监,带她来的蓝卫说丞相会来见她。林鸿一走过来,步摇立刻认出了他——暮春灯会上,皇帝身边跟着的人就是他。

  步摇忙迎上去,焦急道:“这位大人,皇上到底怎么了?”

  蓝卫来找她时,只说皇帝有急事召她入京,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或许是第六感作祟,越靠近京城她越是慌张,潜意识告诉她一定有大事发生。

  林鸿审视着她,简单地说:“皇上身中奇毒。”

  步摇微微睁大了美目:“——怎么会?他是最不容易中毒的人。”

  只这么一句话,林鸿便知道,她清楚“秘药”的事情,便直说道:“皇上脉象显示,他身中几十种毒。两天夜里轮流发作,他目前昏迷不醒。”

  步摇惊愕地捂住嘴,摇摇晃晃地退后几步:“我……我就知道,他之前那么……对自己那么狠,人的身体又不是钢筋铁骨,哪能、哪能……”

  她捂住唇,哽咽落泪。

  林鸿袖中的手紧握。

  人人都知道皇帝“对自己那么狠”,人人都知道。

  只有他不知道。

  林鸿说:“毒药在每日子时发作,痛不欲生。距离现在还有两个时辰,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看看是否有解决之道。”

  步摇忙忍住啜泣,道:“天香楼是蓝卫的一处联络点,我原来的闺房中有地下暗室。蓝六每月寄来一种毒药,皇上每次服用毒药后,就独自在地下暗室中等药效过去。我每次都心惊胆战,可他向来固执,不会听劝。”

  林鸿道:“地下暗室黑吗?有没有烛灯?”

  步摇皱眉想了想:“有几盏壁灯,不过是聊胜于无。他与蓝卫会在暗室对战,常常会打熄壁灯。”

  那么怕黑的人,独自在黑暗中忍痛吗?

  是因为太痛了,连怕黑都顾不上了吗?

  林鸿的指甲狠狠掐入掌心中。

  他根本不了解他,根本不够爱他。

  “云潇他非常执着,我劝过他多次,他都不肯停止服毒。”步摇知道哭和着急都没有用,此时已冷静了下来,分析道,“这么多年,他每月都来天香楼服毒,从无一月间断,体内的毒非常稳定,从未爆发。此次突然爆发,我想可能……”

  她骤然打住。

  她发现面前的男人满眼沉痛和怜惜,她突然就想到了去年的暮春灯会,想到那盏被送回天香楼的纯白丝绸灯盏。

  女人在情感上的嗅觉向来敏锐,她一下子把所有事情都串联了起来,看林鸿的眼神变得怪异。

  林鸿沉声道:“可能什么?”

  步摇顿了顿,道:“可能是哪个月没服毒,打破了平衡,所以体内的秘药不稳定起来,最终爆发。”

  林鸿沉思起来。

  步摇说:“能带我去看看他吗?”

  林鸿略一犹豫,点了点头,带着她来到了内殿。

  一看清床上的人,步摇捂住嘴无声地流泪:“他不该是这样的。”

  林鸿示意她别哭:“皇上有意识,只是太虚弱。别哭出声,惹他担心。”

  步摇再也忍不住,掩面离开了内殿。等林鸿跟出来,她已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剩眼睑处有一点红痕。

  林鸿冷眼观察着她,开口道:“你有办法。”

  她取下脖子上的挂坠,在某处一按,葫芦形的挂坠弹开,里面放着一大一小两颗药丸。

  “这是一对蛊虫,大的是母蛊,小的是子蛊。”步摇平静地道,“很多年前,我怕他服毒出意外,便让蓝六给了我这对蛊虫。”

  “母蛊让云潇服下,子蛊让另一人服下。母蛊会吸收子蛊的精气神,只要子蛊活着,母蛊便能吊着一条命,撑到蓝六赶回来相救。”

  林鸿眼里迸发出光亮。

  步摇轻笑出声:“本以为我会是为他服下子蛊的人,没想到……”她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把两颗药丸递给了林鸿。

  林鸿小心翼翼地接过,深深地望着她,郑重道:“谢谢。”

  步摇耸了耸肩:“快去救他吧。”

  林鸿和蓝一一起,确认了蛊虫的完好,将母蛊喂燕云潇服下。

  正要服下子蛊,却听蓝一道:“子蛊处处受制于母蛊,你若服下,等若是将性命绑在了主子身上,你又不是蓝卫,为何竟一点犹豫也没有?”

  林鸿服下子蛊,一笑道:“生不同年,死却同日,岂不是很浪漫?他最爱浪漫。”

  黑暗中传来蓝一沙哑的笑声:“你这个人,有趣。和你交手有趣,说话也有趣。”

  几乎是刚服下,林鸿就感到一阵虚软,明显感觉到力量和精神在被吸走。他没有抗拒,反而完全放开,任由那股吸力带走更多。

  很快,燕云潇的脉搏变得有力起来。

  林鸿第一次舒了口气,但很快,又重新焦虑起来。

  因为燕云潇仍然没有醒过来。

  到了中午,燕云潇仍然无知无觉地昏迷着。昨日这个时候,他还清醒了一会儿,坚持要沐浴,可是今天,他没有一丝意识。

  若不是那脉搏仍然有力,林鸿恐会当场发疯。

  这日下午,燕寻秘密入京。

  前些天新任斗鸡司主事晁微给他写了信,向他讨教斗鸡的事情。信中附着皇兄的手书。听到急召,他还以为皇兄要请他去斗鸡,特意带上了一只新驯的骓羽。

  燕寻兴冲冲地入了宫,却见皇兄昏迷不醒,消瘦得不成样子。他脑中一片空白,哇地一下哭声震天,被林鸿拎着离开内殿。

  “肃静,皇上需要休息。”林鸿警告地盯着他。

  燕寻根本顾不上怕他了,拽着他的袖子连声道:“皇兄怎么了?皇兄怎么了?!谁要害皇兄?”

  林鸿略一沉吟,知道燕云潇不会告诉燕寻他自小服毒一事,便避重就轻地简洁道:“皇上身中奇毒。”

  燕寻急道:“怎么会?那为什么不给他解毒?太医呢?太医都是饭桶吗?”

  林鸿道:“这种毒非常奇特,蓝卫中只有一人会解,他正在赶回途中。”

  燕寻抽噎着瞪大泪眼:“那你们催他了吗?赶紧催他啊!皇兄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担当得起吗!”

  他哭声一顿,擦干净眼睛,顿时明白了过来:“皇兄是让我来……”

  正在这时,他的下人提着一个镶金的大鸟笼过来,一只神气活现的骓羽在笼里引颈长鸣。

  林鸿皱眉道:“皇上急召王爷入京,王爷带着这畜生做什么。”

  燕寻抽噎了一下:“本王以为……以为皇兄让我来斗鸡。”

  林鸿沉声道:“若是如此,为何下令让王爷秘密入京?”

  燕寻说:“我以为皇兄是想瞒着朝臣,因为怕人说他玩物丧志。”

  “……”林鸿忧心焦虑了一整天,此时遇上这么个奇葩,简直啼笑皆非,“那御林军在路途中接到王爷,又是如何说的?”

  燕寻擦了擦眼泪:“他们说唤本王入京是为解什么天狗犯阙,这借口太烂,傻子也不会信啊。”

  此时他满心担忧,再加上畏惧林鸿,忙往内殿跑去:“我来照顾皇兄。”

  毒发后的第四天夜里,燕云潇依然无知觉地昏迷着。

  内殿灯火通明,燕寻和步摇围在床边,太医和婢女们在外围,大家都焦急地等待着蓝六的到来。

  林鸿望着床上的人,在心里默念着:爱你的人都在这里,你一定要好起来。

  距离子时还有一刻钟,窗棂一声轻响,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人落地。

  床前的蓝一平静地让开。

  蓝六一句话也没有说,面色冷峻地走到龙床前,将一粒药丸塞入了皇帝口中。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燕寻抽泣着握紧了皇帝的手:“皇兄……”

  一炷香时间后,燕云潇身体一颤,呕出一口黑血。

  燕寻立刻骂道:“你给皇兄吃的什么?!你这赤脚……”他突然哑声了,因为皇帝的手动了动。

  他低下头,对上了燕云潇缓缓睁开的眼睛,顿时嚎哭起来:“皇兄……!!!”

  蓝六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每停止服毒一次,秘药有一成的几率反噬。主子内力武功高强,所以反噬得格外厉害。”

  “现在有两条路可选。第一条,保留内力,服下解药,今后每月会发作三天,重复这几日的痛苦,但性命无虞。”

  “第二条,散去所有内力,服下解药,且此痛不会再发作。”

  “无论选哪条,这些年植入秘药中的所有毒,都会随着秘药消散。”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想着,当然是选择第二条。可是燕云潇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穿过重重人群,落在林鸿的身上。

  林鸿走上去,沉声道:“皇上与我有事商谈,大家先离开吧。”

  所有人听命离开,燕寻却依然握着皇帝的手,不肯撒开。

  燕云潇手掌动了动,兄弟间从小养成的默契无可比拟,燕寻立刻低下头,在他掌心蹭了蹭,吸了吸鼻子,道:“哥,你不能有事。”

  燕云潇微微一笑:“乖,出去吧。”

  燕寻不舍地离开了。

  殿中只剩燕云潇和林鸿。

  林鸿近两日没听见他说话,此时见他醒来,听见他的声音,简直激动得语无伦次:“你……感觉怎么样?”

  燕云潇却道:“我从七岁就练武了。”

  林鸿握住他的手,吻了吻手背:“别担心,就算散去内力,也可以重新再练,你年轻又聪明,肯定能练得很快。”

  燕云潇静静地盯着他。

  林鸿怜惜地抚着他的脸颊,轻声道:“你放心,我绝不会仗着武力欺负你,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不要难过,秘药消散根本无所谓,我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不让你受伤,更不会让你中毒。你相信我吗?”

  燕云潇望着他:“从七岁开始,我便再也没有……依靠过任何人。因为……只有自己是靠得住的。”

  “那你就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林鸿拉着他的手,摩挲他的掌心,“过去这一年,我做得还算是不错,对不对?那你就再多相信我一点,给我这个机会来保护你。”

  燕云潇闭了闭眼睛。

  许久,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话音轻若鸿羽:“让蓝六进来吧。”

  这一刻,他自愿卸下了所有盔甲。

  他用余生下注了这场豪赌,赌林鸿对他的爱是否不渝,是否能护他一世无忧。

  自七岁起,他再也没有把主动权交给过别人。

  但此刻,他把自己交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