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仁仁出院的当天是个大晴天，一切检查和手续顺利完成，连人带车顺顺当当地离开了医院。回到久违的小农场，车刚停稳段仁仁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对天大喊：“啊——我段汉三又回来啦！”
段淼一拍他脑门儿：“别嚎了，自己拿行李，别让小沅帮你提。”
段仁仁笑嘻嘻地跑到后备箱去搬自己的行李箱，两只28寸把后备箱塞得一丝空间都不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旅游回来呢。
今天老板出院，小农场不对外营业，小伙伴们卯足了劲儿要大闹一场，全当庆祝小段总康复，从中午开始，山顶上的烧烤香味就断过，直到天完全黑了，大家还舍不得散，围坐在一起吃着小烧烤喝点小啤酒，东扯扯西侃侃。
段仁仁还是那个一杯倒，不过有段淼盯着，他得坐小孩那桌，拿了个迷你白酒杯来喝黄色上头水，一杯还得分三口喝，他觉得一点都不过瘾，抗议道：“为什么就我要用这个杯子啊？沅儿为什么能用罐喝？”
姜沅朝他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罐：“因为我不会一口闷。”
大家哄笑着给段仁仁塞烤串儿：“小段哥不要挣扎了，你就是我们全场唯一坐小孩那桌的——”
段仁仁大怒：“我今晚非把你们喝趴下不可，一个都别跑！”
姜沅担心他的身体，正想拦一下，段淼却摇了摇头：“随他去吧，在医院这几天都给他憋坏了。”
于是姜沅左手揽着啵仔右手抱着略略，脚边趴了个蛋仔，带着三只狗子一同观赏段仁仁拿着他的小酒杯追着别人喝，喝了一圈没把任何一个人喝趴下，自己先趴下了，最终还是得姜沅和段淼把他搀回去，临走前段淼特地说道：“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我替你们老板做主，今晚好好玩，太晚了就在山上留一宿，明天集体休息一天。”
“哇喔——”众人欢呼，“段总威武——”
段仁仁眼睛都迷瞪了，嘴里还叽里咕噜：“别、别跑，我喝死你们……”
姜沅无奈地拍拍他的肩膀：“是是是，你最厉害了。”
醉鬼的重量超乎想象，姜沅一个人根本馋不动他，还是段淼挽起袖子把人背下去的，回到他们的小二层时，段淼后背都湿了。
“段哥你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我等会儿给他弄个蜂蜜水醒酒。”
段仁仁喝醉了就闷头睡，姜沅煮好不容易才给他灌了半碗蜂蜜水，还给自己弄得满头汗，从段仁仁房间出来的时候不由得长长舒了口气。
他也喝了点酒，刚才吹了风现在又出了点汗，酒意慢慢就上来了，姜沅就给自己也倒了杯蜂蜜水，抱着啵仔坐在客厅里慢慢喝，喝着喝着就开始发呆，连段淼什么时候站在他旁边的，他都不知道。
“你和仁仁以后还是尽量别喝了，”段淼无奈道，“我还以为你是清醒的呢。”
姜沅揉了揉眼睛笑：“我就是有点困，没喝多。”
段淼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那正好，有几件事想跟你说。”
注意到姜沅神色一变，他开玩笑道：“别紧张，不是又要跟你表白。”
姜沅呛了一下，咳嗽几声后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他这一笑，段淼就知道他不再在意之前种种了，也跟着笑起来。
“下个星期，我就要走了，”段淼说道，“到时我会带仁仁一起走。”
姜沅有些错愕，他只知道段淼要走，却不知道段仁仁也要：“仁仁也要……？”
“本来不想带他的，但是家里知道了他燃气中毒的事，实在不放心，下了死命令让我带他回去一趟，”段淼送耸了耸肩，“我爸妈他们本来就不同意他回国，以前爷爷在这边还好说，现在老人家去旅游了，再加上这次的事儿，他们更放心不下了。”
姜沅了然地点点头，父母担心小儿子很正常，段仁仁的确该回去一趟，至少让父母安心。
“可是仁仁好像还不知道要回去？”
“还没告诉他，把他关在医院一个星期已经够呛了，再跟他要回家，他非得闹翻天不可，”段淼想想就头疼，“过几天我再想办法跟他说吧。”
“那农场这边，是要交给崔助吗？”姜沅问道。
“这就是我想跟你聊的第二件事了，仁仁不在的这段时间，这边的营业当然还是交给崔助，但不过我希望你能继续留下来，”段淼说道，“作为交换，我会让仁仁拟一份合同，把10%的股份归到你的名下。”
姜沅第一反应是震惊，第二反应便是拒绝：“ 这怎么行，我怎么能拿股份，而且我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
“小沅，你先听我说完，”段淼安抚道，“仁仁是个贪玩的性子，以前做事都是三分钟认读，这个农场现在能开得这么好，你在前期宣传上帮了很大的忙，而且后来的几次主题活动，宠物和美食那些，你都出了很大的力，要不是有你和仁仁一起，他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股份这件事不仅是我的意思，我相信仁仁也有一样的想法，当然这里面也有我的一点私心，如果仁仁以后还是想回来，那我希望你能多照顾他一点。”
段淼说的十分恳切，姜沅安静地听完后沉默良久，说道：“段哥，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最难熬的时候是仁仁帮我搬家，让我一直住在这里，这份情我一直记得，所以你刚刚说的那些，帮忙也好出力也好，都是我乐意做的，不管有没有股份都一样。”
“还有一点，”姜沅对上段淼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仁仁是真的想把农场做好，他从始至终都很认真，并不是抱着玩的心态，就算没有我，他也会坚持下来的。”
“所以，心意我收到了，股份我真的不能接受，”姜沅说着便站起身，“有点晚了，段哥早点休息吧。”
段淼静默了一会儿，轻笑一声：“看来是我太习惯把他当成小孩子来看了，”他跟着姜沅站起身来，“好吧，那么最后一件事，”
他从沙发上拿起两份文件递过来：“……上次和你说过的提议，在我这依然有效。”
姜沅低头看去，两份文件上分别写了大大的“金缎带”和“博古斯”，他瞬间就明白这是什么，睁大了眼睛望向段淼。
“出于私心呢，我希望你选这一份，”段淼点了点带着博古斯logo的那一份，“不过，一切由你决定。”
他说着拍拍姜沅的肩膀：“晚安，小沅。”
姜沅愣愣地带着两份申请表回房间，坐在书桌前一遍又一遍地左右翻看，直至深夜。
一周的时间过得飞快，段仁仁虽然极为不情愿，小小闹了一场，时间一到还是得乖乖跟段淼走，这天三人起了个大早，在家里吃完最后一顿早饭就踏上了去机场的路程。
全程段仁仁都很安静，不吵不闹的，只是偶尔在段淼看不到的地方做贼似的看一下手机，又赌气般把屏幕朝下扣住。姜沅坐在他身旁往窗外看，近一年来，这一段路他经过了不知多少次，看过路边的树落叶又冒新芽，看过爬在墙上的花开过又谢，看过晴时雨时，也看过白天黑夜。
第一次上山的时候他带着满腹伤怀，而这一次下山，他已经不再踌躇犹豫了。
“前往F国L市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xx393次航班，现在开始办理乘机手续……”
机场里行人匆忙，有的人要离开，有的人会留下，也有人刚抵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每段路也有自己的终点。
……段仁仁目前的终点是机场的欧包店。
段淼头疼地看着弟弟的背影，低声问：“他又怎么了，早上起床不是还好好的吗？”
姜沅也不知道为什么段仁仁在车上看了几次手机，忽然就开始生气了，只得摇了摇头，和段淼一起耐心地等他挑选完买单。
“你不是吃了早餐吗，而且上了飞机也有飞机餐，”段淼看着手里巨大的纸袋，眉毛开始打结，“买这么多又吃不完，你是猪吗。”
段仁仁拿鼻孔看他哥：“谁说我吃不完。”
“行行行。”
姜沅好笑地拍了拍段仁仁的后背：“好了，去值机吧。”
不高兴的小段总这才拿着证件去找自助机，段淼一阵无语，提着面包跟在他身后几步的地方，和姜沅并肩走着。
“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段淼问道，“我还想再争取一下呢。”
姜沅知道他又在逗人，这段时间他和段淼之间没有了那种尴尬的氛围，相处起来愈发轻松，他也才发现段淼和段仁仁一样，都喜欢话里话外地唬人：“真不去了，不然略略它们就要变留守儿童了。”
“好吧，”段淼颇为遗憾道，“看来以后想再尝到你的手艺，我就得打飞的回来了。”
说话间段仁仁拿着值机牌回来，姜沅陪着他们一同往登机口走，直把人送到入口处，段仁仁又舍不得了，回身抱住他：“你要照顾好我们的孩子，还有……”
段淼按着他的额头把他扒拉开：“行了行了，少恶心了，赶紧进去。”
段仁仁大大地“哼”了一声，黏黏糊糊地跟姜沅说要打视频电话，磨叽了半天才肯进去。
段淼一只脚迈进了值机口，忽然回过头指了指姜沅身后：“你别送我们了，有人要着急了。”
姜沅一怔，顺着他指的方向回过头，眼睛蓦然瞪大了，再扭过头，只看到段淼举手挥动的背影。
陆呈奚衣服有些凌乱，衬衫的扣子开了，领子也歪了，人还微微有些气喘，看起来像是匆忙跑过来的，姜沅抿着唇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站定：“……你怎么在这里？”
陆呈奚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闻言晃了晃手机：“段淼告诉我，今天你们要来机场，所以我……”
姜沅忽然有点想笑，努力压制着不自觉上扬的唇角：“所以你觉得我要走了，才过来的？”
“……嗯。”
“那你怎么没叫我，或者给我打电话，万一……万一你还没到我就起飞了呢？”
“我……我不是要来拦你，”陆呈奚声音有些不稳，“我就是想，如果你真的要走，我要来见你一面。”
姜沅安静地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眼前的陆呈奚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从一团浓浓的迷雾，变成的一阵温和的风，软软乎乎地拂过他心底。
“那，过两个月你再来送我吧。”
看着陆呈奚愕然的神情，姜沅轻声说道：“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以前我以为，是我不够好，总是不明白你，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高兴，所以越来越害怕，越害怕就越不敢告诉你，”
“陆呈奚，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但是，”姜沅直直地望着陆呈奚，眼眶有些发热，“我现在还有很多没弄明白的事，还有一点想做的事，也还……还有一点不确定，我们到底该怎么相处，所以……”
“所以我想，过两个月暂时离开这里。”
陆呈奚声音有些低哑：“你要去哪里？”
“兰城，我拿到了金缎带的offer，过两个月正好可以入学。”
“那——”
那你还会回来吗？
陆呈奚想问，声音却哽在了喉间，最叫他痛的噩梦成真了，姜沅还是要走，还是决定要离开他。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耳边其他的声音都变得混茫，心脏部位传来的剧痛叫他无法呼吸。
“所以，”姜沅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开始一场异地恋吗？”
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机场的地面上，陆呈奚跨出一步狠狠地抱住面前的人，恨不得把他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我愿意——”
他轻轻吻着姜沅的耳朵，一遍一遍地说：“我愿意，我爱你，姜沅。”
“我爱你。”
他错过了十年，现在终于有机会把多年前就该说的话说出口。
“我一直，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