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大明志楼302此刻一片寂静。
刘教授哼着小曲走进来的时候还以为走错了，往后退了两步差点儿撞到门。
发现没错后纳闷儿地又走进去，看着里面的学生们一个个失望的眼神，敲敲桌子。
“别等了！ 今天只有我！”
众人面面相觑。
乔爱先举了手，旁敲侧击地打听：“那甄老师昨天布置的作业还来看吗？”
昨天辅导员一个一个通知了班干，让转告班里同学不要跟参观似的往明志楼跑。
他们倒是听话了，可搁不住别的专业不听啊！
那节课上的，跟粉丝见面会似的，里三层外三层地往里挤。要不是楼教授在门边儿冷眼进一个盯一个，他们都不一定能进教室！
好在后面人都老实了，他们安安生生被传闻中的T震了一把。
人随手一画，就把他们总是搞错的那种古瓷与现代瓷的区别给分得清清楚楚。
当然，乔爱和她的两个哥们因为之前被甄天带过，总有些莫名包袱，硬撑着不露出一副没见识的样子，好歹没丢了之前叫过“哥”的脸！
可说实话，如果之前在M市的时候乔爱只是佩服，想着总有一天会像甄天一样厉害，现在就一个想法，怎么才能跟着一直学下去。
跟她想法一样的人，在场的没十成也要九成半。
大家纷纷跟着问，都知道T不喜欢抛头露面，昨天他们那么围追堵截，不会让人觉得英大的学生没规矩，不来了吧？
刘教授心想，还能比你们楼教授没规矩？
“甄老师朋友办喜事。”笑呵呵地打开课本：“作业摆在桌上，他回来检查。”
学生们纷纷松了口气，有人纳闷：“那楼教授呢？”
消息比较灵通的同学给了答案：“应该在值班室。”
听说是中文系一位学长的婚礼，那位学长社恐，除了直系师长，只给张主任寄了请帖。
这次文物清理因为牵涉到之后的鉴比大赛，学校管理层为表重视，就把所有科室的人都排在明志楼值班，今天轮到张主任。
他刚才去兼济楼送清理器具的时候，看到张主任正在商量让楼教授替他值班。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气氛有些奇怪。
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奇怪了。
原本应该参加酒席的张修易拿着登记表进了302，一言难尽地承担起楼珩谦的工作，并且丝毫不准备为他掩饰。
“你们楼教授抢了我的请帖去喝喜酒了。”
“……”
而酒店休息室里的甄天也是一言难尽。
他凑到董斯齐身边，试探地探头观察。
得到一个白眼一句话外加冷冰冰写着要绝交的后背。
“你谁？”
“……”
甄天心虚，被怼也不敢回嘴。
之所以有T，是起初想要收回当年流出去的那些赝品时，他的资金不够。
有位买主知道东西是他做的仿品后，提出让他做一件不比那尊香炉差的瓷器进行交换。后来那人把他做的东西转手送了人，T的名字就这么传了出去。有人辗转找上门要买他的作品，他也就慢慢有了资金去买回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害到人的东西。
就这样过了几年，东西收得差不多了，只有几件还没有音讯。
表面是在两位好友的劝说下，实际是为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甄天在S市定了居，离那时候的奔波好像越来越远。
就像一个割裂的世界。
他有时候自己都不觉得T是他，更不要说跟身边的人主动提。
除了外公可能有几分猜到，身边其他几个都不怎么关注古董圈子。尤其是董斯齐和路晓萍，也就是因为他喜欢这行，否则两人根本不在乎街边十块钱一个的瓷器和上千万的东西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根本没想到第一时间去解释。
而且从婚礼彩排那天到现在，过得跟过山车似的，大起大落间甄天都觉得不真实。
如果不是那天陈余打电话告诉他，外公已经被董斯齐接到酒店提前住进去，忙到晚上的他还没察觉到那两口子竟然一直没和他联系。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甄天正在思考是一早回去换伴郎服，还是晚上先回文雅苑。
然后就一骨碌从楼珩谦怀里爬了起来，怎么也想不通。
一天催八百遍的人忽然连他解释的信息都不回复了？
楼珩谦哄了好一会儿，看他一副做错事的不安，立马把张修易派过去打探。
传回来的消息说，董斯齐都乐傻了，提起甄天当伴郎的时候很自然地骄傲和兴奋，不像生气的样子。
可甄天却觉得不太对，那两人不会因为这种不在意的事生气。
况且路晓萍不应该也不回他消息。
他猜得没错。
路晓萍当然不会玩儿这种“我看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生气了”的幼稚招数，可没办法，她老公非要。
之前全网骂楼珩谦的时候，董斯齐大仇得报似，还趁机发泄了两句。没想到正跟一个揪着甄天攻击楼珩谦的恶评对战正酣的时候，好友成了个他们听都没听过的陶瓷大家，出来保人了。
要路晓萍说，这就是皆大欢喜，只有高兴的。
董斯齐一开始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可后来就黑了脸。
都要嫁给他了，路晓萍多少能猜到他的脑回路。不外乎还是觉得甄天和楼珩谦之间付出不对等，太亏。
可她倒变了想法。
感情这种东西，既然忘不掉，与其这么藏着，还不如摊在天光下晒晒。
她相信好友能处理好他的生活。
当年他断了音讯的那两年，她就是这么安慰自己的。最后不就证明她是对的？
可董斯齐不仅不听她的，甚至脑子不知道抽到哪儿了，想让甄天在兄弟和美色之间选一个。
看着甄天发过来的一条条疑惑，路晓萍再一次头疼地陷入纠结。
一边是幼稚的老公，一边是靠谱的哥们。
然后也没纠结太久吧，选了通风报信。
可董斯齐不仅截下来了，还一脸谴责地看得她睡觉都不安生……
正在遮黑眼圈的路晓萍心力交瘁。
不是很懂三个人的友谊，怎么她这个今天就要嫁人的，竟然有种给人家两口子当和事佬的既视感？
无力吐槽只能武力镇压。
新娘对故作冷淡却还在悄没声瞥过来观察情况的新郎微笑。
“我这辈子本来准备结这一次婚的，所以新郎和伴郎都得是最帅的！你要敢因为争宠给我掉链子——”
董斯齐懂了老婆的未尽之意。
她可以结第二次。
冷是维持不住了，老婆不能吼，直接对着兄弟怒其不争：“他都不在乎你！”
而你！还在悲情大戏里当主角！
“……”
有路晓萍的提示，甄天也差不多懂了董斯齐到底是为什么别扭。
可没想到他的想象力这么丰富，硬生生给他安排了这么多戏份。
还真情实感地气到当新郎都缓解不了的地步。
那要是知道他不仅压根没分手，还直接把有对象的人可以干的事儿一次性做了彻底……
甄天默默咽下那句“我们在一起了”。
觉得有些误会还是得找找时机再解释，今天肯定是不合适的。
又十分庆幸楼珩谦难得的小脾气，一副没请柬就不来的架势。
不然他还得想办法——
“我不在乎你？”
一身黑色西装的高大身影把休息室门口的光挡了大半。
阴影和凉凉的低沉一起落在甄天身上，问得他一个激灵。
转头看向门口，手里拿着一张请柬的楼珩谦皱眉看着他。
余光中董斯齐一脸怀疑地在他们之间扫来扫去。
甄天冷静地眨眨眼：“你为什么要在乎我我们又不熟。”
对着请求眨到快出残影的杏眼，楼珩谦舔了舔后槽牙：“……也是。”
看到楼珩谦出现的董斯齐神色已经有些莫名缓合，再看他被怼，有点儿纳闷甄天急转而下的态度，又有点儿爽。
心想原来我兄弟也不是纯粹的悲情剧本！也走火葬场路线？
诡异地得到了安慰，能心平气和地寒暄了。
“感谢拨冗来参加我的婚礼。”
注意到他态度变化的楼珩谦瞄了眼甄天，发现那张刚才还冷酷的脸上此刻满是恍然大悟。
不动声色地握手：“恭喜。”
董斯齐还要再说，就被身后的路晓萍捣得腰疼，不情不愿地介绍：“这是我老婆！”
“欢迎！”
路晓萍看着楼珩谦的眼里不住放光。
哇，真人比照片和视频里更帅！
年少遇到这种极品，忘什么忘，肯定得记到死啊！
果然是他们小天！眼光就是好！
人都到跟前了，她可不像身边的傻大个儿，还看不出来两人之间的猫腻！
笑眯眯：“让阿天带你熟悉一下，到处转转！”
瞥到董斯齐皱眉，甄天冷漠摇头，正直清白无比：“我不想带他转。”
楼珩谦挑眉，看样子也不是很想同行的样子。
虽然满意好兄弟支棱起来，但董斯齐是知道甄天对楼珩谦的在乎的，又开始担心自家兄弟跳频跳得太猛，到时候万一后悔，不好收场。
连忙帮着表功，提醒楼珩谦注意态度。
“他正义感十足，看不得人受冤屈！”
对你有恩知道嘛！
不让你以身相许的时候怼你也不能生气！
楼珩谦好像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冲甄天微笑点头：“是得多谢他。”
“……不用客气。”
短短两天早被谢过不知道多少次的甄天强撑着一脸不情愿，隐隐觉得膝盖疼。
路晓萍看这一来一往，总算知道甄天的意图了，拽了把罪魁祸首。
“跟我去找司仪商量下进场的流程。”
不容董斯齐反驳带人走了，走前还冲甄天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甄天并不是很想加油。
他怕烧着自己。
对着楼珩谦软软地笑，好像刚才装不熟的人不是他，找了句话若无其事挑话题：“不是说不来？”
楼珩谦把请柬随手扔在桌上。
“……”话题没挑开。
不用想就知道这张请柬是怎么来的。
抢了兄弟的东西来陪他，他还在极力撇清关系……
甄天被虐的头都抬不起来了，错认得干脆利落，让楼珩谦陪着出演的要求提得也理直气壮。
“只要再加一把火，就能把他的别扭转过来了！”
觉得董斯齐的态度确实不太好，他详细列举了好友的丰功伟绩，证明他就是一时没转过弯，不是真的讨厌楼珩谦。
虽然理解，但并不耽误楼珩谦的不满进化成不爽。
在学校被学生围着，摸不着人，跟到这儿更好，还要装仇人。
楼珩谦眉眼垂下来的时候有些凶：“所以我自己的男朋友还是碰都不能碰？”
休息室并不是只有他们，几个化妆师在讨论接下来的婚礼妆容。
一个正好走过来收拾服装的工作人员听到这句话，一愣，飞快瞄他们，然后动作拙劣地减慢速度。
楼珩谦看了她一眼，也注意到甄天从她身上收回了视线。
淡淡开口：“就这——”
“我也不能碰我男朋友。”甄天木着脸看他，“我提意见了？”
既然都不爽摸不着男朋友，先提意见的就显得“无理取闹”了。
看着甄天耳朵微红却满脸自然地朝惊讶注视他们的女员工点头，直看得对方不好意思地跑走，楼珩谦笑着想把无理取闹进行到底。
轻轻把人推到窗帘掩映的微型阳台，隔绝那些似有似无的窥探。他用指背蹭了蹭那发热的耳廓，俯身压住被窗口的微风吹散的柔软发丝，凑近那阳光下垂着眼睑的脸，静静打量着。
甄天说好友只是别扭，可楼珩谦没忽略董斯齐谴责里的心疼和不值。
再一想他几乎毫无所知的那段记忆，董斯齐针对他的原因一点也不难猜。
而他，即使到了现在，仍然没有主动问过甄天八年前的事。
他们的相遇，相处，分离……和甄天在那段偏离的轨道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甚至那天甄天承认救了他，他也没问出那句“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与其说不问，不如说不敢。
楼珩谦只要设想到几乎判断不了真假的他只能听着甄天粉饰太平地轻描淡写，就忍不住冲撞的暴戾。
而更让他问不出口的，是甄天的不提。
就像清楚只要提起，他就瞒不住，所以能避则避。
楼珩谦忍不住自嘲，甄天还真是懂他，这种直白的倔强让他毫无办法……
混着海洋气息的呼吸打在脸上有些痒，察觉到脸前人异常安静，甄天抬眼。掉进那双狭长眼眸的笑，也没漏了还没褪尽的低黯。
轻轻一愣，眉间微微皱起，再次垂眼。
“怎么还不亲我。”
所有压在眼底的湿苦随着这句貌似抱怨的话尽数回甘。
楼珩谦闷哼一声歪进甄天的颈窝，轻哑的笑声震得空气都轻扬起来。下巴压住那处伤疤的肩膀蹭了蹭，他懒洋洋地咬了下红到透明的耳垂。
“现在就亲。”
说亲就亲。
没人注意到窗帘飘动的落影里，叠在一起的身影明明暗暗。
间隙，甄天悄悄睁眼，看着楼珩谦性感的眉眼，轻轻伸出舌尖主动裹了他一下。
被更用力地卷住后，小小跑了会儿神。
心想，男朋友总算开心了。
也就是这么一跑神，他注意到门口晃动的人影，董斯齐隐约的寒暄，和正一点点敞开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