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艺馆在商业街最里面。
不仅远离人流量大的街口，还靠着一条轻易没人经过的小巷。
细长的巷口直直截断这条街，也隔开了喧嚣。
甄天当年选这里就是因为这儿不管是喧闹还是安静，都不多不少，正好能让他觉得真实。
可现在却觉得，还是太吵了。
远处人声顺着半开的门飘进来，吵得他脑子乱糟糟的。
不想回答楼珩谦那句貌似质问的“还在等”。
也不想看那张冷淡的脸。
他耷拉下眼皮，挡住眼底的酸涩。
“我不道歉。”
觉得楼珩谦在质问的不止甄天一个。
“算了，算了。”林佑梅笑得和蔼，“妈没事儿，你跟个外人计较什么！”
在“外人”上加了重。
瞥了眼甄天，对他的默不作声还算满意。
担心也总算放下些。
刚才看到楼珩谦出现，还以为两人之间真的有什么，才跑过来给人撑腰。
没想到他对这个陶艺店老板是这样的态度。
哪有一点儿网上说的那些暧昧？！
看来就像徐林说的一样，她儿子没再犯病，也不会有复发的可能。那些猜测言论，都是别人在捕风捉影。
林佑梅舒了一口气，还是她太敏感了。
都怪那个野种趁机惹事，故意误导，看她回去怎么收拾他！
以为沾上沈家就能跟她儿子平起平坐？做梦！
余光扫到僵直站着的甄天，想到他刚才那些话，林佑梅有些心虚地看了眼儿子，到底不能全放心，想快点离开这里。
“妈今天就是想来照顾照顾你朋友生意！”随手指了一件缠枝水盂，“就这个吧！”
笑容满面地看楼珩谦：“正好你开车送妈回家！”
“我不卖。”甄天不接，看着门口地上淡淡的影子，慢慢说，“也不用你照顾生意。”
林佑梅一句“不知好歹”就要出口。
“我就不送你了。”
楼珩谦靠在门框上，视线没从满身倔强的人身上移开。
“你应该也回不了家。”
为什么回不去？
因为楼珩谦在那组合照下发了句“不熟”。
有猫腻的号角吹响，最会顺藤摸瓜的网友很快从照片的拍摄角度推断出是这位王小姐故意摆拍。还有专业人员解析，确定那位“后援团团长”和之后的大量账号其实就是水军。
这自导自演的一场戏既然非要靠着官方把热度顶上去，那就要承受败露后的反扑。
王家最近正在争取市里的一个项目，竞争到最后只剩他们和林家有资质，现在就是在拼谁更能沉住气。
自家闺女的操作，会直接把他们的机会扑死。
还在兼济楼办公室等着堵人的王家小姐应该已经被父母抓回去了。
为了不被狠狠教训，也会把责任推出去。
林佑梅铁青着脸挂断楼长青电话里的咆哮，好像不认识似地看着楼珩谦。
“你到底要干什么！？”
“让我丢脸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狠狠指向甄天。
“网上那些说你和他不清不楚的话你不管，为了跟我对着干，宁愿跟个男人扯上那种关系！你是不是疯了！非要让那个女人的儿子抢走你的位置才满意是不是！”
林佑梅想起了当年楼长青娶那个女人时的恶心婚礼。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是你妈！”
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
甄天浑身一颤，在林佑梅举起手的刹那飞奔到楼珩谦身前。
下一秒却被带着转过身，紧紧抱在怀里。
劈里啪啦的小东西先滚落一地，带着尖锐金属包角的手包最后撞在玻璃门边。
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凹痕。
“伤哪了？”
甄天挣扎着钻出来，检查身前的人，直接扒开衣服的那种。
楼珩谦仰头躲过差点儿撞上他下巴的额头，摁住马上要伸到衣领里的脑袋。
“轻点儿。”
满脑子都是金属尖角的甄天轻不起来。
虽然没看到，但能感受到楼珩谦那一瞬的僵硬。
他肯定被砸到了。
林佑梅看着甄天毫不避讳地动作，好像被刺激到，忍不住尖叫。
“你干什么！放手！”
疾步上前要分开两人。
楼珩谦轻推甄天，转身挡住林佑梅抓过来的手。
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厌恶，忽然似笑非笑地说：“又不是第一次看到，怎么这么激动？”
林佑梅瞬间愣怔，反应过来儿子说的什么意思后，好像笃定被推翻，眼睛越瞪越大，脱口而出。
“你怎么记得！”
楼珩谦眼一眯。
他丢了些记忆的事不是秘密，可除了几个身边人，他没往外说过。
林佑梅不应该知道。
看到儿子的似笑非笑，林佑梅猛然意识到说了什么，强压下慌张。
“真是被网上那些话给气糊涂了。”扫了眼被他挡住的甄天，揉了揉额角，“你也注意下言行，这么下去对你不好。”
不管满地的东西和手包，只拿起手机。
“你爸还在等着，我先回公司。”
说完也不计较楼珩谦头都没回，急匆匆地推门走了。
仿佛一场战役结束，空气里的喧嚣和狼狈渐渐退却，重归于沉默。
楼珩谦察觉到身后人从刚才起的异常安静，转头看去。
却被一只冰透了的手抵住。
“别动。”
甄天专心致志地盯着楼珩谦的后肩颈，声音比手更冷。
“流血了。”
一个血珠从青白皮肤中间的一个小伤口挤出来，终于渐渐圆滚，然后被衣领边缘吸走，洇出一点鲜红。
应该是衣服缓冲了一下，伤口并不深，没有新的血流出来。
可看着那抹殷红，甄天就像颗触底反弹起来的小球，这段日子压在神经上的纠结、混乱与迟疑在此刻纷纷断裂。
收回抵脸的手，转而抓住了楼珩谦的衣角。
手指用力到骨节仿佛要穿透而出。
“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楼珩谦强忍握住那根根指骨的冲动，显得云淡风轻。
“那要看是什么话。”
甄天没想到有人说话算话也要分场合，手指抓得更紧了，有些紧张地磕巴。
“那在，在医院的话，还算吗？”
“哪句？”楼珩谦实在怕他伤到手指，微微侧身，“说来我认认。”
甄天被扯着手也不放，姿势别扭地抬眼紧紧盯着他。
“喜欢我，那句。”
“我要说不算呢？”
不算？
“不行！”
甄天瞪大的眼底染了些红，话说得凶狠无比。
“不能不算！”
楼珩谦薄唇微挑，颇有些循循善诱的架势。
“为什么不能？”
因为他不甘心。
不甘心只能远远看着这个人。
或者说，他从没有甘心过。
所以才会一有靠近的机会就忍不住抓住，哪怕明知道楼珩谦可能是没了记忆才会喜欢他。
甄天以为当年楼珩谦不想面对他的感情而离开，怕他想起过去的他，所以不敢主动；怕他知道自己的那些过往，觉得他没那么好；也怕那些事会裹挟住楼珩谦，让他成为赵挺伟那种人的目标……
可就在刚才，他忽然意识到，他最怕的，是林佑梅问他的那句话。
凭什么。
好像他永远没有立场站在楼珩谦身边，跟他一起面对。
可他明明有立场。
楼珩谦给他了的。
说他喜欢他，是他的男朋友。
只是让他搞砸了。
他得补救！
想到这里，立马收了刚才的凶狠，甄天改了口：“不算就不算！”
“……”
用尽所有耐心却等到这么一句，还眼睁睁看着甄天松开他的衣角，往后退了两步，楼珩谦咬了咬后槽牙，在心里不住骂自己脏话。
甄天好像找到了合适的位置站定，无比认真地平视他，有些答非所问地开了头。
“刚才你说想知道我凭什么跟你妈那样说话。”
楼珩谦不动声色地停下差点上去逮人的脚步。看着眼前的青年抿了抿唇，杏眼微微睁大，一字一句像是在起誓。
“凭我爱你。”
所以忍受不了任何人对你的诋毁，就算那个人是你的母亲。
而且尤其是她。
楼珩谦的手指抽动了一下。
甄天不敢眨眼似地看着楼珩谦的眼睛，只注意到了他没什么反应的表情，有些失落，忍不住垂了眼皮。
想着想补救就得放低姿态，他言不由衷地重复刚才的决定。
“既然你说以前的不算，那就不算！”
“可我不想做那种分手后就老死不相往来的前男友。”
又悄悄向上瞄了眼，期待的小心翼翼。
“能不能给我一个重当男朋友的机会？”
等着宣判的人这会儿只敢把视线定在楼珩谦的上半身，最多到喉结，怕被拒绝后管不住自己会丢人。
可他都快把那身铁灰色的休闲呢子外套看出花来了，也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心越来越沉，眼皮却掀得越来越高，直到撞进一双带笑的凤眼。
笑不仅在眼里，也在楼珩谦嘴角：“我没有前男友。”
看着他的笑，希望还在最底下沉着的甄天眼圈却红了。
“……我连前男友的位置都不配？”
“……”
楼珩满心无语无奈，可又被他可爱的心肝乱颤。索性上前把人拽进怀里，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楼珩谦自认没那么强大。
他会忍不住猜测爱人是不是爱他，对他的爱又有多少；会在男朋友不愿意公开和他的关系时患得患失；当然也会在发现对方有事瞒着他的时候焦躁不安，陷入猜忌……
尤其他和甄天之间的记忆不对等，仿佛地位都不平等起来。
他只能先想办法消除两人之间的不等，再一点点把甄天从壳里剥出来。
没人知道，这段日子他的耐心都快用尽了。
好在，壳里的人还算有良心，知道自己出来找他。
把人紧紧箍在怀里，楼珩谦叹气：“没有前男友，只有你这个现任。”
甄天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把他推开些。
有些懵地反复确定：“你不和我分手了？”
“我可没说过这两个字。”楼珩谦挑眉，“你说了？”
甄天眼睛亮了起来，紧紧抱着楼珩谦的腰，在他胸膛蹭。
“没说！没说！我不会说！永远不会！”
“最好记住你说的话！”
楼珩谦还算满意，揉了揉胸前的脑袋。
又一想这十几天他劳心劳肺，这个人还到处跑，让他几次借机路过小区和陶艺馆的时候都碰不到人。
开始不爽。
甄天的脖子被楼珩谦摸得发痒，忍不住躲了躲。
立马被镇压。
不满的男人睁着眼睛找茬：“躲什么？言而无信就算了，还不让抱？
“……谁言而无信？”
甄天这会儿仿佛劫后余生，不能容忍丁点儿质疑，连忙站得笔直。
“我哪次说话不算数过？”暗搓搓瞥了他一眼，“我也不会分什么场合！”
看他斜眼看过来的样子，楼珩谦心动得不行。微微弯腰靠向等着提问的人，对着白嫩的耳垂啄了一口，语调慢悠悠。
“谁不知道‘睡男朋友’是个动词就说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