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山边已经现出一片霞光，丝丝缕缕的雾气彷佛被染了浅金。
绕在甄天身边，给他裹上了一层薄纱。
他盯着一脸无辜的楼珩谦，蒙了层纱的杏眼没了初醒的困意，更显黑白分明。
分明到清清楚楚写着：他一句也不信。
楼珩谦笑了，凑过去：“怎么起这么早？想我了？”
“还行。”甄天向后微仰，和他拉开些距离，冷静开口：“毕竟三个小时前我们才说了晚安。”
而你没晚安。
“……现在去睡。”话题没转成，楼珩谦眨眨眼，低沉的声音带着暧昧，“一起？”
这次很成功，被撩了一把的甄天看着他，眼前这张脸就算一夜没睡依旧帅得让人心动，眼睛闪闪。
楼珩谦笑意更深。
“不行。”
甄天摇了摇差点儿点下去的头，无情拒绝。
“那套瓷还缺两件，我得盯着。”
“……”嘴角弧度收了回来。
从医院回来后，勘探工作步入正轨。
虽然医生叮嘱要多注意休息，但楼珩谦作为负责人，要参与挖掘，要调度还要和考古部门及博物馆接洽，从早到晚身边都是人，连吃饭都是将就着。而甄天也差不多，除了鉴定，把清理规整的工作也担了起来，不是在工地帮忙，就是在临时工作室处理陶瓷。
严格说来，这还是这个星期以来，两人第一次独处。
还要被放在工作后。
楼珩谦啧了一声，不爽得一点儿也不掩饰。
见他要直起身，甄天扫了眼还没什么动静的院子，伸手把身前这个人外套上的帽子扣在他头上，往下拽。
浓重的烟味中，他向前一啄，满嘴嫌弃：“呛。”
垂下来的帽子很大，压在眼前挡住一半视线，楼珩谦只能看到甄天微翘的唇线。
嘴角的热度还没散，他握住还拉着帽子的手，往怀里拽，低头就要继续。
甄天抖着睫毛控制呼吸，刚要顺势抬头，眼角余光中对面的屋门动了一下。
“不睡觉当然会头晕！”
用力推开他的脸，他后退两步，义正言辞地指指点点。
“你这身体素质太差了！”
楼珩谦侧身，看到齐刷刷站在房门口的三人组。
两个男生是被乔爱给夺命call醒的，眼还眯缝着，听到甄天的声音，瞬间清醒，连忙打招呼。
还拽了一下愣神的乔爱。
作为来观摩攒经验的唯一的女生，乔爱性格活泼，行动力也强，总喜欢冲在前面。
可现在不太敢冲。
作为资深优等生，她为了知己知彼，尽量表现好点儿不出错，来之前是专门恶补过这次勘探队的所有成员的。
到了甄天，资料太少了，唯一能找到的只有一些对他颜值的吹捧，以及一些网友的磕cp言论。专业方面除了知道他开了家口碑不错的店，其他一概没有。
这就造成了，一开始她对这位看起来同龄的陶艺馆老板有些微轻视。带着想和开后门的人别苗头的心思跟着他，然后被疯狂打脸。
打到她心服口服，彻底成了甄天的迷妹。
也在短短几天内成了他和楼珩谦帖子里的活跃账号，虽然知道大家是圈地自萌，但只要发现两个人同时出现，还是控制不住两眼发光地找蛛丝马迹。
可惜却发现他们各干各的，连话都没怎么说。
本来以为只能自己脑补了，没想到一大早给她来了这么大个惊喜！
跟着两个同学边走边小声确认：“你们看见了吗？他们是不是就是不对劲？！”
两个人好像叠在一起了吧？扶一把不需要脸对脸吧？
“又来了！不是跟你说了？别看网上那些小道消息！我们男人的友谊你们女生不懂！” 两人很有经验的架势，“脸对脸怎么了？多正常！”
男生并没有控制音量，斩钉截铁的话飘了过来，楼珩谦眉梢微挑。
而乔爱看他们那么肯定，想到确实有看过一些男生没什么下限的玩笑，被说服了。
注意力放到甄天刚才的话上。
“教授您没事吧？”
看着楼珩谦的眼神就像他是个体弱多病的老年人。
“……晕了一下。”楼珩谦笑笑，看向若无其事的甄天，挑眉，“身体素质是得提高。”
甄天心虚转开视线，认真欣赏冲出山边的太阳。
感叹着教授真是辛苦，三个人站到甄天旁边，掩不住的求表扬。
“甄哥，昨天的问题我们想通了！”乔爱激动，“还有两把瓷勺！”
“而且就和你说的一样，在6号坑！”两个男生也眼含崇拜，“今天肯定能找齐！”
这段日子他们帮忙打下手，学到了不少东西，尤其跟着甄天的时候，第一次完完全全感受到了陶瓷的魅力。
这种在感兴趣的领域里徜徉的感觉太让人着迷。
他们迫不及待地想多体会体会。
甄天能理解他们的积极。
毕竟他这段日子也一直在兴奋中。
和之前的猜测差不多，这个墓葬群里葬的人属于一个新的朝代。
从棺木规格和陪葬物品上，可以看出它们延续了宋朝皇室墓的一些特点，尤其是陶瓷，即使几乎找不到完整的，但这段日子恢复的器型到花纹隐约有着和宋代龙窑制品相似的地方。
可和接下来的元朝没什么关系。
而之所以可以判定它是一种相对独立的历史，除了楼珩谦起初提到的那种花纹，更重要的依据是甄天发现的一整套黑瓷。
完全不同于以往任何年代的烧制手法和底材，让那套从酒杯到枕头的套瓷一出现就牵着所有对陶瓷热衷的人。
而他幸运地可以参与其中，看着它们一点点被挖出来，并且有机会帮它们回到最初的光彩！
想想都睡不着！
所以本来就不安稳，还隐约听到楼珩谦的声音，就起来抓了个现形。
眼巴巴的三个人无声催促中，甄天看了眼楼珩谦。
“我知道。”楼珩谦笑，“补眠。”
“嗯。”
甄天满意，决定带着跟班去清点昨天挖出来却没来得及整理的器具。
没走成，被捏着指尖拽了回来。
楼珩谦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抬高他的下巴，拇指缓缓蹭过他的嘴角。
“沾了东西。”顺势摁了摁殷红的唇，“干净了。”
然后笑着对睁大眼睛看他们的三人道别，回了院子。
耳垂微红，甄天肃着脸，转身走了。
并没有看到甄天脸上有东西的乔爱，怀疑地看向刚才还在说正常的同学。
“……男人的友谊？”
眼光疯狂闪动。
你们正常一个给我看！
两男生互看了一眼，同时转头拉开距离。
是有点不对劲？
而一到清理室就忙着工作的甄天小心翼翼地把洗液轻柔地刷在土痕上，压根没注意乔爱时不时飘过来的打探目光。
他把最后一个净瓶清出来摆到架子上，余光一扫而过，眉头就皱了起来。
“昨天谁最后走的？”
听出甄天难掩的严肃，在其他桌上忙着的三个人一愣，停下了手里的活儿。
“是我。”乔爱疑惑，“怎么了？”
5号坑是墓坑里最大的一个，除了常见的几样陪葬品，还发现了几块儿刻着图案和特殊字迹的石碑。算是相当大的发现，所以下午博物馆的人会先来交接，把石碑暂时存放过去。也因为这个，昨天楼珩谦把老教授们劝回去休息，带着体力比较好的几个人一直忙到凌晨三点，才把所有需要运走的东西规整完。
其中并不包括陶瓷器具。
甄天点了点台上摆好的套瓷。
“少了一件笔洗。”
“怎么可能？！”乔爱慌了，“我昨天锁门了！还晃了晃确定锁好才走的！”
清理室实际上只是一间相对封闭的屋子，除了门，只在后墙的顶部开了一扇很小的窗户来通风透气。
甄天选这间屋子当工作室，一是为了刚出土的这些瓷器能尽量不接触阳光，另一个原因是安全。
毕竟相比较那些大件的陪葬品，这些陶瓷，尤其是以小件儿为主的这套黑瓷，很容易被带出去的。
可还是没防住。
少的那件山水红花笔洗保存相对完好，即使长埋地下也没有被侵蚀太多。清理出来那天，甄天还专门给他们讲了这种笔洗的制作方法。
所以三个人都很清楚它的制作有多来之不易，与不能复刻。
乔爱急得哭：“甄哥，我真的——”
“我知道。”
这段日子，甄天当然看得出来他们对陶瓷的喜欢，丝毫不怀疑乔爱的细心。
其他两个人也慌，那可是国宝！
没了主意。
“得找楼教授——”
“先不用。”
甄天看了眼不可能通过的窗户，走到门边检查门锁，发现丝毫没有损伤。
默默算了下时间，就拿出手机报了警。
“跟我下趟山。”
山下的临名村在呼啸的警笛声中炸了锅。
村长带着警官和甄天四个去了村尾的林大伟家。
考古队租的院子，就是他家的老宅。
“我家大伟不在！”林大伟的妻子牛娟看起来就精明，堵了门不让进，声音尖利，“他出去打工一年没回家了！村子里的人都知道！”
两个民警满脸严肃：“请你配合调查！”
说着就要强硬进去。
牛娟直接往地上一坐，拉着他们的腿大哭大闹：“警察打人了！快来人哪！”
村长一看这架势，知道肯定有事儿，连忙上前扯她：“你别妨碍人家警察同志办案！快起来！”
“我家大伟不在！不能让男人进我家！”牛娟咬紧牙关就是不放手，“谁也不能进！”
乔爱气得牙痒，要上前理论，却发现甄天没了影。
转身要问，只看到两个男生一脸震惊。
她纳闷儿地顺着视线看过去。
一个修长的身影从高高的围墙上一跃而下，动作利索干净地如履平地。
“……”
三个人一对视，立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上去吸引牛娟的注意力。
甄天微微屈膝落地，跑进里屋，在身后的尖叫纠缠声中推开门，果然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背着个书包正在跳窗。
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把人拉了下来，另一只手向上一扯，没让书包落地。
林大伟被吊着，连忙低声求饶。
“兄弟，东西我没碰！你拿走！饶我这一次！”
怎么也没料到明明等了一夜才等到的机会，就这么一小会儿就被抓到了。
这些考古的人都不睡的吗？
越想越憋屈，更加用力的挣扎起来。
“我真的只是看看！马上就会送回去的！”
动作间踹到了床边的架子，一个厚厚的黄色信封掉了出来，散落一地照片。
全是红花笔洗的细节照，各个角度拍得清清楚楚。
甄天眉眼一沉，握着书包的手更紧。
“这些照片谁让你拍的？”
“没人让我拍！”林大伟眼睛转了转，“我就是觉得好看！啊——”
甄天踩住他的手。
疼得林大伟立马改了口：“是个老头儿！他让我拿件东西拍个照，就给我五千块钱！”
所以他就拿着偷偷留的备用钥匙趁没人进去了，找了个最完整的，怕开灯招来人，就把东西带了出来。
想着拍完照就送回去，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能挣到钱。
甄天还要再问，警察冲进来。
牛娟紧跟着，还在一哭二闹地拉人。
看到屋里忽然多了人，一惊，再看林大伟被制住，知道到手的钱要飞了，说不准丈夫还要坐牢，气急败坏下就冲了过去。
“哎！你干什么！”警察连忙上前，却一下没拉住。
怕摔到笔洗，甄天握紧书包，要后撤，却被林大伟用力拽住。
眼见着满是泥土的指甲抓向甄天的脸，乔爱尖叫：“小心！”
甄天最大限度地侧了下身子，指甲划过他的下颌，尖锐的痛感落到脖颈。
血溅了出来。
警察终于制住大喊大叫的牛娟。
乔爱三个人也跑到了甄天身边，看他脖子上深深的血痕还在不停地渗血，着急。
“不行，得去医院！”
被挡住的牛娟先是骂林大伟不中用，然后就对着甄天四人吼。
“拍个照怎么了！你们把东西挖出来不就是让人看的嘛！拍一下会死人啊！你个&*%……”
污言秽语层出不穷，根本不听警察的警告。
乔爱觉得对付女人还是得女人上，张嘴就要对骂。
甄天沉默着上前。
牛娟被吓得立马后退，停了叫骂。
可甄天压根没看她，随手擦了下流下来的血，猛力一拽，在林大伟的痛呼中把书包拿了过来。
然后走到角落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照片，一张张收进信封。
低垂着眼，声音浅淡平静。
“会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