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内的电视开着, 响着欢快的音乐声,猫和老鼠互相追逐,音乐开始紧张, 鼓点变得密集, 让人的心也跟着高高悬起。

  紧接着,节奏慢慢变缓, 让人听着也不由得开始松口气, 再转头一看,聪明的老鼠果然凭借自己的智慧逃脱了追捕。

  从野地里捡回来的狸花猫, 娇娇气气养了一段时间, 虽然性子难掩桀骜,但依然比它野外的兄弟姐妹们亲人很多。

  它从温暖的窝里爬了出来,似乎是对电视里老是跑个不停的老鼠很感兴趣, 四只爪子来回交换着跟着它跑,尾巴时不时摆动着,发出细嫩的“喵呜”声。

  封成言握紧桌子底下的拳头, 修剪得圆润整齐指甲深深陷入肉里,透出尖锐的疼痛。

  这一集的进度条拉到了最后, 画面停止播放, 客厅重回安静,氛围却低沉得可怕。

  封成言坐在那里, 耳边隐隐约约能听到厨房内传来的欢声笑语,柰柰的声音非常独特, 宛若一块透明的冰糖, 乍一听没什么得趣, 再一尝, 才能发现是流蜜的甜。

  他开始期待起今天的晚餐, 哪怕是要与刚刚起冲突的封钟文一起,也觉得无所谓。

  一直没等到他开口,刚刚和儿子发过脾气的封钟文放低了声调,状若不经意地又挑起了话头,“我联系到了美国那边的专业团队,有时间可以带小江去看看,记忆的事情马虎不得。”

  封成言凝眉:“约瑟夫教授的诊断是,柰柰的记忆有自行恢复的可能。”

  封钟文却道:“那他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你们俩就这样一直分屋睡着?这算个什么事情。”

  天渐渐暗了下来,家里的佣人远远地打开了客厅的灯,垂坠而下的六顶小吊灯打出暖黄色的光,照在封成言五官立体的脸上。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一种无力感席卷全身,纵然不想承认,但他的爸爸还真是有本事,老是能把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翻到他的面前。

  “您老管天管地,现在还管我睡哪儿?行了,我们俩之间的关系好着呢,不需要你们操心。”

  或许是提到了爱人,他的语气不再像刚刚那般冷淡,倒是平静了很多。

  封钟文盯着面色沉稳的儿子,似乎是在思考他话中的可信度,随后又说:“老是这样分房,对饭饭他们成长不好。”

  封成言失笑,“就是您的好孙孙,人小养得惯,又喜欢撒娇,最喜欢和爸爸一起睡。”

  “呀?怎么会这样?”

  封钟文惊讶出声。他的孙孙一直乖得不得了啊!又听话又懂事的。

  封成言将两老带回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归置好,垃圾收拾走,碗碟筷勺尽量堆放到一起,衣服又另外做一堆,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桌子上不停的动着,素戒在灯光的照耀下,冷不丁的朝人发出璀璨的光。

  他开口,说道:“我把饭饭和粥粥一直丢给保姆,养得在我面前独立又懂事,哭闹更是极少数。我承认,我曾经为他人的懂事感到很自豪欣慰。”

  封钟文微微一愣,想不通其中的逻辑,不解地问了一句:“对呀,又听话又懂事,多好的孩子啊……”

  封成言笑了一声,拿起桌上的湿纸巾,开始仔细地擦手,“父亲,孩子,尤其是幼小的孩子,会本能地需要双亲的照料安抚。他不会对你撒娇,不会和你提要求。你认为,他们是爱你,还是不信任你?”

  封钟文蓦地睁大了眼睛。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向来稳重沉静的表情像瓷质的面具,突然龟裂开,他明白了儿子话中的深意,但却无法接受。

  “成言……你……你怎么能这么说。那……那当然……当然是爱呀!?”

  “对。”封成言点头,“那是你的爱。”

  灯光深深浅浅,打在他的身上,衬着他有股说不出的淡漠。

  他接着说:“而我现在想换一种方式。我的爱造成了错误,柰柰有时也会溺爱孩子。但这是世上,本就没有绝对正确的事。我们早就做出了选择,组成一个家庭,对所有人付出责任与爱。”

  封钟文呆在了原地,久久没有开口。

  他这个儿子,从小就算不上有多么贴心。

  封钟文出生在富贵人家,是实实在在含着金钥匙出生,那时家中早已根基深厚,又恰逢变局,掌权的老太爷将家中的资产把得稳稳的。

  珠玉金银、地皮房产等等,总是要比资金时时流动的产业来得要更加稳妥,对家中子弟的要求,也只剩下了“安稳度日”这一条。

  但偏偏封钟文是个叛逆的,他想做生意,想要做出一番大事业,向家中同辈夸下海口,日后一定要让人刮目相看。

  先时凭着一股闯劲,确确实实作出了一番成就,也凭空做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牌子,但要想再往上走,就明显感到困难许多。

  自己努力地往前冲,还不忘带着自己的孩子。封成言小小的年纪,先是丢给保姆和家庭教师,读了几年书,后来又是海外留学。

  他恨不得,生出个商业奇才来。

  对儿子确实是关心,却不是很关心他今天吃了什么,又为什么感到生气。却只是想着,这门课应该早早给加上,那门成绩不好再请个老师回来晚上接着学。

  从小娃娃起,封成言确实展现出了与众不同的天赋,到了大家所谓的青春叛逆期,也是极其的严谨自律,从没给家长闹出半点烦心事。

  后来,归国接掌家业,把父亲手上中不溜秋的牌子做到全球一流,这成绩谁不夸一两句。

  那段时间,封钟文确实是觉得,是自己做梦都要笑醒的欢喜,这儿子是上天赐给他的宝贝。

  另一半选得也好。

  人虽然不是什么好出身,但他们家也不看重这些东西,联姻带来的利益也不大,还不如直接挑个自己喜欢的。

  人他也查看了,是挺乖巧的小年轻,长得眉清目秀,待人和和气气的,小小年纪事业做得有声有色,又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这娃娃还是个双性,可能以后都不需要考虑科技产子了。

  他老是觉得,洋人搞出来那玩意儿,不太靠谱,说不定生出来的娃娃,笨笨的,没自己儿子聪明。

  人见了一面,他又细细查了几遭。

  越看越满意,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随后就是婚礼,虽然办得不大,但好歹是把亲戚朋友都凑齐了,也算是过了明路。

  没等几个月,那边就传来了消息,儿媳妇好像是怀上了,他带着吴书敏连夜赶了回去,趁着大家都忙,忙前忙后照顾怀孕的小江。

  他自己偷偷问了医生,好家伙,这肚子里怀的是双胎,这可真是大宝贝砸到了头上。

  他实在是满意得不得了。

  觉得自己这一生,真得没啥不满意的了。

  但变故往往发生得就是那么突然,两人不知道为什么吵了一架,小江跑出去被车撞了,躺在床上人事不省。

  医生专家不知道找了多少批,国内国外的法子都用尽了,就差没去找神婆回来跳大绳了——吴书敏想过,他给阻止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背着他干过。

  儿子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多次拒绝他们留住。他想着,这可能也是正常反应。

  他有时候也觉得不对,儿子对他们过于冷淡了,但又一看,公司的业绩蒸蒸日上,家里的两个小孙孙也是同样的乖巧可爱。

  他渐渐地也就不再想了。

  说不定哪天小江醒过来,儿子又好了。

  直到今天,封成言在他面前毫无遮拦地说出了这几句话,亲手击碎了他自欺欺人的假象。

  他的孩子,对他有怨恨。

  客厅里,长久的沉默蔓延着,小毛团子见电视里的画面很久没动了,无趣地甩了甩尾巴,翘着爪子伸了个懒腰,踏着欢快的步子,跑到了两脚兽的身边。

  封成言摸了摸手里光滑的皮毛,双手搂着揉了两把,说道:“厨房那边差不多了,吃晚饭吧。”

  说着,他抱起猫走开了。

  江柰戴着手套,端着砂锅从厨房里走出来,脸上笑意盈盈,看着干净整洁的桌面,说:“呀,桌子已经收拾好了。”

  又问道:“妈,在矮桌上吃行不行,也省得饭饭他们爬上爬下了。”

  吴书敏从他身后绕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盘炒好的龙井虾仁,看了看,直接放到了矮桌上。

  又把一旁的防烫垫扯了过来,道:“柰柰,你别用手端着了,赶快把锅放上来,咱们就在这吃了。”

  后面的两个小团子,踢踏着脚步跟在爸爸后面,一心想要帮忙,但无奈人小手更小,手里抓上几把筷子,已经是非常棒的成绩了。

  看宝宝绕着桌子转,在江柰的指挥下整齐的把筷子放好,又看着最后的成果,笑得乐不可支,仿佛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吴书敏是越看越欢喜,觉得自家的这两个孩子简直就是小天使,又看向一旁的父子俩,不满地说:“厨房里还有菜呢,你们俩也动动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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