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最后一节是公开课,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坐在阶梯教室里,即使过程没多少提问和互动,杨乔也觉得吵闹,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结束的时候,他趴在桌上补觉。

  钱唯拍着他的肩把他叫醒:“杨乔,你男朋友来了。”

  他迷迷糊糊往门外瞥了一眼。

  陈进穿了一件黑色的冲锋衣,阎王一样阴着脸站在门口,看见他目光投过来后,又离开了门口,走出了视线。

  钱唯语气暧昧,表情八卦,以前他说起陈进也是这样,杨乔从来没让他别这么叫过,不反驳也不透露更多。

  现在再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尖锐刺耳,一股烦躁之感从心底钻出来。

  他打发他走:“我知道了,你先走吧。”

  杨乔起身,往窗外看了一眼,下面是冰冷生硬的灰色水泥地,挖了两个稀疏的坑种着木兰树。

  三楼,他跳下去的话会骨折吧。

  眼下只有前门后门两条出路了,无论他走哪一条,都避免不了和陈进碰面。

  杨乔不是害怕,只是单纯地觉得烦躁。

  他索性又闭着眼趴着睡了半个小时。

  陈进一直在等着,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有耐心,他知道杨乔需要补觉,他很累了。

  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是因为,所有的事情,他要一件件解决,近在咫尺的第一件,却因为杨乔的迟迟不出来而变得抓心挠肝一样刺激着他。

  见杨乔终于慢悠悠地晃出来,他眼底闪过幽怨的光,逐渐又变得委屈。

  杨乔见他身后还跟着林有志,变得更加没什么耐心,多余的眼神不给任何一个人,他直接问:“什么事?”

  陈进抬了抬下巴,示意身后的人上前说话。

  林有志蹑手蹑脚地走上前,脸倏地变得通红。

  他充满怨念地瞥了陈进一眼,气愤又不甘心地瘪瘪嘴,不情不愿地说:“对不起昨晚说了那些话,我没跟他上过床,那只是我因为嫉妒编出来骗你的。”

  杨乔还是面无表情,他已经没法去相信了。

  倒不如说林有志说这些违心的话,是陈进威逼利诱他来撒了个谎更容易让人信服些。

  他没任何反应,眼睛都没眨一下。

  陈进见状示意林有志继续说。

  林有志哪还有话说,让他来道歉已经是很没面子的事了,还是和杨乔这种人道歉。

  要不是陈进威胁不来解释就和他妈说把他送回美国,他打死也不会拉下脸做这种传出去会被人笑掉大牙的事。

  憋了半天,他破罐子破摔地说:“所以他技术不好这事,不是我的错!”

  陈进眼睛瞪大:“你——!”

  林有志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气冲冲跑下了楼。

  杨乔沉默了片刻,轻轻吐出两个字:“有病。”

  陈进把手从兜里抽出来,局促不安地说:“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杨乔说:“不要搞纠缠那一套,我希望好聚好散,就当这段时间是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陈进快被气笑了,他怀疑杨乔昨晚一定偷偷喝了酒,现在酒精还留在他体内作怪,才导致他说了这么多神志不清的话。

  昨天还好好的两个人,才过去不到二十四个小时,怎么搞得像他成了杨乔杀父仇人一样。

  “那你知道我的需要吗?”陈进问。

  “不就是希望陪你演一场久别重逢的深情戏码吗?你如愿了。”

  “你说谎!”陈进暴喝了一声,眼眶已经泛红,他几乎是掐住了杨乔的手把人强行转过来,让他面对自己。

  “放开!”杨乔也不甘示弱,又一次甩开了他的手。

  陈进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去,理智稍微回笼,他妥协一般说:“好,我们都需要冷静,我这几天不会再来烦你,你也不要再对我说那两个字了,之后我们再谈。”

  陈进右眼皮跳了一下午。

  下班回到家的时候,发现搬家公司的车已经在楼下了,他上楼,看到自家走廊堆了四、五个搬家打包需要用的纸箱。

  他走到门口,穿着印有某某搬家公司工装的几个人似是在清点最后的东西。

  杨乔抱臂斜靠在墙边,见他来了,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冷静地说:“我家的钥匙。”

  这还是今天以来他第一次正眼看陈进,于是陈进没动,希望这样的时间能持续久一点。

  他从杨乔的表情里已经汲取不到任何回心转意的温度,似乎他想分手、搬家,是早有预谋的事情,就像当初怎么也不肯把之前的租房退掉一样,也是在为今天的一切留退路。

  陈进的心骤然冷下来,一片死灰。

  杨乔把手收回,点点头:“行,我换锁。”

  “等等。”陈进从兜里掏出已经被握得温热的钥,还给了他。

  两天后,陈进要的资料已经送来了,为此他还特批助理往南城去了一趟。

  陈进看着桌上厚厚的密封袋,纠结着要不要打开。

  他在办公室来回踱步,像在阴暗的森林里迷路一样毫无方向。最终他还是拆开了封口。

  ……

  在没联系的这一个多星期里,陈诚来了陈进这儿一趟。

  他用极其不满意的语气看着气定神闲实则已经万箭穿心的陈进吐槽:“你这几天发什么疯,我听到风声说底下的人都快被你骂得不敢来上班了。”

  陈进雕像一样冷漠生硬地反驳:“你公司招的人就这点心理承受能力的话,怕是离倒闭不远了。”

  陈诚眼睛一眯:“……你说什么?”

  陈进手机突兀响起,是陌生号码。

  他接通,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好,这里是光明游泳馆……”

  陈进打断他:“不需要。”

  他准备掐电话,那边又说了一句话,像开了倍速一样快:“请问你认识一个叫杨乔的人吗?”

  陈进像启动程序的机器一样后背募地离开了座椅,挺直了腰身,他清了清嗓子,说:“我认识,他怎么了?”

  “他的电话里只有你的号码是存了名字的,他在我们馆里昏倒了,没什么大碍,就是还没醒,我们这……也不好一直守着他……,你看,你能过来一趟吗?”

  “好,我马上就到!”他挂了电话不由分说就冲了出去。

  留下看穿了一切的陈诚独自沉默。

  陈进匆忙赶到馆内的员工休息室,看到杨乔安静地躺在简陋的折叠床上,脸色煞白,身上只盖了一条蓝色浴巾,露出小半个白皙的肩膀。

  焦灼的心在见到本人后仍没能平静下来。

  他慌张地把身上的外衣脱下,盖了上去,随便拿了个塑胶凳坐在了旁边。

  眼下正是深春,还没来得及入夏,水下像被冻过一样寒冷,怎么就突然想学游泳了呢?

  几天不见就瘦了一大圈,看来离开他的厨艺还是不行。

  他把手伸到杨乔额头上探了探,一片冰凉,这样下去非感冒不可。他掀开他身上的遮挡物,准备先把人带回去再说。

  视线突然被一小块青色的印记吸引过去。

  那是在杨乔侧腰的地方,是刺青——纹了一个拇指大小的字母“C”。

  陈进霎时僵在了原地,脑子里白光一闪而过,空空荡荡什么也不剩,突然一个字母“C”凭空冒出,接着是大大小小各种的“C”。

  难怪,难怪他每次都要求关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