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进震惊地看着她,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把搭在杨乔肩上的手收回来,扯了扯衣襟。

  乔芸也松开周凉,理了理仪容,颇有丈母娘见女婿的淡定自如感。

  杨乔脸色如同粉刷的白墙一样,眼神刹那间就黯淡下来。

  他控制不住地浑身战栗,一股强烈恶心的呕吐感从胃里反了上来。

  乔芸在金城的几年生活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完全变了一个人。她已经失去了灵魂和自尊,不顾脸面,像是披着乔芸皮的恶鬼一样,此次都能带给杨乔致命一击。

  再待下去他真怕自己把一切真相都抖落。

  心里已经不能承受更多,杨乔嫌恶又可笑地看了乔芸一眼,没有一丝犹豫转身就走。

  陈进要追上去,手腕被乔芸拉住,她颇有些急躁地说:“陈总,我们能谈谈吗?”

  “陈进!”

  不远处传来杨乔的一声暴吼,所有人都被吓得一哆嗦。

  他声音里夹杂着无处宣泄的怒火与慌乱,从来没一刻像现在这样熊熊燃起又来势汹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海面上的浮木,是命令更像是恳求陈进——走!

  “阿姨,下次,下次有时间再聊啊!”陈进挣开束缚,拔腿朝着杨乔追了去。

  杨乔眼前一片朦胧,几乎是跌跌撞撞擦碰着人群走到了酒店门外。

  他是坐陈进的车来的,眼下不知道回家该往哪个方向,随便向着右边的马路埋头冲了出去。

  他听到后面有人在叫他,但是脑子和行动像两个完全不听使唤的物件,根本停不下来。

  他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这个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又奢侈,实则充斥着恶毒、指责、虚伪的鬼地方。

  手臂被拉住,陈进气喘吁吁地说:“你是打算走回去吗?”

  他开始给司机打电话。

  杨乔低着头始终一言不发,陈进一只手在他脸上慌乱地抹着,眼睁睁看着他眼泪滴了一地。

  他掐着下巴把杨乔的脸扬起来,上面已然泪痕蜿蜒,水光一片。

  陈进有一瞬间的错愕。

  他擦的速度快要赶不上杨乔眼泪冒出来的速度,“你怎么了,等了她这么多年,现在见到她不开心吗?”

  杨乔把脸偏到一边,小声嘟囔:“你什么也不知道……”

  “你说什么?”

  车来了。

  刺激不断从脑子里冒出来,从沸腾血液里翻滚起来,脑子里像是有上百个小人在乌乌泱泱地争执着。

  杨乔想要逃避,急需一个填满内心黑洞的东西,以压制住那些不怀好意的、刺耳的声音。

  他在车上就迫不及待和陈进接起吻来。

  热情程度把陈进吓懵,很快陈进就反客为主。

  后座水声涟涟,温度比八月盛夏的太阳还炙热,呜呜咽咽的动情声不断从两人嘴边溢出。

  司机脸红心跳,车速一下子提高了不少。

  一直到电梯杨乔都没松手,勾住陈进的后颈迫使他弯下腰来。

  杨乔激动的样子过于不正常。

  这是陈进的第一反应。

  几次想叫停的声音被淹没在唇齿之间,杨乔恍若未闻,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手指滑了几遍才打开指纹锁,玄关处掉落杨乔的卫衣,再往里,是陈进的大衣、衬衫……

  床单被打湿,不知道是第几次高吵。

  陈进一遍遍地问:“我技术就那样吗?”

  “技术不好吗?”

  “是谁才能让你在床上出现这副样子,叫我……叫我……”

  杨乔像条泡开的海带一样痉挛瘫软,逞强叫着:“陈进,陈……进,使……劲……”

  他往陈进的肚子上一摸,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怎么了宝贝……”

  “你的……腹……腹肌呢?”

  陈进一愣,差点不行。

  非要在这个时候提醒他吗?

  他只是因为太忙了,荒废了一个月没练而已,肌肉消失得有这么明显吗?

  他太大意,以为像平时一样睡去就行。

  以至于他在半夜捞人摸了个空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察觉出不对劲来。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瞥见一个弓着腰的黑影,颓废得如同鬼魅一样搭坐在床边。他试着叫了一声:“杨乔?”

  毫无音调起伏的沙哑声线嗤笑了一声:“真是让人讨厌。”

  如果不是昏沉的脑子被这句话震惊到清醒,陈进要怀疑自己还在梦中了。无论是举动还是说话的语气,都不足以让他相信旁边这人是杨乔。

  那声音太小,陈进只依稀听到两个音节,充满了绝望和苦楚。

  “……什么?”陈进靠近。

  “骗子。”吐字变得艰难,几乎是用气音。

  陈进扶上他的肩膀,一片冰凉,不知他是什么时候醒的,又在床边枯坐了多久,身上只潦草地披了件白衬衫。

  “你怎么了?”他打开灯,三两步跳跨到杨乔身旁,紧挨着他坐下,把被子扯过来包裹住他的身体。

  他想起那次杨乔和他说的“可能你也就见不到我了”,心脏剧烈跳动,变得惊悚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讨厌你,讨厌自己,讨厌所有。”

  杨乔的眼睛像盲人一样,不聚焦,没有反应,呆呆地看着地板。

  “你不会真傻到,以为我是真的和你复合了吧?”他的语气像是被风吹落的枯叶那样轻飘飘又不容置喙,“我很讨厌你,我们分手。”

  “杨乔,你怎么了?”陈进拉过他的手,想把他从梦魇中拔出来,这不是杨乔……

  “我不会和你分手的,有时候事都可以说出来,我会解决。”

  “呵。”杨乔站起来,在陈进疑惑又惧怕的目光中一件件把衣服穿好。

  “你要去哪?”

  “分手。”

  “太晚了,你冷静一点。”

  “分手。”

  前额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杨乔的眼睛,陈进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让人感觉他站都快站不稳了,仿佛骨架血肉正在一件件破碎。

  陈进的心像是被尖刀刺了一下。

  “不分。”

  他试着商量:“现在太晚了,你出去不安全,你要是不想看见我,我今晚睡沙发,明天起来我们再谈,好不好。”

  杨乔还是没反应,他把人按到床上的时候也像个木头人一样任由摆布,他给他强行盖上被子后走出了门。

  走到门口又听到那句若有若无的“分手”。

  陈进脚步一顿,深深地叹了口气。

  今晚发生的事……

  林有志,还有乔芸,杨乔的妈妈。

  既然是他妈妈,那年会那次遇见的时候怎么没说呢?没认出来吗?

  他之前听杨乔说过,他妈妈在他还没上初中的时候就离开了。

  那她怎么会有一个那么大的孩子?

  疑云像一把大铁锤从天而降,打得他措手不及,无力翻身。睡意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了,留下无休止的强烈心跳,陈进手心潮湿,在门外站了许久都还在发抖。

  他拿出手机,给助理打了个电话,他要乔芸的所有信息,包括在南城的和她到金城后发生的一切。

  他挂了电话,又给林有志打了过去。

  那边接通,听声音还在狂欢,陈进冷冰冰地说:“我明天给你发个地址,你过来一趟。”

  “什么地方?”

  “你来了就知道。”

  挂了电话,心神不宁的感觉更加剧。万一明天他醒了,里面的人跑了怎么办?

  陈进不放心,索性在卧室门口背靠着坐下来,不曾想就这么坐到了天亮。

  天际才刚刚透露出一点光亮的苗头,卧室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门被打开,陈进及时伸出一只手往后撑住才没倒下去。

  杨乔俯视着地上的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他绕开陈进走了出去。

  陈进站起来发现脚麻了,一踮一跛地跟在后面小跑着,追上杨乔拉住他,“你去哪?”

  杨乔一个眼神射过来,刺得陈进心一紧,那目光像是在告诉他:你没必要知道。

  “你昨晚……”

  “我说,分手。”此刻杨乔的脑子像是接收信息准确无比的雷达一样,马上就回答了他。

  “我晚点会过来收拾东西,你要是觉得不合适,我现在打电话让搬家公司的人来拉走也行。”杨乔已经开始掏手机。

  陈进一把制止住他的行动,目眦欲裂:“我说,不分。”

  杨乔把他的手重重甩开,周身因为体力不支开始轻微摇晃,他大吼了一声,嗓子又疼又痒,已经是破音的程度:“你没资格!”

  陈进游移不定地说:“你当初……当初答应过和我和好的。”

  “你还不明白吗?” 杨乔冷笑着说:“那都是假的。”

  他的嘴唇已经苍白,干裂起皱,笑容再扯得大一点,鲜血就要冒出来了。

  陈进像被雷击中一样僵在原地,刚到唇边准备反驳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杨乔把目光移向阳台,自从他答应搬过来后,那两盆茉莉也一并带了过来。

  但是他记不清已经多少天没给那盆从苹湾起就一直带着的茉莉浇水了。没等到夏天来,它已经也两三片叶子开始枯萎。

  杨乔拖着疲惫不堪,隐隐作痛的身子定睛看了许久。

  “茉莉,莫离,可是我每收到一盆,就事与愿违一次。”他苦笑着,语气里满满的嘲讽。

  陈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想说,不是那样的。

  “那盆花,我不喜欢了,你扔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