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亲征乃是大事, 除了战事所需粮草筹备,盔甲武器检查,行军布阵商讨, 一系事情忙下来少说也要月余。而在这期间, 元怿每日除了同众将商议战事,便是将岁安留下交待政事。岁安如今日日跟着元怿,除了睡觉回她自己宫里, 几乎全泡在乾阳宫和龙乾殿, 一点点学着元怿如何处理朝政,朝局布政在过去元怿已让洪明昭教授过她, 如今上手虽稍生涩但慢慢的也能像模像样的处理妥帖。

  公主监国前所未有, 前朝大臣碍于皇帝威压尚能隐而不发,后宫内眷可就没这么好糊弄。监国旨意下达当日,大长公主便将皇帝请到了清宁宫。

  清宁宫中, 云卿屏退众人,只留小竹子侍立在侧。两人相对而坐,元怿一盏茶喝下, 她仍旧不发一言。元怿轻叹,唤了一声:“阿姐啊。”

  云卿本带着些气, 朝中可打仗的将领不是没有,梁忠将军又未年迈, 怎就非她御驾亲征。“御驾亲征实在危险,皇帝非去不可吗?”

  若有皇子代劳元怿自不用亲去, 让宗室子弟代劳也可, 但亲征之功必会壮势, 对岁安来说则是莫大的威胁。她最开始也想过让岁安去, 可思来想去到底不放心, 岁安从未带兵打过仗,一来就是出讨蛮般,危险还是不小。

  “蛮般滋扰我国多年,这次建交又无诚意,与其如此不如一劳永逸。”元怿知道云卿担心自己,耐心哄道:“阿姐放心,有梁忠侯伯川他们在,再说朕也是正当年的岁数,皇爷爷四十尚出征突厥连征十三地,朕比皇爷爷当年可要小上不少。这次,我会做好万全准备,不管是对外还是对内。”

  说到朝内,云卿这话就不得不说了,“元怿,公主监国实在前所未有,阿姐知道你的心情,若你……”话至此顿住,她给小竹子一个眼神示意,后者会意向元怿颔首继而退出宫殿将殿门关严。

  “你有难言之隐可以和阿姐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阿姐。”话到嘴边元怿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这个决定出来她便知道任何人她都可以以权势威压,唯独阿姐不可。

  云卿自己亦早有猜测,见元怿如此难以启齿心里的猜想便更确定了八/九分。“阿姐替你去寻刀老前辈吧,若还是不行,我们可从宗族里过继一个年岁小品行好的男孩子养在皇后那里。岁安她毕竟是个公主,将来要面对的她能承受的来吗?”云卿颇为心疼的握住元怿的手,当年战乱,还不知她受了怎样的苦楚。

  元怿一时语塞,阿姐这是当她身子不行了。她深吸一口气,略一沉吟转而问道:“阿姐是觉得女子当政于世俗伦理不可?还是女子本身无有其才?”

  “你该知道阿姐不是论调女子无才便是德之人,但世俗当前,岁安毕竟只是一个公主。”

  “阿姐,岁安没这么脆弱,且若岁安才可治国,四海安平,天下尽可臣服。再说,还有我在。”元怿说着挺了挺腰背,“我再活个三五十年不成问题。”

  云卿看着元怿,终是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问出口:“元怿,我知你疼爱岁安,但她毕竟不是你和舒月亲生的,宗室里的孩子这么多,扶持任何子侄都比扶持岁安要容易的多。日后青史之上也只会书赞你是中兴之主,绝不会污你骄纵爱女……”

  云卿没说下去,元怿却替她说完,“骄纵爱女、罔顾伦常、女子主政,祸国殃民。”

  云卿的无奈元怿看在眼里,她又何尝不知阿姐所说。“阿姐,你觉得我是个好皇帝吗?”

  “当然。”云卿几乎不假思索,这些年元怿如何勤政爱民,励精图治她都看在眼里,除了子嗣问题,她对元怿再无任何担心。

  “阿姐,若我说,我其实是个女子,你说,我还是好皇帝吗?”

  云卿本还没当真,可等看到元怿认真的眼神后,她只觉心头一紧,夏不出伏的天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你?”云卿的视线从元怿的眼睛一路向下,下颌上过去还有的青茬如今却是不见,过去元怿留过一段时间胡子,后来说是不喜剃了,倒引的朝中不少士大夫效仿。等在落到她脖颈上,元怿不是胖人,那脖颈虽微有突起但却并不似男子那般喉结突出。

  元怿自幼以俊美在兄弟姐妹中闻名,她便从没想过有何不对。思绪翻涌,回忆起过去种种的云卿,越想越觉心惊。元怿的很多想法做法确实同俗世男子不同,她只以为是自己的弟弟超然脱群,却不想,竟是女子吗?

  “你这么多年,到底是如何瞒住的?”

  “是不容易,但也习惯了。”

  “当初,是为何要如此?”

  元怿垂眸不去看她,云卿心里那答案便呼之欲出。“是因为,母妃她?”

  “阿姐,都过去了。”元怿抬起头,如今她的眼中唯有安然平静。“前尘不管如何,结果总是好的,若我不是世子身份,我们该如何报仇?就算借助他人成功,如今我们一家照旧要仰人鼻息的过活。”她拉住云卿的手,“阿姐,这便是天意,我不觉委屈辛苦。”

  冰凉滑落脸颊,云卿才恍然自己竟落下泪。她现在心里乱极,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姐,现在你知道我是女子,那我还是个好皇帝吗?”

  “自然,这是自然。”元怿的手握住她的手,云卿能感觉到那双手中的磨茧和淡疤,“元怿啊……”

  “万里江山需要人继承,既然我可以,岁安定也能做到。后世青史如何评说皆随他去,我自无愧于心,无愧于民。”

  这一晚元怿所述当真震撼,云卿懵然半晌,方才嗫嚅道:“可,朝臣怎会同意?”

  “朕选立的继承人,他们就算反对,又能如何?我黎朝需要的是以百姓为本的官员,若尽是封朽昏聩只知墨守俗礼之辈,这样的朝臣要来何用?”

  “可是臣亦为国之重要,还有世家大族,以女子当权,他们如何能服?”

  “朕不拘一格选贤任能,他们还有何不满足?如镇国公之流亦大有人在,不成器的儿子当不得家,那便能者居之。为了家族荣耀地位,他们会妥协的。”

  “这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所以当步步谋划,届时也需阿姐襄助。”

  见云卿茫然不解,元怿笑了笑,“若有来日,奉天祭祖,宗室定无人敢主持。”

  云卿恍然,元怿竟已想到这一步。也是,若她从一开始就有立岁安为储的心思,这么多年当早已谋划盘算层层布局。

  云卿长长叹出一口气,想到未来她已不禁忐忑担忧,但却又无法忽视心中对于元怿所构想那世界的期待。

  “若有那日,阿姐定当竭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