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公主参政女子为官的风波, 最后以谏台司大夫告老还乡收尾。而此事在朝中实也未掀起什么风浪。朝臣中若说固执一派当以右丞相洪明昭为先,然而皇上破格提拔了他的女儿,他就算有心大公无私, 也架不住镇国公之流天天来拉他要吃酒谈天。朝会堂上三公九卿具在, 他上来就直夸洪家大小姐如何出息,自己家的小女儿若能同她一样当为幸事。如此一来,那起子等洪明昭表态的大臣还有几个再肯相信?他若此时真再站出来反对, 反而成了个得了便宜又卖乖的伪君子。

  还不止如此, 洪家大小姐得圣上器重,那洪二小姐自幼进宫为公主伴读, 如今办理案子出入贴身跟从公主, 眼瞅着日后官运怕是要同她亲姐看齐,更别提那得以伴公主左右的洪家公子。私下里已然有不少传说方旭是皇后娘娘为公主选定的驸马人选,因此皇后才对其他世家子弟不甚多问。毕竟洪方旭是自幼同公主一起被皇后娘娘看到大的。品性德行, 家世学问亦是众家子弟中出挑的。而此时,这位被默猜为来日驸马的洪公子,正坐在刑部衙署里陪公主殿下一起审阅卷宗。若不是他们中间还隔着个二小姐迎曦, 看起来倒真像是外界所言非虚。

  “岁安。”洪迎曦将整理好的卷宗放到岁安的桌边,盐运的案子了结, 皇上准许公主参事议政,岁安这些日子便在刑部看这些历年官场卷宗, 而迎曦和方旭则负责为她整理出值得审阅的卷宗。

  “嗯?”岁安正看着太初二年的户部贪墨巨案,听到迎曦叫她也只嗯一声。

  突然, 眼前伸出来一只手, 那手越来越上, 就要捂上她眼睛时, 岁安向后一退。“又闹。”

  “该用饭了。”迎曦在她额头上一点, 旋即利落转身准备去往外间宣人传膳。

  她这面往外出,不妨迎头撞上一人,看着她上里拿的食盒子,迎曦了然一挑眉。“殿下,禾晴来送饭食了。”

  禾晴对迎曦微一笑,跟着她进到衙署中。岁安说她年纪还小不用跟着一起来,便让她在宫中读书。

  以前四人一起,如今就剩她自己在空荡的殿中,禾晴心里竟有些怀念一同读书的日子。

  方旭向来不同她多言,岁安现下忙起来也顾不上她,除了偶尔关心外再无其他,倒不如前些时候在宫里,两人还能私下一起放放纸鸢。倒是迎曦,现在同她交集还能多一些,两人诗文上鉴赏风格相同,画作上都喜素染工笔,还颇能聊到一起。

  “我也帮不上什么忙,给你们做些吃食点心。”

  岁安揉揉额穴,撩袍起身,“你做的吃食向来美味,累了一天能吃点禾晴的点心极好。”

  禾晴在人前于岁安十分守礼,福身见过公主殿下,才把食盒放到桌上取下盖子将里面的点心小菜一一摆出。

  几人用过饭食,禾晴看了看他们所处,卷宗高摞,每个人案牍上都放着厚厚一叠。

  “殿下,若缺人手,禾晴愿效劳。”

  洪家兄妹闻言都看向岁安,刑部案卷奇多,原本皇上只让她挑几个牵扯错综的瞧瞧,而她却有连前朝的案卷都过一遍的苗头。别人不知晓,迎曦方旭却知道些内情,故而当禾晴说要来一起时,他们才纷纷看向岁安。

  岁安曾让他们将所有案件中凡有关故太子元恒,齐王,安襄公主以及当年三王案中牵连者所涉的案卷统统找出。而她自己,则一早就已经看过有关三王之乱的卷宗。

  岁安目光渐渐幽深,她望着禾晴沉吟片刻,随即放下茶杯起身,“那便一起吧。”

  禾晴至此同他们一起于衙署共看卷宗,岁安自不会同她交待什么,只将本朝的卷宗交给她让她挑拣些有用的。她们也不是天天都泡在这里,每隔一日上午在宫里进学,下午则来到此处。

  这日四人照旧聚于此处,岁安正看着迎曦昨日呈上的关于废帝余党和当年贪墨案中重叠官员的名册,忽听一声脆响,抬首去瞧,却见方旭正一脸怒容地盯着面前的卷宗。刚才那声脆响则是他方才喝茶,将茶杯盖重扣其上的声音。

  “何事?”

  方旭双眉紧拧,颊腮微动,抬起头却先看了一眼同样不明就里的禾晴,继而视线扫过迎曦最后拿起卷宗起身来到岁安面前。

  “公主,你看这个。”

  方旭就没这样动怒过,岁安接过他递来的卷宗一看,不由也跟着蹙眉。案卷所述乃淮安两路都使贪墨军饷之案,后跟着解书,为其平反冤案,证明其乃废帝排除异己所设之局栽赃陷害。而这位都使之名正是洪家祖父,洪文渊。

  方旭和迎曦出生时洪家已然安定下来,洪明昭夫妇没向他们兄妹提过这事,故而他们并不知晓祖父是这般含冤枉死的。

  “怎么了?”

  迎曦就要过来,岁安将卷宗一折,起身拉过方旭的手腕。“昔年的冤案,已经平反昭雪,方旭看不惯不平之事。”

  迎曦再去看自家兄长,方旭的性子她是了解的,就算不平也不会这样失态。

  岁安给方旭使了个眼色,方旭瞧瞧妹妹单纯疑惑的模样,又看了一眼同样无辜的禾晴。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对迎曦道:“是,一时义愤。”

  迎曦最是了解两人,知道定然有其他隐情,两人如此遮掩想来是同禾晴有关,可到底是什么能让哥哥如此愤然?

  禾晴自也知道岁安同方旭定然是瞒着什么,她的目光落在岁安握住方旭手腕的那只手上。除了皇上皇后和大长公主,岁安从不会对谁过分亲近,更何况男女授受不亲,两人如今已不是孩童。

  方旭在她心里,当不同别个。禾晴稍分神的功夫,岁安拉过方旭重新坐回到案边,又亲自给他倒了杯茶。“方旭小时候沉稳,越大倒是越年轻气盛了。”

  “殿下,臣……”

  岁安冲他点点头,又拍了拍他肩膀。“我知道你,做事吧。”

  方旭不再多话,冲岁安一颔首,随即继续看起卷宗。转身对上迎曦探究的目光,岁安眨眨眼,她从看到那卷宗一刻,就不希望迎曦知晓此事。

  “无碍,快去干活,别偷懒。”岁安自觉如同往常一般,只言辞眼神中的宠溺却没逃过一旁一直观察她的禾晴。

  迎曦听她如此说,便回到案边继续审阅。反正晚上要回家,到时候她再问方旭也不迟。

  岁安重新坐回上首,将方才合上的卷宗又打开仔仔细细重新看了一遍。等她再次抬头时,正对上禾晴望过来的目光,二人视线交汇,禾晴只觉那目光深意她竟有些看不懂。等她想要再细究,岁安却起身,“天不早了,本宫也累了,咱们早些回去歇息吧。”

  禾晴跟着起身,几人出得衙署,她看着岁安的背影,恍然惊觉,岁安有时看向自己的目光她竟从来也看不明白。她以为岁安待她亲和,可每思及细节深处,又觉岁安对她是有防备,那感觉若即若离,实在不像这位公主殿下素来性格所现。

  前方的岁安此时回身,“你们先喝点茶水吧,我和方旭出去走走。”

  禾晴看着岁安同方旭并排向前的背影,对身旁迎曦道:“殿下和洪公子……”

  她话未全出口,迎曦是聪明人,定当明白。果然,见人从淡然到失神,虽一瞬,但她还是在迎曦面上捕捉到了。

  “公主和哥哥自小关系便好。”迎曦很快恢复往常一般神色,她一向对自己和气,对于迎曦,禾晴还是从心底里有几分喜欢的。她不同方旭那般木讷,又不似岁安,岁安对她来说太过复杂,她们之间的关系牵扯,注定她们没办法单纯的只作朋友。

  只有迎曦,似乎可以简单的当作朋友对待。

  前方的岁安和方旭并不知道身后的女孩们想到了什么。他们俩现在的话题,对于他们这个年纪似乎显得颇为沉重了些。

  “我也是看过卷宗才知晓,原来洪老大人,竟是这般遭遇。”岁安心里并不如面上这般平静。对于上一代的牵扯恩怨,她越接触探究越觉得心绪难安,总觉着过去种种似乎笼着一层迷雾。

  棠一叔是宗亲,是她有血缘的叔叔,但父皇却从没同自己说过,棠一叔到底是谁?他又为何不认祖归宗,而是一直留在欢喜镇和洪家姑姑一起?这些日子她遍查卷宗和宗录,似乎只有一人的年纪身份能同棠一叔对上。若真的是他……洪文渊因着汉王案被栽赃处死,多年后,汉王世子落难机缘巧合再娶洪家女儿。如此缘分故然甚妙,可一个女子真的能让汉王世子愿抛弃宗爵皇位与之在一起吗?若不能的话,棠一叔又为何甘愿隐居乡野?

  “我亦从未听闻祖父昔年的冤屈,方才一时激动。”方旭的话将她思绪拉回,岁安拍拍方旭的肩膀:“我知晓你的心思,可毕竟过去多年,当年之人都死了,我们现在似乎并没有什么可再清算的了。”

  “殿下?”方旭闻言一愣,殿下是想清算什么?

  岁安刚才在想的出神,说完才觉语失,她没再就着那话继续,转而说道:“方旭,此事就不要让迎曦知晓了。”

  二人对视,彼此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两人这次想的倒是一致。

  迎曦从小到大未受过任何委屈波折,且她成长环境单纯,为人纯善,这样只会让她伤怀气愤的陈年事,又何必告诉她。

  “我明白,殿下,放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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