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七年二月, 江南盐场出了一桩贪腐大案。以盐运司为首的官署同两路盐商勾结贪污朝廷税款盐款,所没万金。皇帝闻信震怒,命御史中丞阮恒晖为钦差去往江南, 又特封右丞相长女洪诗卿暂为左都御史, 赐天子令牌,所往所查如天子亲临。

  盐运大案,牵扯甚广, 本以为皇帝派了个国舅爷去再同个乳臭未干的丞相小姐一起, 这案子没个经年查不完,更不用说是否能查好。可没成想两人下了江南几乎是以雷霆手段, 便解决了盐商统领。统调搜查拘捕, 一趟下来只用了不到三月便将这案子办妥。

  众臣无不惊讶其办案之爽利,却不知元怿早就和陶依通过书信。如今的陆老板可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户,想要安排个人插手进盐道生意并不是难事。谁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只以为商人利字当头,没成想却正是因着这一疏忽才致使如今被一网打尽。

  一应主犯被押解回京后,皇帝亲审此案以肃官场贪腐之风。一般皇帝御审的案件, 若有成年皇子则多会从旁协理,然皇帝如今膝下只有一个公主, 本以为会差遣哪位宗室子弟历练,谁成想圣上却直接下旨让公主殿下协同审理。

  此时公主已过及笄之年, 按理来说该到了商议婚嫁的时候,可宫宴凡请, 但有所提, 皇后皆不答言, 也未见对哪家子弟多有上心留意之举。本以为皇后舍不得独生女儿想要多留几年又或是心中已然有了东床人选, 可圣上突然的这一举动, 却在众臣心中晃过一丝惊念。

  谏台的奏报还是呈了上来,不仅对公主参政之事顺带着连他们早不满的相府千金封官一事也提了出来。

  元怿等的就是他们的谏书,不过第一次她却没有理会,而是继续审着盐运的案子。岁安这些时候白日忙起便不用先生来讲学,每日不是奔走于刑部和御史台就是回宫整阅卷宗。

  其中当值一提的,还属都转运盐使周樊正只认贪墨却拒不承认私贩盐引,鬻吏盐商其下的事。若只说贪墨大不了流放为奴顶多斩首死他自己,但未经朝廷许可私贩盐引相当于官府走私,更何况将督察盐运的官职卖给盐商。若此罪坐实,满门抄斩定是跑不脱了,为保一家性命他便将所有罪责推于下官,反正一概经手的都不是他自己。

  三品以上官员,无谕旨不过刑。岁安有元怿赐的天子令牌,亲下旨上刑,可这周樊正死扛着就是不说,刑部三十六道刑罚也不能真让他尝个遍,打下去就算承认了也会落得个屈打文官成招。各部司一筹莫展之际,岁安却央诗卿又走了趟江南,将周樊正所鬻小吏连同他几个儿子悉数带回京都。买官者若肯招供将从轻发落,而周樊正那几个草包儿子没等上刑便将他们老子的事抖落了个干净。

  公主差事办的漂亮,皇上自都看在眼里。故而当谏官在早朝上进谏时,元怿再不似往日那般不理不答。

  “洪诗卿战捷蛮般有功,又两下江南,所成如何众卿家应都瞧在眼里。朕索性告诉你们,这一次的案子能这么快将一干犯官捉拿,正是因着洪卿初巡江南时发现了端倪。如此敏锐勇决,何又担不起左都御史之责?”她瞧着底下站着的官员,其中不忿者不再少数,若不是这些年自己渐渐严苛执政,想必跳出来反驳的人当是更多。元怿也不待他们再说,继续道:“公主乃朕长女,于公,她是郎家血脉就要担负起这家国赋予她的责任。于私,替父分忧,尽子女本责,又有何不妥?”

  朝堂一时静默,低下大臣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最后还是谏台的周大夫上前,“皇上,公主毕竟是女儿家。”

  “我黎朝建国之初,□□长女宁安公主亦是女子,却三战突厥逼得他们二十年不踏关州口。□□同高祖平西南时,鲁达军叛变,公主仅用一万驻军坚守雍州关三月不破,这才保得我黎朝之基。”元怿视线扫过下首官员,刚还扬着脑袋那几位闻言纷纷垂首。

  宁安公主是唯一一位享受亲王爵的公主,但宁安公主毕竟于开国有功,皇上话说至如此,谁还能再多言?也只有以死谏为荣的谏台司还能站出来继续。

  “彼时开国之初时局不稳动荡艰难,如今我黎朝人才济济……”

  元怿瞧一眼,又是这位谏台司周大夫。她也不待对方徐徐沉声着将话说完,直接断其言:“周大人是觉得,我黎朝如今遍地良才,朕的公主才能不足于他们相论?”

  “臣不敢。”

  “朕看你敢的很吗。”

  皇上鲜少这般,左右丞相一个邱本玄向来同皇上一个鼻孔出气,洪明昭虽刚直但这事他是当事人不好说话,梁忠虽也觉得女子做官不妥,但洪诗卿那丫头他带过,是个习武用兵的材料,梁将军惜才便不再多言。低下人见势不对都不再多说,只刚出言进谏的几位昂首立在朝堂。

  “我黎朝选贤举能从不拘泥出身年纪,怎得到了有才德的女子便不成了?”

  “皇上!自古阴阳有道,男子主外女子于内,这乃天道!”

  元怿简直要被这周老大人气笑:“天道?何为天道?”

  下方几位稍顿的功夫,邱本玄忽然出列,“回圣上,天子为天,天子所循之正道则为天道。”

  元怿深深看了一眼他,君臣二人相视,邱本玄笑笑随即躬身垂首退回一旁。

  “周卿年迈,竟是个糊涂人了。”元怿起身,最后扫了一眼这位做了几十年谏官的老大夫。“谏官当以天子所行有害苍生万民福祉时上疏规劝,若每日只想着朕所选之才是男是女,丝毫不管其才能功过,更不想万民苍生所求所顾,这样的谏台朕要来何用?”

  “圣上!”这话说的极重,周大人惶然跪倒,元怿却没再瞧他。“回去安养天年吧。”

  “圣上!”

  “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