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关外近西北方有一清安山, 那山竭临官路,来往行客商旅不绝。山上有一道观,内中几名道姑, 偶受女香客参拜供奉, 香火虽不旺但也可维持度日。鲜有人知的是,从此一处林向北翻岭,再过高丘可见一线天, 由此穿行再来便是一片竹林松海, 这林越近高处越加繁茂,而就在松竹苍绿之间, 则隐着一处避世雅居。

  阮舒月自醒来后吃睡不误, 就这样在床上又躺了两日,第三日起经那绿姑娘同意,终于可以下床走动。绿姑娘就是救了阮舒月的那位女子, 因她始终不肯告知姓名,加上她总喜穿一身苍绿碧色,阮舒月便唤她绿姑娘, 那女子也不反驳,只任由她偶尔叫叫, 仿佛欣然受之一般。

  在床上一连躺了半月余终于可以出来晒晒太阳走动的人,此时立在阳光下, 扬起脑袋闭着眼睛感受着阳光沐浴。

  “春寒料峭,当心冻着。”

  阮舒月睁开眼睛看向来人, 随即笑开:“姑娘在做什么?”

  “收集些露水, 好煮茶。”

  说话的人并不是绿姑娘, 而是同她一起住在这里的另一位姑娘。阮舒月前两日醒来准备下地出门, 被绿姑娘呵斥, 还是这位姑娘出言,那绿姑娘才没继续骂她,而是将她扶了回去。这姑娘年纪要稍长些,绿姑娘只道是她的姐姐,旁的再也不肯多说。阮舒月走过去准备接过她手里的小壶,却被那姑娘制止。“你伤还未好痊,别乱动了,我自己可以的。”

  阮舒月看着她娴熟的动作,就仿佛能看到眼前事物一般,不由心中称奇。这姑娘是位盲女,不知是先天不足还是后天所致。她有一双出奇漂亮的眼睛,阮舒月细细打量着她,这姑娘让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好感。

  将露水收好,盲女随即将壶盖扣好,转过脸来对着阮舒月道:“总盯着我看做什么?”

  阮舒月一怔,随即竟蓦地红了脸。她也不是偷看人,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打量,谁知道还能被抓包。

  “姐姐,好美。”

  女子笑了笑,“你今年有双十?”

  “我今年二十有五了。”

  “二十五了。”女子喃喃道,继而颇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还是孩子。”

  “可是,你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啊。”刚才她一时口快叫了人姐姐,现在想来可别人家比她还要年轻。

  “我比你要年长几岁。”仿佛猜到了阮舒月的心思,“是该唤我一声姐姐的。”

  “姐姐。”阮舒月当真乖乖唤人,“我前日听闻有琴音,可是姐姐弹奏的?”

  “是呀,终日于此,闲来无事时便抚琴打发些时光,久而久之竟成了习惯。你也喜欢?”

  “在家中时练过,我弹的不好。”

  “如今至此,你家人可要担忧吧,我听闻你家里人是遭了祸事?”

  “世道不好,奸佞当道。”阮舒月叹了口气,想到她托那绿姑娘打探的事还没个消息,不如问问眼前的姑娘。“姐姐,你可知外间事?”

  “我长年于此山中并不外出,只偶尔听闻几句,不知你说的外间事是何事?”

  “现下兵乱,外间有起兵造反者。”阮舒月说到这,就见对面人身形一顿。“姐姐可曾听闻此事?”

  “未曾。”那女子摇了摇头,虽眼盲,但仍旧能感觉出她似在出神。“你可知,是谁造反了?”

  这下换阮舒月犹豫,她踟蹰半晌,方才道:“具体之事我这小民也不知晓,只听闻好像是当年三王之乱逃出来的,流落在民间的亲王世子。”

  那女子正将露水小壶往桌上放,闻听此话手一颤,险些将要放好的壶失手掉在地上。阮舒月见状赶紧帮忙接过,重新放到院中的小案上。

  “姐姐当心。”

  “你可知,那世子是何人?或者是,哪位亲王之子?”

  阮舒月观察着对面人,虽然对方掩饰的很好,但她还是在她如同平常询问的语气中,发现了一丝不同寻常。她好像,有些在意此事。

  “我想想……”她皱起眉,元怿起兵之事不是秘密,早已天下皆知,说出来也没什么,只是阮舒月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奇怪之处。她在心里掂量过话,道:“我想起来了!听说那世子长得很好,好像是,先皇五子江王爷之子。”

  这话一出,刚还淡定平静的人猛然站起身,她本坐在小案前,这一起身撞到案角,将桌面上的东西撞歪倒了不少。

  “姐姐,你怎么了?”

  “姐姐。”

  阮舒月回过头,就见那绿衣姑娘站在院外,脸色很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继而上前扶住盲女的手臂。“姐姐,我们该回去吃药了。”

  她这一动作,盲女似乎有所感应,对阮舒月道:“姑娘快回去休息吧,早些休养好,也免得家里人担心。”

  “姐姐唤我月儿就好。”

  那盲女点了点头,被那绿姑娘搀扶着走进屋中,只是在临进屋时她又回过头。“不知现下外间的兵乱结果如何了?”

  阮舒月瞥了一眼一旁没什么表情的绿姑娘,摇摇头叹息:“我病了这些日子也不知晓外面的事,还想托你们打听一下,若是外间无事了,我走得也能安心。”

  “是啊,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姑娘家上路是不太平。你先好生休养着吧,等我们打听打听,若外间平安无事,你也好安心归家。”

  “那就多谢姐姐了。”

  阮舒月冲人甜甜一笑,那盲女也回以微笑,只是明显不若方才淡然随意。阮舒月向来善于洞察人心,等二人进得屋中,她不免眯起眼睛盯着屋门看了一会儿,又打量起了这间小院。

  这地界清幽僻静,这两个年轻姑娘是缘何生活在此的?

  如今虽说是初春,但倒春寒依旧冻人,阮舒月在院中想了一会儿忽然打了个哆嗦,她不敢在此多留,赶紧跟着回到自己的偏屋。得赶紧休养好身子,回去找元怿才是正事。

  京都城,乾阳宫正殿。

  新皇登基一般都会延用先皇年号,并不会在登基初年改号换代,以示对先皇尊敬。但如今却不同,元怿奉天祭祀告慰祖宗后,将郎延拓除去宗籍,连同他的年号尊号一同除了去。在她登基之日,废年号圣平改为太初,是以太初元年。追封生父,先皇皇五子江王郎延祈为圣真德宗文皇帝,江王妃越氏为圣真皇后,生母江王妃柳氏为圣德皇后,同葬于皇陵。其叔父,先皇皇六子汉王郎延禩为睿宗武皇帝,汉王妃王氏为孝仁皇后。同时,追封其长姐云卿郡主为圣玄昭德大长公主,兄长江王世子郎元恒为圣武太子,以皇太子之礼葬于德宗陵。追封汉王世子郎元恺为安王,汉王嫡女陶依郡主为昭容公主,一同葬于睿宗陵。而于此一起的,还有一位沈氏女,被追封为太子妃,于圣武太子郎元恒同寝合葬。

  这一朝追封下来,让满朝文武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先不说没听过江王世子娶过妻,这又哪来的沈氏女,单说自己继位追封父王为皇那是天经地义,但还追封异母的哥哥为皇太子,又追封叔叔为皇帝,这一系列事件下来,众大臣不明所以之余,便也统统只道,看来新皇是位宅心仁厚的主儿。

  然而就是这位宅心仁厚的主,此刻却在太极殿内思考着自己另外几位堂亲兄姐的发落。

  “你真的不准备再回来了吗?”

  元怿靠在殿内的龙椅上,问向身旁人。在她的旁边,同样坐在龙椅之上的陶依盘起双腿,“这椅子真不舒服。”她向后挪了挪,一手撑在椅背上,坐的很是散漫随意。“都让你把我写死追封了,回来干嘛,诈尸啊?”

  元怿嗤笑出声,这么多天来,也只有陶依回来了,她才有了笑模样。

  “我现在富得流油,吃好喝好睡得好,喜儿疼我我也喜欢她,身边一堆孩子天天叽叽喳喳,日子过得甭提多美。哎你知道吗,岁安刚来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如今这小家伙能言善辩的,欢喜镇那一圈小娃娃合起来都说不过她一个人。”

  “幸亏当初将岁安交给你了。”元怿笑道。继而叹了口气:“可是,这偌大的京都城内宫,就剩我自己了。”

  “不还有阮姐姐吗。”陶依拍了拍她的肩膀,“阮姐姐肯定没事,我的人在雍州附近抓到了一个暗卫,他交代当时有一伙道姑打扮的人将阮姐姐救走了,我已经让人抓紧查各处道观,相信不久就能找到。”她想了想,还是隐去了阮舒月重伤一事。不找到人,一切都不好说,先不要让元怿着急为妙。

  元怿点点头,跟着又叹出口气。

  “别愁了,这两年你都老了。”

  “我本来就比你年长。”

  “是是是,我的七哥。”陶依笑起来,随即颇为感慨道:“那时候真没想到,有一天你会当皇帝。”

  “我也没想到。”元怿跟着又是幽幽一叹,前尘往事浮上眼前。

  “安襄元恪他们,你准备怎么办?”

  “他们……”元怿拿过桌上的奏书,里面是臣工上请列举的元慎元恪诸多罪状,并请求处死二人。

  陶依瞥了一眼那奏书,伸手为元怿将桌上的茶盏端到近前,漫不经心道:“放一著,退一步,当下心安,非图后来福报也。”

  元怿看了看她,两指捏起那茶杯盖,撇了下茶汤,继而又再次放下。“去看看,咱们的四姐吧。”

  作者有话说:

  终于,登基了,小世子进阶小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