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舒月觉着自己是被气堵着憋闷醒的。她醒来先是觉得胸口被压得生疼, 等一动扯动了背后的伤口,顿觉一阵撕扯痛裂之感。

  “痛!”阮舒月痛呼出声,大小姐虽不矫情, 但到底娇生惯养长大, 跟着元怿这么多年,虽然忙碌,但元怿始终护着她, 她还从没受过这样的罪。

  门声开合, 继而响起一阵脚步声响。

  “醒了。”

  阮舒月费力抬起头想要看清楚来人,一双手却抚住了她的肩膀。“你背上有伤, 差点伤及心肺, 不能轻动。”

  “是你救了我?”

  “算是吧。”

  女子的声音很是清悦,阮舒月稍稍安下心,她侧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手,那手虽修长但指节处尽是磨茧,看得出来这双手的主人不是习武之人便是常年劳作。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那女子没有客套应付, 而是直接掀开阮舒月身上的被子。她这一动大小姐才惊觉,自己被下的身子上只盖了一层纱衣, 那女子将纱衣撩开她便只着贴身的肚兜。阮舒月脸一红就要起身,却再次被人按下。

  “别动, 这些日子都是这么帮你换药的。”

  女子的声音也有些不自然,她清了清嗓子, 转而取过一旁的伤药。两个女子之间就算坦诚相见本也没什么关系, 但因着阮舒月自己和元怿的关系使然, 使她下意识不愿与其她女子如此的亲近。

  “忍着些, 会有点疼。”她话音落下, 阮舒月只觉背上又是一阵灼痛。“嘶!”大小姐忍痛没有叫出声,那姑娘用木勺将药在她伤口上抹匀后,又用布条将其包好。不一会儿阮舒月只觉那伤口处颇为清凉,比照刚才要舒服许多。

  “这是什么药?”

  “治伤的药。”

  我还不知道是治伤的药?阮舒月一噎,缓了口气,刚醒来后那混沌感渐渐消失。屋子里此时并不寒冷,而她记得自己昏迷时还是冬末。

  “我昏迷多久了?”

  “半月。”

  十五天?她竟然昏迷了十五天?

  “现下,外间可有什么奇事?”大小姐显得有些焦急,打仗局势变化,十五天足够定一场战争的输赢。

  那姑娘却显得颇为冷情,只淡淡道:“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将我救回来的?”

  “观主下山遇到,便将你救下。”

  “观主是何人?这里又是何处?”

  “观主自是观主,这里是我住的地方。”

  阮舒月无语,一句有用的都没问出来。她心中记挂元怿,自己失踪半月元怿定然忧急,这样的关头可别让人再拿住要挟。那姑娘却显然不愿多说,为她上了药起身就要离开。“你受伤体虚,休息吧,稍后给你送吃的。”

  对方这一说,阮舒月才觉肚饿,“哎等下!”强撑起来的人忍着痛唤住那姑娘,阮舒月费劲地抬起头才看到那人的面貌。这是个很年轻的女孩,起码是从容貌上来看,脸上还有些许稚态的圆润,但眼神却透着股和这张稍显稚嫩的面庞极不匹配的沧桑,亦可说是沉冷。

  “我听说外间起义不断,不知现下什么情况了?”

  “什么起义?”

  阮舒月愣住,她竟连外间起义之事都不知?仔细去看这姑娘的表情,阮舒月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然而她却发现,这姑娘虽给人感觉警惕敏锐,但对自己刚才所说之事并无特别反应,似乎真的不知。

  “姑娘,这里是哪里?你们不闻外间之事吗?”

  “此处深山,我等不愿理尘间俗事。”女子看了一眼阮舒月,随即转身离开。

  “哎!”阮舒月一急又扯动了伤口,疼的她当即瘫下身子,随即是关门的声音传来。

  唉,还想让她帮忙带信呢,元怿找不到自己,当有多急。阮舒月趴在床上回想刚才,那人走之前似乎欲言又止,总感觉她好像要同自己说些什么。

  好在没让她等多久,半个时辰的功夫,那姑娘又进来了,此时手里还端着一碗粥。

  “吃点东西吧。”

  那姑娘将她扶着坐起,阮舒月现下身上没力气,只能半撑着床边由人喂饭。“我这几日,都是你照顾的吗?”

  “是。”

  阮舒月吞下一口粥,“多谢你,还不知恩人怎么称呼?”

  那姑娘又不答话了,只一勺一勺给阮舒月喂粥。她虽沉着脸,但动作倒很轻柔,看得出来,是个极会照顾人的。

  阮舒月不明她为何如此,却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是救下自己的恩人。“姑娘,你一直生活在这里吗?”

  “嗯。”

  总算回答了。“那,只有你自己一人在这里生活吗?”

  那姑娘又不说话了,阮舒月这下感觉出,这姑娘的防备之心似乎颇重。

  “姑娘,我受伤失踪,家人定十分忧心,我想能早日归家,不知可行?”

  “你现在能下床吗?”那姑娘扯过一旁的布条让她擦嘴,“你家住哪里?”

  阮舒月一顿,“我家人,在京都城。”

  “你是京都人?”那姑娘略带疑惑地看过来,“你为什么会受伤?伤你的又是谁?”

  阮舒月亦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心中掂量着回话。“仇家。”

  “可我听说,那些似乎是朝廷的人。”

  “总有陷害忠良之辈,但我问心无愧。”

  阮舒月说完,那姑娘看着她的目光深了深。“这里在深山之中,没人带着仅凭你自己是下不了山的。而且就算我带你,以你现在的身体,也坚持不到京都。”那姑娘站起身,“你先好好休息,等伤好了,我自会送你下山。”

  “姑娘。”阮舒月叫住她,犹豫下,道:“我想请您帮我打探一下,现下时局如何,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那姑娘看了看她,最终点下头,“我尽力。”

  等人走后,阮舒月重新趴回到床上,她现在得好好休养早日康复。元怿,也不知元怿现下如何了,她当是成功了吧。从搁在一旁自己的衣服里拿出元怿给她绣的那枚香囊,手指轻轻拂过那上面的月字。阮舒月轻轻叹了口气,元怿……

  京都城。

  “月儿!”

  元怿从睡梦中惊醒,空旷寂静的宫殿里似乎还回荡着她喘息的回音,清冷到冰寒,寂静到可怖。

  “来人,来人!”

  侍候在门外的宫女小跑进来跪道:“皇上,您有何吩咐?”

  元怿缓下心神,半晌方淡淡开口:“倒杯水来。”

  “是,奴婢遵命。”

  她虽还未举行登基大典,但就在今日,她奉诰前往皇陵祭祖,并将郎延拓写的罪己书公示天下后焚于先皇陵前。这之后,一杯毒酒,郎延拓于太极殿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她恨郎延拓,过去的年月里无数次想到他,都想要将其碎尸万段。即使到最后的最后,仍旧是因为他,才使得阮舒月至今下落不明。如果可以,她一定会将其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但是,她不能。

  这个饱受祸乱的国家,不能再有一个残忍暴虐的王了。宽仁,她是黎朝的新皇,必须宽容仁厚。

  “陛下。”宫女端来热茶,元怿拿过一饮而尽。刚才,她又梦到了那个场景。十七岁那年,江王府前,云卿被一箭贯胸。在最初的几年里,这个场景一直反复出现在元怿的梦里,直到这两年情况才有所好转。但就在刚刚,她又梦到了那个场景,梦里少女长发散落,遮挡着她的脸,周围是黑漆漆的人影。阿姐,她唤她。元怿想要上前带她走,然而那少女却突然回过头。

  月儿?元怿愣住,怎么会是阮舒月。就这片刻的怔愣间,身后的黑影倏然跃至身前,直冲向站在她前面的阮舒月……

  元怿将茶杯递给跪在一旁的侍茶宫女,随即摆了摆手。那宫女行礼过后起身,却没有立时离开,她咬了咬唇,柔声道:“陛下,您早些歇息吧,明日还有登基大典。”

  元怿被刚才梦境惊扰,心中惶惶忧虑,却又不能在人前表现出来。“知道了,下去吧。”

  宫女又瞥了一眼元怿,见这位年轻英俊的新皇帝只静静坐着,似乎在出神的想着什么,甚至连余光都没给到她。心里有不甘,却又不敢再如何。新皇帝虽看着俊秀文气,但就在几日前,可是带兵打进京都城的,上一位皇帝尚且尸骨未寒,这样的人她可不敢有任何逾矩的行为。

  “是。”躬身退后,宫女正想要出去,就听皇帝又发话:“去,将栖梧阁的蓝姑娘请来。”

  退后的动作一滞,可也只有短短一瞬。“是,奴婢这就去。”

  唐翀领命在外寻阮舒月,而陶依传来消息,她现在尚不方便进京,岁安一切都好,她会用诚一和震威的商路人脉来寻找阮舒月的下落。如今,整个皇宫,知道她的事情,还能放心说说话的便只剩一人了。

  蓝钰儿漏夜前来,元怿忽然遣人来唤她,她以为是唐翀出了什么事。

  “公子。”叫了这么多年公子,一时紧张她便习惯唤出这个称呼。

  宫女尚未退去,闻言不禁略抬起头快速瞥了她们一眼。

  元怿已然没了方才的神思不属。“你下去吧。”话是对着宫女说的,那宫女连忙躬身退下,又将殿门关好。门口守夜的小太监就要上前寻问,那宫女却一摆手,做了个嘘声的姿势,两人交换个眼神,很有些心照不宣的意味。

  “参见……”元怿刚遣退了宫女,蓝钰儿方反应过来这里已然是皇宫大内,眼前的人明日便要正式登基为帝。她赶紧下拜要行礼,元怿却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别,你别这样,过来坐。”

  蓝钰儿看出元怿的反常,阮舒月失踪这些天,活不见人……她不敢深想,但却很能感同身受,若是小翀有个三长两短,她大抵不会如元怿这般坚强的。

  “公子。”

  “我梦到月儿了。”

  蓝钰儿刚坐下,元怿便喃喃道,“她,还有我阿姐……”

  蓝钰儿听过元怿过去的事,不过她只知道云卿郡主已然故去,再多也不晓得。

  “我阿姐,当年便是那样死的。”元怿突然抬起头,“你说月儿……”她不敢再想下去,如果阮舒月真有个三长两短……元怿忽然后悔了,后悔就那样轻易的放过郎延拓,她就应当将他千刀万剐。

  “不会的公子,月儿定会平安无事的。你们经历这么多风风雨雨,这一关过了,日后定只有平安和乐。”

  元怿看向她,蓝钰儿的目光很是坚定,看的元怿竟真的稍稍安下心。是啊,阮舒月不会有事的,她失去了这么多,如今她只有阮舒月了,她不会再失去她。谁也不能将她从自己身边带走,就算是天,她亦不允。

  作者有话说:

  叮咚,老朋友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