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赏的通缉布告发往全国各地的第二天, 当今天子在还是鲁王时,同突厥亲王罗颉勾结私通的信件便一同出现在悬赏布告栏上。与那通缉令相邻而贴,里面满是郎延拓如何泄露军情、倒卖兵器、克扣粮草, 陷害汉王的罪证, 通敌叛国桩桩件件都当死罪,而这样的罪人竟是当今圣上,一时之间舆论哗然。虽各地官府很快派人撕毁了这些布告, 但此事已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加上朝廷从严处罚了议论传言之人,更是闹得人心惶惶。通敌叛国这事不同其它, 官府衙门也是人办事, 自上而下的官员差役哪怕嘴上不说,心里也都合计着。要说皇位正统,当今虽非嫡非长, 但毕竟也是皇家血脉,谁当皇帝其实和他们并没有太大干系,不管是谁, 他们都可照旧当差办事。然而这位皇上其手段残忍到弑父杀君再至通敌,这些事情实在太有违孝道公理, 而且他今日能为一己之利通敌,难保明天不会卖了黎朝百姓。加之自郎延拓登基以来, 天灾人祸不断,人们心中难免不猜测质疑, 如今种种是否是天神降祸的惩罚。

  郎元恪坐在刑部审狱司, 耳边犯人受刑凄厉惨绝的叫喊声不断, 他把玩着手中的扳指, 盯着前方烛台出神。

  “二皇子, 人招了。”

  手中转动的动作顿住,郎元恪抬起头。“把人带上来。”

  被抓住的是个极年轻的小伙子,或者应该说,还是个孩子。人一进来便有一股烧焦的肉味,狱卒将他扔到地上,元恪看过去,只见他身上的衣服被烙铁烫印进皮肉里,整个人全身上下一块好皮肉都找不出。元恪微微皱了下眉,随即很快恢复到那副肃杀的模样,冷冷望着下首的孩子。

  “说吧,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圣平三年,雍州城曾发生一件奇案。当日晴空万里,却突然平地惊雷,平郊近街的一处庄园房塌地陷。周围民房亦觉波震,然近城中却并无明显震感,只闻声雷响动。雍州从不曾有地震之事,京都周遭一脉更是钦天监仔细监控,近日并无任何异动。因着当年蝗灾,加之西南战事,又有人言为天象示警,郎延拓心中有愧,故而此事很快便被压了下去。

  如今,郎元恪带人将此处庄园包围起来,他阴沉着脸色,看着这个不算陌生的地方。

  一踏进这个地方,他的脑子里便出现沈冰儿的脸,那日的情形浮现在眼前,历历在目的让他想要忘却都难。

  元恪是认得沈冰儿的,马场里驯马女不多,这般漂亮的也只她一个。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少年,看着一向稳重自谨的四哥元恒同那驯马女走在一起,元恪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或许是这种感觉作祟,让他记住了她这么多年,因此当那日他推开门看到床上的人,他几乎一眼便认出了,她就是她,当年那个驯马女。

  元恪并没有想过要杀沈冰儿,即使他后来想通,以她的身份,如今在这大宅中养尊处优的活着,定是有人在照顾她,而最有可能这般对她上心的,也只有元怿了。

  可惜,他始终欠缺了些沉稳,又或许他父皇派到他身边的人太厉害了些。跟在他身后进来的金甲第一时间察觉出了他的异样。

  “二皇子,这个女人是谁?”

  元恪喉头微动,没有回答。他知道,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沈冰儿听到二皇子,又仔细看了看元恪,她亦认出眼前之人是谁。当年在演武场,这些皇子王孙她都见过,只是除了元恒元怿,其他人她的印象都不深刻罢了。

  金甲朝她走来时,沈冰儿的心一点点坠落。她料想过这个结局,最坏的结局,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认得自己,跟他们走了,她便是元怿的软肋。若舍了自己,她就会成为岁安和元怿之间的一根刺,若不舍自己,元怿为了救她,不知要陷入如何险地。

  元恪并没有想杀她,准确来说,虽然她是死在元恪刀下,但却是自戕。沈冰儿是自己扑到元恪刀锋上的,变故来的太突然,以至于已然习惯双手沾血的二皇子,仍旧惊得险些扔了手中的刀。

  “你为什么?”

  “我终于,能见到元恒了。”她在临终时,抓住了他的衣袖。“我记得你,你们是兄弟,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郎元恪站在空旷的庄园,怔怔望着眼前的破败狼藉。

  “二皇子?”

  元恪收回思绪,他知道已经搜不出什么了,但还是下令,“仔细搜查。”

  与此同时,京都城中,金甲正带人搜捕震威镖局。

  “所有人都带回去,所有信件文书,只要带字的,统统收缴!”

  雍州关外,元怿骑在乌黑的贺兰马上,身后是跟着她踏雪开路的前锋军。从并州起,她的队伍一路过关斩将,仿入无人之境。路上还有不少灾民自愿加入义军,而郎延拓招末州军回防的消息,已被拦截在湖州。湖州城,如今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京都城的外援直拦截断。

  雍州关的守将如今是司马家的旧臣,郎延拓不是傻子,在元怿一路顺利北上的时候就知道事情并没有他想的这样简单,到底是他低估了这个不起眼的小子。

  “过了雍州关便是京都城了。”

  “世子,现在可否进攻?”

  “再等等。”元怿望向城中,她在等埋在雍州的暗桩,若无意外,明日便可不战而胜。

  义军在城外驻扎下来,营帐中,元怿为邱本玄倒上热水。

  “如今雍州的消息不好传出来,只听说京都城中更甚,这几日已经抓了百余人,咱们在京都城的生意定有牵累。”

  “生意不是大事,好在你们都撤了出来。如今我们的军队包围了雍州关,郎延拓的圣旨下不出去,就不会牵累三娘和侯大哥。”

  邱本玄点了点头,此时帐外帘子一挑,一个身穿银甲的小将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月姑娘亲自送饭来了。”

  “邱先生说笑,哪天不是我亲自来送饭?”

  元怿将桌上的东西归拢到一旁,站起身接过餐盘,“过来坐吧,烤烤火暖和。”

  来人正是阮舒月,邱本玄望着两人举动,不禁笑了笑,三人围在桌案边,也不讲什么君臣主次,仿佛朋友一般吃饭谈事。

  “雍州的那枚暗桩,还是没有消息。”

  元怿捏着馒头,沉下眉。当年陶依从安州赶来,亲自给她送来一张方子。那方子便是以火药制造可炸毁城墙的炸药之法,以及如何将其用于远程投射攻击,陶依给它取名为火炮。

  “雍州关易守难攻,冒然行动定会伤亡惨重,若从里打开豁口,来个里应外合,我们就可以最小的伤亡拿下这道屏障。”

  “对,可现在雍州仍没有消息传出来,我担心已然生变。”元怿看向邱本玄,“关州那边的事,不好再拖,若明日雍州仍无响动,就用火炮轰开城门。”

  她话音刚落,门外便有人通报,紧接着是霓伽的声音传来:“元怿,我们干嘛不直接打进去?”

  元怿同邱本玄对视一眼,后者起身让开位置,霓伽直接走过去坐下。“战机不宜拖。”

  “我知道,明日若城中内应仍没有传消息出来,我们便进攻。”

  “你在雍州城安插了内应?”

  “我不想生灵涂炭更不愿同胞相残,自然要做些准备。”

  霓伽看一眼坐在一旁小将打扮的阮舒月,一开始阮舒月跟着元怿一起时她心里就不痛快,这人一不会武功二不懂兵法三不善权谋,跟着元怿能有什么用?难不成行军打仗还要带个暖床的不成?

  “她还要跟着你吗?”

  元怿几乎不假思索道:“这是自然。”

  阮舒月知道霓伽的心思,也知道她是怎么说的自己。“这位公主,我有我自己要做的事情。”

  “你到底有什么事?”霓伽这句话并不是嘲讽,她是真的好奇。

  阮舒月同元怿对视一眼,这些年她一直研习医术,同洪三娘也颇多交流,就是因着元怿身份特殊,若来日战场上真有个意外,自己也好及时救治。

  “月儿要照顾我,而且她懂医术。”

  “军营里又不是没有军医,她医术能有多好?你还不是就想她跟着你罢了。”

  元怿的情况霓伽自然不了解,她们不好多解释,两人无奈对视,阮舒月摇摇头,反正她也习惯了霓伽的刁蛮任性。

  “邱先生,你吃好了吗?”

  “吃好了,月姑娘的手艺越发精进了。”邱本玄冲人颔首,将手里的碗筷递过,阮舒月收了餐具,对元怿道:“你先忙吧。”

  “天寒,你让人多送些炭火去营帐。”

  “放心,我晓得。”

  元怿自己的待遇都是和将士一样的,但唯独对阮舒月总是格外留心在意,自然也要优待许多。

  “你对她倒是好,出门打仗还带着,也不怕人议论。”

  “议论什么?月儿不是扮作兵将的模样了吗。”霓伽还待再说,元怿摆摆手打断,“好了好了,找我有什么事?”

  “就是打仗的事啊,贺兰马擅于雪地行走,明日你可派骑兵营先攻。”

  元怿知道霓伽说的没错,可是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恶战血搏。

  “报!漠将军求见。”

  “快请。”

  漠城挑开帐帘进入营帐,元怿迎上前。“师父,有消息了吗?”

  漠城是负责联系暗桩的,此时前来,元怿自当他是要说什么。漠城先是摇摇头,继而像是下定决心般道:“我想了一下,不若今晚我趁着夜色悄悄潜入雍州城,那地方我也知道,你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