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怿这趟雍州之行轻装简从, 除了她和阮舒月只唐翀一人随行前往。三人皆都换上男子武袍,阮舒月没学过武用不来长剑,便取了元怿的短剑佩戴着以作防身。三人从并州出发, 一路沿东北方向而行, 过渊州就是雍州关口。雍州关不同与其它州城,作为京都城的最后一道屏障,外坚城防堡, 其前又有通流延长的护城河。防的便是来日真有外敌侵犯, 雍州这一关可守住京都无恙。

  而此时的雍州关,沿途至城关口一路走来流民遍地, 饶是她们早已知晓也不是第一次见到灾民, 亦被眼前情景所震惊。

  “雍州里便是京都城,流民遍野灾情如此严重,朝廷的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元怿忍不住恨道, 不亲眼所见,她都不知道灾情竟如此严重。

  唐翀亦是愤恨,她对这些州城的地方官向来看不惯。“与其让他们在城外饿死, 为何不让他们进城,雍州的署官开棚赈灾, 没准还能多活些人。”

  阮舒月叹了口气,“若灾民涌进州城, 州城粮仓怕是不够维持,易发生□□。”流民进城抢掠富户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城里的富户亦会和官府达成共识, 利益相关作用下, 寻常百姓的死活, 在他们眼里便没那么紧要。

  流民抢掠的事元怿听过不少, 但雍州的粮仓不同其它,若真想暂时解决这些流民温饱也不是问题,只看皇帝愿不愿意。“关州出兵及时,赈灾款项下放及时,沿路各州城层层赈济,若有一次处理及时得当,都不会酿成今日惨况。”

  雍州城门近在咫尺,城卫森严,却是防止流民进入。三人只被粗略查看过所便放进了城,他们前脚刚进城不久,后面就有武护领兵来驱赶流民。“上官出京,速遣散城关流民。”

  阮舒月按上元怿手腕,又拉过她的手,二人对视皆在彼此眼中看到隐忍的怒气。

  “这帮王八蛋!”这里唐翀性子最急,忍不住低骂。

  “我们走吧。”元怿深深看一眼正扬鞭驱散流民的官兵,“还有正事要做。”

  诚一粮行如今是雍州城里仅剩几户还开业的粮行,洪明昭收到元怿要来的消息,故而今日一早便关了店门。

  “洪大哥,邱先生。”

  “公子爷。”洪明昭和邱本玄如今负责雍州事务,同元怿见礼后,又同阮舒月唐翀招呼。几人也不多客套寒暄,进到内堂,元怿便问道:“我看市面上各家粮行基本都关了?”雍州毗邻京都向来繁华,而今一路走来却也显出萧条之感。

  “如今粮食紧缺,各家粮行都不敢随意售卖,再不就是坐地起价,老百姓如今要吃上一顿白米已不是易事。”

  “咱们这的粮食还能支撑吗?”

  洪明昭摇摇头,“咱们的粮食大多来自安州,棠一种粮的法子一直收效甚好,本来安州运到雍州不算远,但如今灾民到处都是,粮食根本运不进来。别说震威镖局的镖,老百姓饿急了,官粮也是要抢的。”

  邱本玄在旁道:“公子,不若我们现下也关张吧,若有意外我怕到时候安州的粮食运不进来,咱们还是要留些准备。”

  洪明昭瞥他一眼,“如今雍州粮食亦紧缺,这时候关张并不人道。”

  两人一直对粮行是否应立时关张屯粮的问题争执,正好元怿此时来了,还能给他们定夺。

  “我们现下还有多少存粮?”

  “粮仓里的还有农场加起来不过四百多石。”邱本玄先道:“能帮的我们已然尽力,眼下还有工人等着吃饭,雍州现下的局面不知什么时候官府便要征粮,总要给自己留个后路。”

  这话说的有理,洪明昭亦知晓邱本玄想的没错,但眼下百姓在他眼前受苦,他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屯粮不救。

  “雍州城只开了一次粮仓赈济,雍州此处特殊,比照其它州城它还多了一处备粮大仓,保证战时不被围困到粮绝。”元怿低声说道,邱本玄闻言当即抱拳,“公子爷,属下明日起便关门张告,诚一粮行维持了这么多日,已然无粮。”

  “公子。”洪明昭还要再说,邱本玄却拦住他,“洪先生,赈济灾民是朝廷应尽之责,你那几石粮食都拿出来,又能管几日?”

  元怿:“洪大哥你放心,我自会想办法让雍州知州开仓放粮。”

  既然元怿如此说了,洪明昭也不再多言:“是,公子。”

  当初他只当对方是亲家姐姐,谁知在客栈细聊后才发现此人胆略才识绝非寻常女子,想到他那妹夫棠一所为,更加断定姐弟二人并不是一般凡人。当时洪明昭还未细思,等到后来他爹军饷案被闹到督府两司重新审理彻查,他才知道自己这“亲家姐”到底是什么身份。

  洪明昭看了看元怿,棠一起初和自己说对方是男扮女装时他还不信,等元怿真的换上男装出来后,那举止做派又让他觉得对方定然是个男子无疑。

  “大概是她长得俊美,扮作女儿亦是像的。”陶依和他解释的时候,不由暗暗庆幸,幸亏他这位大舅哥是个老实人。坏在他太老实这样惊世骇俗的秘密还是不同他实说为妙,好也在他是个老实人,如此说来他竟也信了。

  “过去在两淮时就听说过江王小世子容颜俊美,如今一见,真当如此啊。”

  陶依:……

  几人将最近事宜大略过了一遍,此时天色已暗,她们一路上辛苦,邱本玄便张罗着让她们先歇下,粮食的事解决,剩下的便都不算紧要。

  “等手上的事情处理完,过两日我们去一趟农场吧。”多亏阮舒月想的好点子,加之如今邱本玄经营得当,他们的农场已然拿下京都宗府牛乳供应的渠道。

  “好。”阮舒月应着,“当初幸亏将邱先生一同派来了。”

  “是啊。”洪明昭耿直厚道邱本玄不拘小节,二人放在一起倒是正好相辅相成。

  思及此,她又想到白日邱本玄同她所说之事。打通京都关卡,银钱自不必说,关键其中手段,还真不是洪明昭这样的老实读书人能想得出用得上的。

  邱本玄:“京都城里的官虽然看着都是新帝的人,但还有一部分人,是他所忽略,或者说是,他压根没放在眼里。”

  “先生所说何人?”

  “奴。”

  “奴?”

  “城前输送,内宫采买,近身侍候,一应事宜,皇家离不开奴。这些奴仆虽因生活所累卖身为奴,心里却纷纷都有欲。酒色财权,你猜他们最喜欢什么?”

  皇家宗族贴身伺候除了宦官便是宫女。“先生的意思是,以财拉拢他身边之人?”

  “以兵力比拼銥譁,胜算不说代价太大,如此便要想,如何乱其心神让他不再以你为重祸,同时瓦解内里合围共攻。公子,你说呢?”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先生大智。”

  ……

  阮舒月轻拨烛芯,屋里的光便稍稍亮了些。“你准备怎么让雍州署官开仓放粮?”

  元怿将坐炉的水壶提起,给茶碗中添上热水,雍州的天是比并州要暖和些许。“你还记得棠一过去在公堂外,怎么起哄叫嚣李屠户的吗?”

  阮舒月闻言便笑了,望着元怿,一双眼睛晶晶亮亮,“你是说舆论。”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很快,所有人都见识到,当事涉民生,百姓温饱生死都成问题时,积毁销骨的速度能有多快。

  “明明城中有粮!雍州是粮食最多的州城!为什么不给我们开仓放粮!”

  “朝廷还有将我们当人吗!”

  “我听说现今皇上谋害先皇篡位又害死自己所有亲兄弟,这是老天的报应!弑父杀兄,黎朝的灾祸都是老天的报应啊!”

  流民因着不久前驱赶彻底愤怒,理智或者说胆怯在饥饿与死亡面前,不值一提。更何况,其中还另有心人。

  京都城禁宫。

  “混账!”奏书被狠狠摔在面前跪奏之人身上,“找死!给我查!都是谁说的,全部处死!不,诛九族!”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跪着的人不住磕头,“实在是,是流民中传出来,臣,臣也不知……”

  “流民,刁民!统统处死!”

  “父皇息怒,如此一来容易激起民变,不若让人先查清是否有人散布谣言,再出面治理。流民不过也是为了生存粮食,先让人开仓赈济灾民,以安抚为上。”

  郎延拓阴沉着脸色,看了一眼自己这大儿子,“末关二州知州渎职失察欺瞒不报,雍州署官办事不利,传旨,末州关州其二知州革职收监不日问斩,雍州署官暂罚俸一年……”他说至此顿住,看了一旁一直垂首不语的元恪一眼。“元慎,你带人去查流言源头。”

  “是,儿臣遵旨。父皇,开仓救灾之事?”

  “雍州仓还有多少粮食?”

  如今已升至左丞相的铁羡立时跪言:“回陛下,年初调拨过一次军粮,雍州主粮库如今还有三万余石粮,储粮仓约有,五千石粮。”

  “雍州粮库不能少于五万石粮,为何年初的亏空现在还未补上,户部干什么吃的!”

  “陛下,今年灾荒,实在是,实在是各地缴粮困难,年初您便免了几个灾省的五成赋税。”眼见着郎延拓脸色越渐阴沉,铁羡立时跪拜:“臣有罪。”

  “先让雍州开仓放粮赈济灾民,户部给我抓紧筹粮,安州湖州汴州这些富饶之地哪个米仓不足?不惊动百姓便以富商为先。朕不想再听到,雍州存粮不足的话。”

  “是是,臣遵旨。”

  “都退下。”

  “臣告退。”“儿臣告退。”

  “元慎。”

  “父皇,您有何吩咐。”

  郎延拓叫住元慎,一旁元恪稍顿再拜退出,只是退出前他听到大殿里,父皇低冷的声音:“若真是她做的,可即刻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