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怿回到房中已是深夜, 她放轻脚步近到床前,见阮舒月已然睡着。秋冬天寒,这大小姐竟也不盖被子, 就这样蜷缩在床上, 将自己卷成小小的一团。元怿摇摇头,扯过被子给人盖好。

  素来讲究洁净到极致的小世子自己都没注意,这风尘仆仆而来的姑娘, 合衣躺在她的床上, 她还给人盖上自己的贴身被子。

  元怿在床前坐了一会儿,准确来说是盯着阮舒月出了好一会儿神。就在她要起身时, 阮舒月却突然呢喃:“元怿……”

  元怿回过头, 以为她在叫自己,却见她仍闭着眼睛,原来只是梦中之语。

  元怿看着她, 她似乎瘦了一些,惯常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松散下几缕垂发,即使睡着仍能看出她面上的疲态。

  在心里轻轻叹气, 元怿默默念道:你还好吗?

  元怿又坐了会儿,起身去往外间, 将吕松的书信放进暗格,本准备在躺椅上凑合一晚上的人, 忽然想到方才阮舒月唤自己时的模样。

  走进内厢,元怿坐到桌前, 看一眼床上的人, 继而伏案闭上眼睛。

  阮舒月第二日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她睁开眼睛还有些恍惚, 鼻尖的味道却提醒了她, 这是元怿的床。她侧过头,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桌上的人。阮舒月起床时,身上的被子滑落,她低头看了看,唇角不禁漾出笑意。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想见之人果然是一件非常幸福美妙的事,大小姐望着元怿看了会儿,走过去轻轻推醒了她。“元怿?你怎么睡这了?”天这么凉,也不知道盖上些,这个人真是,离不得人照顾。

  千娇万贵的大小姐自己都没发觉,有一天会对某个人有这样的想法。照顾她,陪着她,看着她,仿佛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

  “你醒了?”元怿揉揉眼睛,就听阮舒月又道:“你怎么睡这了?还不知道盖上点。”

  “你不是睡在床上吗,而且昨夜你也不知道盖上些。”刚刚清醒的元怿迷蒙着眼,一副困倦不已的样子,让她看起来多了些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可爱。

  阮大小姐当即心中一软,趁着她还不清醒,鼓起勇气上手摸了摸元怿的脸,“外间不是有躺椅吗,你干嘛不去那歇着。”

  元怿被她一摸一问弄得彻底清醒,含糊道:“我睡不惯,对了,你怎么来了?是在欢喜镇出事了吗?”

  “镇上一切都好,棠一很好客栈也很好,如今粮行都开起来了,生意红火的很,大家都忙得很。”

  元怿眨眨眼,“我是说,你出什么事了吗?”不远千里跑到这来,总不能毫无缘由吧。

  阮舒月一怔,脱口而出:“你关心我?”

  “我们,不是朋友吗?”

  阮舒月深深看她一眼,这一眼将元怿看的错眼避开了她的目光。

  “父亲要作主给我说亲,我不愿。想来该是愧对二老,第二门亲事也黄了。”

  元怿这才了然,原来真是逃婚出来的。看着面前明显情绪低落的阮舒月,想要开口劝慰又不知该如何说好,她没有这方面经验,尤其对待喜欢自己的姑娘,她总不能问人家,为什么要逃婚吧。

  小世子这面正酝酿说辞,这简直比她去游说谈判还要难,那面大小姐自我调节完毕,已然先一步发言:“你说过要报答我的恩情,我也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所以我才不要嫁人,元怿,我以后就跟着你了。”

  阮大小姐说到做到,自这日起便在并州安营扎寨。说是安营一点都不夸张,大小姐这一趟可不是白来的。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回了一趟汴州老家。彼时汴州阮府二老已经收到阮舒月逃婚的消息,老太爷和老夫人对坐堂上,却丝毫没有责怪小孙女的意思。

  “你爹娘也是个不靠谱的,连个亲事都操办不好,一次两次的都是些什么人?这叫办的什么事!”老夫人发话拍桌,老太爷紧跟着点头:“月儿乖,就留在家里,爷爷亲自给你选人。咱们汴州城的后生只要你看上的,爷爷都让他们上门提亲。”

  “爷爷您说什么呢,我又不是花痴。”

  “就是,你爷爷老糊涂了,乖儿告诉奶奶,你喜欢什么样的后生?奶奶派人给你寻。”

  阮舒月深吸一口气,心里的愧疚感再次袭来,尤其面对打小疼爱她的祖父母时。可现在的情况,已然不容许她不硬下心肠,来时她就想好了,不能连累家里。“爷爷奶奶,月儿心里已有喜欢之人,只是她身份特殊,我不能说,但天涯海角此生我都会跟着她,我们已经定了终身。”

  阮家二老相互对望,老夫人摆摆手,压住老太爷已然有些光火的意思,先开了口:“月儿啊,我们不是要拦着你喜欢谁,只要是品性良善为人诚直的后生都可以,哪怕家里普通些都没关系的,但你好歹要带回来给我们看过,三书六礼过了聘,正正经经的嫁啊。你是咱们阮家的嫡女,这私定终身算怎么回事啊!”

  “爷爷奶奶,她,我只能说她人品可贵,几次救我不图回报,但她身份特别不能轻易露面,若我们成亲,也得等她成事之后。”

  “你简直胡闹!什么成不成事!如此见不得人,他是山匪逆贼不成?你给我趁早断了,留在家里哪也不要去!”老太爷气的差点摔了杯子。阮舒月见状将心一横,跪在他们面前,“晚了,我……我已经是她的人了。”

  老太爷手一抖,茶杯落地摔了个粉碎,旁边老夫人一扶额头眼看着就要晕倒。

  “奶奶!”

  唤来门外仆从,众人七手八脚抬人的抬人请大夫的请大夫,待到众人散去,爷孙俩坐在阮老夫人的床前。

  “那人是谁?”

  “她,她是……”

  “怎么,连身份都说不出口?”

  “爷爷,不是说不出口,是不能说。”阮舒月跪伏在阮老太爷身旁,“爷爷,她是要做大事的人。成了,咱们阮家亦可一朝登天,败了,我自陪她去死,绝不拖累阮氏一族。”阮舒月清楚自己祖父平生所望,她也想赌一次。

  “你!”阮老太爷惊讶地望向孙女,“他究竟是何人啊?”

  “爷爷,孙女这次回来除了看您和奶奶,还有一事相求。”

  阮舒月从阮家老宅离开后,汴州城里立时传遍了阮家孙小姐逃婚私奔和家中断绝关系的传闻,只他们不知道,阮舒月这一次可是带着嫁妆离开的。

  并州城宅内院,元怿等人看着满车堆叠的金银还有整整一箱子贯票,惊得说不出话。

  “好家伙!这都是月姑娘拿回来的?”

  元怿并未对众人详细介绍阮舒月,除了唐翀梁忠几人外,这里面的人都不知她的来历,只知道是跟着公子爷的红颜知己,都唤她“月姑娘”。

  唐翀坐在厢车上,拍拍财宝箱子,“当然,我亲自押送回来的。”

  阮舒月这趟是趁着元怿离开并州办事,偷偷回去的。唐翀劝不住,只能随行保护。

  “瞅你那样,倒像是你家的财宝。”梁义在旁打趣她。

  梁忠:“月姑娘,你从哪弄来的这些钱?”梁忠也不过知道她是县令之女,可是什么县的太爷,能这么有钱?

  “我家世代行商,这些……不算什么。”阮舒月没好意思在人前多说,倒是唐翀,她跟着阮舒月在阮府住着,事情经过大体都了解。

  “哎!大小姐为着公子可是拼了,这都是她的嫁妆呢。”

  唐翀还没说完就收到阮舒月的深刻凝视,吐了吐舌头,小唐一骨碌从车上跳下来,讪笑道:“那什么,我去卸货?”

  当着外人的面被这样点破的阮舒月,不由一阵耳热,这话不是不能说,她自己告诉元怿就好了,大庭广众之下的,多难为情。

  梁忠蓝钰儿颇为意味深长的目光投视过来的时候,元怿却只定定望向阮舒月,说不感动是假的。

  那日她办事回来不见阮舒月立时便派梁义去找,阮舒月回来后并没说具体发生了什么。可等梁义归来两相一对,他们才知道,这位阮大小姐为着元怿竟与阮氏一族决断,并由老太爷亲自除名于宗族。

  “不是爷爷不同意,这是我们商量好的,凡是万一,我一个人陪着你要生要死怎么都行,可阮家还有上上下下一大家子百余口人,我不能不顾他们的性命死活。好在我只是个女儿,家中又无其她姐妹被我牵累,女子不入族谱,宗族除了名,以后我就和汴州阮氏再无瓜葛。”

  阮舒月这话说出后,当时在场之人不由心中对她更添敬意。外嫁女不累本家人,这样一闹明面上算是保住了阮家,就是可怜了阮小姐,女子名声堪比命贵,能为他们世子爷做到如此地步,这般有情有义的好姑娘,实在难得。

  “月儿。”人前的时候,元怿便这样唤她。

  “怎么了?”阮舒月微微睁大眼睛,人前的时候,元怿很少开口唤她。

  “我,定不会负你。”元怿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她没有退路,可如今,阮舒月也没了退路,她不能再辜负她。

  “咳咳!梁义小唐,卸货了。”梁忠最有眼力价,咳嗽两声,拉着还在旁边看出神的两人就要走。

  “哥你别拽我哎!”

  蓝钰儿上前扯过看直眼的唐翀,“走啊,你不要卸货去?”

  待内院只剩她们俩时,阮舒月轻轻呼气:“元怿,我做这些,不是要你感激我的。”

  元怿目光已带上歉疚之色,刚张口,阮舒月就赶紧摆手止住了她的话。

  “不,我也不是要胁迫你对我做出什么回应。我只是想这样做,就像我不想再被人摆布命运,不想随便嫁给一个父亲安排好的男子,我想追寻我自己想要的,所以我来找你。我想看到你实现自己的愿望,所以我想尽我所能的帮助你。”

  元怿眸光深沉,阮舒月看着她,不知她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

  “简单点说,这都是我想做的事情,你不要觉得有压力,觉得你要承担我的人生,我是,自由的,对,自由。”她微微颔首,轻笑了下,陶依过去就总把自由挂在嘴边。那时候她还不明白自由何意,现在她却比之更加向往,向往那份洒脱恣意。“你也一样,你有权利遵循自己的内心,元怿你也是自由的。”阮舒月上前,忽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及时当勉励,小世子,我可是很看好你的,若有飞黄腾达那一日,可不要忘了我们阮家。毕竟,本小姐可不是真的弃家女。”

  元怿喉头微哽,忍下心中的感动,这感动激的她眼睛泛酸,她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意思。

  “舒月,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