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太爷要嫁女的消息再次传遍欢喜镇时, 陶依刚从平安村收粮回来。

  她同元怿商议过,若想信通全国,以她们现在能做到的, 唯有商路之法。且起事所需花费甚重, 她得多经营谋划。元怿倒是不担心钱财,只让她以通路为主,万不可过度操劳, 凡事以自身安危为首要。

  这些日子以来, 她一直忙碌州城粮行筹开之事。趁着房家倒台这一时机,得抓紧时间运作开展起安州粮行的生意, 现下有房思宾房念禾兄妹帮忙, 说不定还能拉拢一批过去的粮行监事。可陶依没想到,就是这一耽搁,差点误了大事。

  洪三娘并不知香囊之事, 再听陶依说完后,急得差点拧上她耳朵。“这般大事你不提前知会我一声?你姐姐和舒月小姐要是生生错过,岂不是咱们造孽了。”

  陶依唯唯称是, 这事是她疏忽,不过她也没想到阮舒月会这么快议亲啊。

  待那枚绣着“月”字的香囊出现在阮舒月面前时, 人前一向爽朗淡定的大小姐,顿时红了眼眶。

  “阮姐姐, 这是元怿走时让我交予你的,她说她欠你的恩情, 日后不论何时何地, 只要你提出要求, 她一定倾尽所能。”

  阮舒月手抚香囊, 月字在她眼中渐渐模糊起来。陶依觑着她的神情, 又补道:“那些日子她总一个人早早回房,点灯熬蜡待到很晚。元怿打小没做过女红,可能绣的不是那么好,但她也没问过我们这些,想来都是一个人在房中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而且,我还总见她身上戴着个荷包,那荷包我过去从未见过……”

  待陶依三娘从阮府离开后,阮舒月捧着那枚香囊,泪终究砸下,一点点晕在月字之上。

  安州诚一粮行开业这日,陶依和洪三娘立在不远处欢喜客栈分号门口,看着楼前车水马龙热闹景象。谁能想到由房家庶出一脉开起的诚一粮行,背后最大的东家竟然是欢喜客栈的洪老板和她的小“女婿”。

  “如今分号和粮行可算都开起来了。”

  “手有余粮,心中不慌,粮行开起来后,自有下一步。”

  洪三娘看向陶依,她家小郡主,当真是个宝贝啊。“我家阿棠,当真有本事。”

  “那还不得娘子大人支持。”陶依冲洪三娘眨眨眼睛,牵起她的手,眼看面前人来人往,不由一叹:“也不知道阮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诚一粮行能开起来,阮舒月亦出了不少的力。就在前不久,欢喜镇上最热闹的传闻已经从县太爷嫁女,变成了大小姐逃婚。而在阮舒月临走之前,还给了她们一大笔贯票,用来投资新粮行开业。

  “除了钱,别的我似乎也帮不上她什么。”

  “阮姐姐……”

  阮舒月释然笑笑,拍了拍陶依的肩膀。“所以,小阿棠,你要好好干啊,让姐姐的钱多生些钱,毕竟除了钱,我可真的没别的了。”

  ……

  元怿如今乔装改扮的功夫越渐纯熟,就算不换回女装,亦没办法将她和通缉令上的江王世子联系到一起。时日渐长,朝廷官府也不能一直在城门口扒男子衣裳,故而现下她只要易容改面,出入倒也方便许多。

  湖州这一趟,比元怿想象的要顺利许多。自湖州知州李远道死后,朝廷一直未派新知州到任,故而现下湖州事宜都由吕松暂代。借此机由,梁忠向他推荐了几位昔年同袍,元怿则将孙佐留了下来。吕松自然应允,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他的心腹都在各个要关未免招摇,孙佐这般名不见经传的,只要举说外官调派,别人也不会将他们联系到一起。

  吕松原来没见过元怿,只听陶依郡主提起过,今日得见,观其举止谈吐为人处世,心里不免暗暗称赞,才华谋略是一处,最重要的便是心胸坦荡得以容人。这新皇着重培养自己的势力,他们这种和汉王沾过边的统统别想有前程,能居安一隅到告老还乡便是最好的结局。可谁做官打仗能是为了平庸到死的活一世?若跟了元怿世子拼一次,往后位列公卿亦不是没有可能,这一局,他必定要押上。

  从湖州回来后,天气渐渐转凉,并州的冬天虽不如末关苦寒但亦冷冽,元怿早早命人准备下炭火,而在炭火转运的过程,一小队人马则悄悄潜上了凉城山。

  “师父他们启程了吗?”带队去往凉城山的正是漠城,梁忠听闻答道:“回公子爷,漠师父上午动身的。”

  “铁匠铺子……”元怿话还未说完,忽见外间夜空星弹迸发,几人都是一惊。元怿却猛地起身来到院中,“西北处是什么地方?”

  “是并州山。”

  “你们俩跟我走一趟。”

  梁忠见元怿急切神色,亦不免紧张,“公子爷,出什么事了吗?”

  “这是我同陶依约定好的信号弹,想必是陶依来了。”

  梁义一听陶依来了,即刻奔向后院牵马,三人快马疾驰去向并州山。元怿行马至山间,老远就见一抹飘飘白影,后面梁义问道:“那是郡主吗?”天黑雾重,他看不太清。

  元怿虽然离着远,但还是从身形中认出,那似乎是……挥手扬鞭,待到近前,那姑娘回转身来。

  “元怿!”阮舒月站在夜色星空下,对着她粲然微笑。

  元怿有瞬间的恍神,“你,怎么来了?”

  “我想来见你。”

  从起初的惊讶中平复,她说她想来见自己时,元怿竟然会觉得,这确实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由此竟泛出一丝开心?

  “胡闹,这里很危险。”

  “我不怕。”

  元怿骑在马上望向阮舒月,月光映照她的侧脸,光亮微弱,却能看到她眼中熠熠生辉。俯身对她伸出手,阮舒月看着那只手,笑容更深。

  “抓紧了。”元怿将她抱到自己的马上,阮舒月听话点头,向后轻轻靠进她怀里。夜风渐起,山间寒凉,元怿动了动喉咙,还是将她环紧了些,她穿的太单薄了。

  回去时,要比来时行的慢一些。阮舒月微抬起头去看她,两人靠的近,这一动,她的发便蹭到元怿的侧脸。她们同乘一匹马,又没办法避开,元怿被这发丝香气撩蹭到耳朵泛红,清清嗓子低语:“你,别乱动。”

  阮舒月还是第一次见她束着发冠长衫武袍的模样,整个人看起来英朗不凡,不免又多看了几眼,不论女子打扮还是男子行头,她总是这样好看。“我就是,好久不见你。”

  元怿不再说话,轻轻叹了口气,将人环的更紧些,扬鞭策马加快了速度。

  身后跟着的梁家兄弟一路上不时交换眼神,后来梁义实在忍不住,对他哥嘀咕:“哥,这姑娘不会是?”梁义过去多在汉王府当差,自然听过元怿玉面桃花剑的名号,只不过从没见她对哪个姑娘上心,素日来往的女子亦都是族亲姐妹。而且他们世子爷自接上这姑娘开始,连一句话都没给他们,不怪哥俩好奇。

  梁忠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安静,自己却也纳闷,本以为能见着郡主,结果这位凭空冒出来的姑娘又是谁?知道郡主和世子联系的方法不说,还能和世子爷同乘?最重要的是,他还没见过他们世子对哪个姑娘这样亲近过。

  几人踏夜而归,此时天色已晚,元怿本想带着阮舒月先去休息,却有人来报唐翀归来。唐翀不久前被她派去湖州送信,这次回来定有要紧消息。

  “你们先去议事堂等我。”

  梁家兄弟互相看了看,目光略过元怿身后的阮舒月,继而一拱手。“是,公子爷。”

  待人走后,元怿回头去看阮舒月。“走吧。”

  “哦。”阮舒月紧紧跟着她,从她进门就发现,元怿落脚的地方并不是她所想的隐蔽之所,闹市城区倒是有够招摇。一路走来看到的家丁奴仆,看似平常,但一个个的眼神精锐,仔细留心不难发现似乎都是练家子。

  “元怿,我们去哪啊?”

  元怿瞥她一眼,笑笑:“怎么,怕我把你卖了?”

  阮舒月一愣,随后撇撇嘴,上前两步走到她身旁,抬起手想揪她耳朵,那手顿了顿,又放了下去。“你要是把我卖了,我也认了,反正是我自己选的。”

  元怿抿下唇,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阮舒月。两人来至内院一处侧屋前,元怿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天不早了,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

  她说完就要走,阮舒月却扯住她衣袖,“元怿。”那眼神不言而喻,如同拉扯的手一般,诉的都是不想她离开的念头。

  “小唐回来了,有要紧事说,你先歇息,我晚些会来看你。蓝姑娘她们的房间就在隔壁另一侧,有什么需要的你同她说就好。”

  阮舒月闻言这才松开她,只是眼神还有些委屈可怜,“那我等你。”

  元怿看看她,最后那句你先休息吧,终是没有说出口。“好。”

  阮舒月站在门口,看着元怿离开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这才合上门准备进屋休息一下。连日奔劳属实疲累,但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这里虽然陌生危险,但是有元怿在,那种发自内心的心安感让她长长舒了口气。往里屋去时,阮舒月这才发现此处房间的不同,起初她以为这非主屋的厢房不过是客房而已,可等她一闻到那木质檀海香时才觉不对劲,而再瞧内中陈设物品,尤其东侧里间半扇屏风后隔着的书桌,上面虽书案整齐看不出其它,但鲜少有人会在书桌前摆屏风。她转而往西侧去,同样半扇屏风,后面是张红木大床,正对床的窗下小几上,则摆着一套剑架,上面横陈着两柄剑。她几乎一眼就认出那短剑,正是上次回来时,元怿随身携带的。

  所以,这是元怿的房间?

  有此认知后,大小姐心情一瞬间提升了一个开心值,她走到床边坐下,手摸上那床,薄薄一层软被,摸着略显硬硌。以前在欢喜客栈养伤的时候,元怿便喜欢睡这样的床,自己还担心她这样睡不好,她却说这样的床虽睡不实,但即使夜间也可保持警醒。

  刚还雀跃的心,现下又生出丝疼惜。躺在床上,鼻尖萦绕的都是她身上的味道。阮舒月本只想歇一歇,毕竟是元怿让她休息的,还把自己带到她的房间。但连日奔劳困倦,她刚挨到枕头还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唐翀这次是去湖州替元怿送信,渊州的武尉官和吕松是旧交,看能否联络上交情,若能知道他所需所忧之事最好。此次唐翀回来正是给元怿送来吕松的回信。

  钱权财色,但若有求,皆有可破。

  商议完事已近子时,元怿让众人去休息,唐翀看她似有急切的意思,以为她是累了。“公子,你困了吗?”

  “没有。”元怿顿了顿,还是没说其他,这里毕竟人多,不方便将阮舒月的事讲出。

  谁知梁义却在此时跳出来,“公子爷,今儿看到信号弹,我还以为能见到郡主呢。”

  “嗯,我也以为是陶依。”元怿面不改色,虽然她在去的路上鬼使神差莫名有一瞬的想法竟然是,会不会是阮舒月找来了?

  梁忠:“公子爷,那位小姐是何人?她怎么会有您和郡主的联络信号。”

  “她是我的一位故交,帮过我和陶依。”元怿说罢转身欲走,刚迈出两步又回头,“她这次来应当是遇到什么事情,我们须得好生待人家,以报答她对我们兄妹的恩情。”

  梁家兄弟互相看看,他俩就问了一句,世子爷怎么解释了这么一大串,这可不像她平时的作风。

  旁边云里雾里听了半天的唐翀插言:“那什么,谁来了啊?”

  阮舒月这么一个大活人,总是瞒不过去,元怿叹气:“阮姑娘。”

  “谁?”唐翀一愣,反应过来的人立时瞪大眼睛,“阮大小姐?”

  “你认识?”梁家兄弟当即伸长耳朵,就听唐翀声音再高一度,“好家伙!这都能找来?这大小姐,不会是私奔来的吧!”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文《那场声势浩大的初恋》,是我刚开始写小说就打算写的文,改了好几次大纲终于定下走向,对我很重要的一部小说,还请大家多多收藏,感谢!点击作者专栏可以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