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州近烽领山一带, 如今被军队围的水泄不通,山上有任何人跑出来,立时抓捕, 若反抗, 其后的弓箭手便当场射杀。

  如此一来,虽也抓了一些当时的护卫,但一连等了七日, 却都不见元怿一行的踪迹。

  “进山搜捕的人有消息传回来吗?”

  “回军师, 没有。”

  “能去哪了?莫非……”他说至此顿住,又对守卫统领道:“你们给我盯紧了, 绝不能漏掉一个。”

  “是。”

  元恪全程跟他同在一处, 见人转身要走,赶紧跟上前。“军师,去哪里?”

  面具下的人看不清表情, 他侧目冷冷瞥一眼元恪。“二皇子有何事?”

  “我在想,他们会逃去哪里?军师可想到了什么?”

  “若一直不从关州境过,那便是往关外去了。就是不知他们有没有命, 过那冰河。”

  “冰河?”

  军师冷哼一声,随后冲元恪一躬身。“二皇子, 这里便交给你了。”

  元恪拦住他,“军师是要去哪里?”

  “二皇子, 您究竟有何事?”

  “实不相瞒,你也知道, 父皇一直认为我不成事, 这一次, 我亦想向父皇证明自己, 郎元怿, 我会亲手抓到。”

  阳光下的金甲面具折射的光晃在元恪眼中,两人对视片刻,那军师方点下头。“既如此,便请二皇子同我一起前往关州口吧。”

  元怿一行五人,在山中走了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三日清晨,来到近关外的山岭。

  “元怿,这?”

  元怿望着眼前寒气蒸腾的河面,想来这里便是霓伽说的冰河。

  “这便是突厥的冰河,又叫死河。此处周遭不生寸草,据说是被诅咒过的丧地。有传言这里的水和关州口的内河水同源,但从来没人找寻到这源头的出处,亦不知晓两处水是在何处交汇。”元怿将霓伽同她说的告知众人,赵池沉吟道:“我早年在军中曾听老兵说过,当年圣祖爷派人来寻过此水源头,据说当年那队人马一去不归,后来突厥王也派人找过,同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众人闻言皆都沉默,元怿走向前,冰寒河水,静同死亡凝视。

  “我们要从这里走吗?”

  “关州一代山脉,一定全被他们的人封锁,我们现下回去,等于自投罗网。”

  “可是这水若当真如此危险?”

  元怿深深一叹:“我阿姐和哥哥,还有我三哥六哥,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照样被郎延拓枉杀,若我此时回头,恐怕连个全尸都留不下。”元怿回头看了一眼烽领山,又对三人说道:“几位兄弟,前路危险,若想回头,元怿不会相拦,感谢你们一路来的护卫。”

  “世子您说什么呢!我们兄弟跟定您了,要生同生,要死同死!”

  元怿抿下唇,冲三人一抱拳,感谢的话已不用再多说。他们劈来木桩,五个人一起没用多长时间便做好木筏。元怿如今肩伤未愈,漠城担心恐有意外,又从身上棉衣里再次撕下棉絮绑成布条,敷上药给人多绑几道。若船翻溺水,还能再撑一会儿,总好过让伤口直接浸水。

  木筏做好下水,五个人每人站东西南北一点位,元怿坐在木筏正中,漠城和赵池负责撑筏,一行人向着雾寒缭绕望不尽头的冰河深处而去。

  木筏划出行了约有大半日,元怿抬头望了一眼天,太阳此时位于正南偏西方向,想来已近申时。

  “我们似乎在原地打转。”

  “莫非,是鬼涡?”赵池皱起眉,盯着下方河水。

  “何为鬼涡?”

  “回世子爷,河上的鬼涡就和地上的鬼打墙一样,在这里转来转去找不到出路,直到将人活活困死为止。”

  孟石:“大白天的鬼打墙?”

  “鬼涡要比鬼打墙更危险一些,毕竟人在水上,不方便行动,若船颠倒了个,那便不好了。”水上不说翻船,赵池行军多年经验丰富,元怿问他,“有什么办法能破这鬼涡?”

  赵池摇摇头,“我只是听说,今天也是头一次遇到这鬼涡。”

  元怿略一沉吟,昔年她爹信道的时候,她在王府里没少听道法术论,遑论后来又在天凉观里住了许久。“若按照鬼打墙的破解之法,可行否?”

  “如今来看,唯有一试,总比被困死在这里的强。”

  元怿一一问过几人生辰八字,除了自己是纯阳生辰外,只有孟石生辰至阳,其他三人生辰都带阴数,其中以孙佐为太阴生。元怿让孟石和自己站在最前排左右两角负责撑船,四柱太阴的孙佐立于中央,漠城赵池负责后方。

  “孟石,一会儿你闭上眼睛,跟随我的感觉划行,若有旁力牵引,万不可分心牵扯。”

  “是,世子爷。”

  元怿望一眼太阳后向北划去,随后同样闭目。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心神丹元,令我通真。三魂永久,魄无丧倾。凝思定法,正气长存。”

  元怿口中述念道法净神,孟石跟着她的频调慢慢撑划,除漠城外,其余人皆都闭目不观。不知过了多久,眼看天色陡然昏暗,脚下木筏却突然加速向前。手按长剑,暗调内息,漠城观视周遭,倏然间水中萤萤绿光,点点散开,绕着他们的木筏转圈漾动起来。

  长剑微出鞘,前方元怿却在此刻开口:“众相虚妄,观之亦非之。”

  漠城闻言拇指下压,收剑回鞘,继续观察前路,这里之人唯他命格中和却心志坚毅,故而需他清观四路。

  木筏漂浮水面,随着夜深,周遭寒气袭来,元怿孟石两人撑着木桨的双手皆都麻木。不知又划了多久,身后漠城突然惊喜道:“方才的上水石不见了!”

  元怿这才睁开眼睛,此时天色已暗,她抬头望向夜空,天枢天璇二星相连,指向北方。

  “我们走出来了。”

  孟石使劲搓了搓手,“太好了!世子爷这次多亏您了!”

  元怿同样跟着搓手,“这死河之名果然所言非虚,前面还不知会有什么,我等且不可掉以轻心。”

  “是。”赵池同孙佐换了位置,伸手去接元怿的木桨。“世子爷,我来划吧。”

  木筏不能随意走动,每个人都需站于相对点位,元怿重新坐回木筏正中,再行时,比照刚才速度慢了起来。

  “怎么会是逆流?”

  元怿亦不知何缘故,“这河古怪的很,大家当心。”

  虽逆流但却并未再有异常,几人自当心划行,元怿观天星北斗,指路方向,四人不时交换撑筏,总算平稳向前。如此一夜,行船应有几十里,待到晨阳初升,她们才看清,周边远处隐约可见行岸。

  “我们是不是要到了?”

  “世子,要继续向前划吗?”

  岸边林木可见,却不像是突厥所处戈壁荒漠,元怿面露凝重之色,“这里不是突厥,却也不是关州口,先不要停。”

  木筏继续向前,眼看日将近中,水面却忽然再起烟雾。众人眯起眼,一阵水雾袭来,前方隐约出现一街镇,街上行人皆为年青女子,俏丽妆容衣衫轻透。孟石正撑桨,见此情状手上一滑,那木筏猛一颠簸。元怿上前将他拽住,劈手夺过他手中木桨,呵道:“闭上眼,所见皆虚幻,一入此境万劫不复!”

  漠城同样接过赵池的桨,而后立时闭上眼睛,调理内息。元怿一边向前划动一边高声念起清心诀。孟石抱住脑袋坐在木筏正中,孙佐和赵池纷纷听话闭目。耳边女子轻柔娇媚的笑声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元怿念出的清心决:“清心如水,清水即心……禅寂入定,毒龙遁形。”

  直到耳边只剩她朗朗之音时,几人方才睁开眼睛。元怿拧眉望着前方,声音一点点低下。前方幻境再变,血染涂灵,尸骸旷野,惨叫凄惶之声不绝于耳。火光隆起时,元怿猛然握紧木桨。

  “元怿!”漠城最先察觉出她的异样,在场中人赵池经沙场最久,他上前换下元怿,漠城不及再顾其他,他不会背什么经文咒法,只高声嚷道:“所见皆虚!云卿郡主定早登极乐,你爹娘也会在天上庇佑你平安,元怿你听见了吗?”

  木筏在河中飘摇,孟石踉跄起身,想去扶她,耳边又是惨嚎凄厉,仿佛昔年战场上的死魂,向他撞杀过来。“啊!”心中恐惧被撕开一道口,便会无限扩张蔓延,孙佐孟石皆都跪地,那方赵池眼看也要坚持不住。元怿此刻额上渗出细汗,耳边阿姐的声音反复在唤着她的名字,那是她死前最后说出的两个字:元怿。

  元怿猛然睁开眼睛,满目血红中人影浮动,她看不清对方是谁,心中屠戮之念皱起。

  木筏本已不稳,就在元怿将要暴起时,孟石脚下一空,竟然踩落水中,四角缺一,木筏立时剧烈摇晃起来,漠城想要来拽元怿,却只拉住她衣袖,脚下木筏在此时四散分裂。

  “元怿!”

  刺骨冰寒入心,浇透了快要烧光的理智,随之而来的,是寒潭激冷的冰感。

  逐渐下沉的时候,元怿再次听到那声熟悉的呼喊:“元怿。”

  微睁双目,寂黑中仿有光亮。“元怿,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