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城顺着血迹找到一个个护卫的尸体, 最后寻到元怿时,浑身是血的她倒在京都城窄巷的角落里。

  杀掉最后一名追捕的黑衣暗卫,漠城抱起元怿趁着此时天黑, 将人一路带到城西的一处小院中。好在元怿身上的血大多是别人的, 她自己只受了几处剑伤且并未伤及要害,只是受的刺激太大,一时半会还叫不醒她。

  漠城也想让她多休息, 但京都城实在危险, 皇帝的追兵难保什么时候会再次寻来,必须及早离开这里为妙, 思及此, 他只能掐着她的人中将人唤醒。

  “阿姐…”模糊间,元怿看到面前人影晃动,伸手一把拽住那人的衣袖后仔细去看, 画面清晰起来,不是她的阿姐。

  “师父?”

  “元怿,你去哪儿?”

  漠城正想怎么和她说事, 却见元怿掀开被子下床就要往外走,他赶忙拦住, “你要做什么?”

  “阿姐,我要去找我阿姐。”

  漠城抿紧唇, 望着元怿的目光里满是疼惜与悲悯。“元怿,你先回来, 别冲动, 外面都是抓你们的追兵。”

  “追兵, 江王府怎么了?我阿姐呢?”元怿挣扎着想要跑出去, 漠城拦住她又怕碰到她身上的伤口。“你爹娘进宫后, 江王府莫名起火,至今火势未灭。”元怿僵住,漠城继续道:“我去的时候,你们藏身的院子外除了血迹,空无一人。”

  元怿眸子里仅有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她缓缓滑坐到地上,那个画面再次跳出于她的眼前。

  她的阿姐,死在了皇帝暗卫的剑下。她眼睁睁看着,她的阿姐,死在了她的面前。

  漠城铁骨豪情半生,如今看到这样的元怿,亦不禁哽咽:“元怿,跟师父离开这里吧。”

  “我爹,我娘,还有哥,是不是,也都不在了?”

  漠城垂下眼,脸上有泪滴落。“元怿啊……”

  元怿抬起头,怔怔望向窗外。忽然,她站起身打开门就要冲出去,漠城眼疾手快将人拖回,“你要做什么?”

  “我要杀了郎延拓!我要报仇!”

  “就凭你自己现在连皇宫都进不去,你怎么杀了他?出了这道门,外面的追兵会立时将你拿下,到时候江王府才是真的一个不留,报仇无门!”如同儿时他教她第一次执剑那般,漠城软下语气,“元怿,你看看这儿,这是你娘备下的院子,为着你的身份,她怕有一天出了什么意外,也好让你有个地方周转安顿以谋将来。她做了这么多,这么多年忍辱负重,都是为了你能平安活下来,如果可以,我想你娘甚至并不愿意你去报仇。”

  “啊!”努力克制的低吼,仿佛要从胸腔中撕裂出来的悲鸣。元怿跪倒在地,身上的伤口渗出的血将她的衣衫再次染红。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漠城别过脸,桌上是他从不离身的佩剑,那上面还有她送他的剑穗。眼前一点点模糊起来,或许从多年前便已注定,一入帝王家,即从生死关。只是这样成长的代价,未免太过痛苦沉重……

  此时的皇宫内院里,元恪跪在龙乾宫外,内侍总管太监黄兴在旁搓手叹气:“二皇子,您回去吧,皇上现下在气头上,这时候您何苦再去犯这龙兴?”

  “请公公再去禀报。”

  “唉!我的爷,您这是何苦呢?”黄兴看看殿内,犹豫着上前两步,回过头见不远处走来一人。他定睛一瞧,忙跪下叩首,“给公主请安,公主您可算来了,快劝劝二皇子吧。”

  安襄来到元恪身边,挥手拍掉落在他肩膀上的雪花,又将手里的大氅披到他的身上。“姐姐在这陪你。”

  元恪眼眶一热,“姐……”

  安襄跪在元恪身旁时,黄兴差点没把脑袋拱到地里,“公主您这是要老奴的命啊!”

  “姐你别!你怀着身孕不可如此啊!”元恪想要扶她,安襄却拒绝了。轻抚下自己的肚子,她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黄公公,请你禀报圣上,安襄元恪请见父皇。”

  黄兴不敢耽搁,赶紧进殿去报。不多时,他再出来后擦了擦额上的汗,“公主,二皇子,陛下让您俩进去回话。”

  元恪扶着安襄站起身,姐弟俩互望一眼,搀扶着进到龙乾殿。郎延拓此时高居龙椅之上,望着相携而来的一双儿女,本阴寒锐利的目光忽然一滞。

  “儿臣参见父皇。”

  “别跪了,都是要当娘的人,还这般胡闹。”话是冲着安襄说的,安襄跪下去的动作顿住,元恪却俯身恭谨参拜再起身。

  “父皇。”他刚想说话,安襄却截住他的话头,“父皇,您今日辛劳,不知可有用膳?女儿让御膳房备下了参汤,待会儿便送到。”

  郎延拓的脸色再度缓和一分,“也好。”

  “父皇操劳国事,我们不能为父皇分忧已是不孝,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

  “你做的一直很好。”他斜睨一眼元恪,“倒是有些人,不能尽孝尽忠便罢了,没得再来坏事。”

  “父皇,元恪还年幼,但他是个心善仁厚的孩子,来日定会成为咱们黎朝的肱骨忠良。”

  “但愿如此吧。”郎延拓淡淡开口:“没什么事,你们便下去吧,朕累了。”

  “父皇!”安襄略停顿的这片刻功夫,元恪突然跪下,“儿臣或许年轻不懂朝政道理,但儿臣和陶依元恺他们从小一同长大,他们的秉性儿臣知道,也都是心善老实的孩子,求父皇开恩,饶过他们吧!”

  “父皇。”安襄见状连忙跟着跪下,“父皇恕罪,元恪心思单纯又重情义也是一时心急才会如此。只是,弟弟妹妹们毕竟同我们一起长大,年岁又小,儿臣斗胆亦想求父皇宽佑,就当是,为着女儿未出世的孩子祈福吧。”

  郎延拓沉下脸,看着殿下跪着的一双儿女,忍下想要发火的心。他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将两人拉起。

  “你六叔造反谋逆,想要你们父皇得来不易的江山。你五叔暗插刺客,想要置你们爹于死地。你四叔贪赃枉法藐视皇权,对朕不恭不敬由来已久。这样的人,你们说,该不该留?”

  安襄上前一步,扶住他的手腕,“儿臣知道是叔叔们做下错事在先,理应受律法制裁。可是稚子无辜,陶依和元怿还未成人,云卿又素来恬淡不争,还请父皇开恩,只饶过他们几个吧。”

  “糊涂。”郎延拓失望地看一眼安襄,继而问向元恪,“我问你,若有一日,你爹你娘你兄姐子侄悉数被人杀害,你会怎样?”

  元恪愣住,动了动唇,最终低下头。“血海深仇,不报,不足以为人。”

  “我再问你,你那几个兄弟,元怀元恒元恺元怿比你血性如何?”

  “他们,各个都是,血性儿郎。”

  “既如此,你觉得你爹就应该洗干净脖子,等着他们有朝一日前来复仇取我这项上人头吗?”

  元恪不再说话,连安襄亦垂下头。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句话,可是你皇爷爷说过的,你可还记得?”

  “记得。”

  “既如此,你说,他们该不该杀?”

  元恪哑然,瞳孔里的光一点点涣散,半晌方嗫嚅道:“可是,可是……陶依和五姐,只是女儿家,她们,她们不会的。”

  郎延拓看了一眼已经没了生气的元恪,转而对安襄道:“陶依还未抓回来。”他本想说据报云卿在逃亡的过程中拒捕已然被杀,但想到安襄的身孕,顿了下还是瞒了过去。“不管她们会不会,都先要将人抓回来再论。”

  “父皇……”

  “好了,朕乏了,你们退下吧。”

  安襄同元恪互望一眼,最终没有再说什么。两人拜辞退下时,皇帝忽然又道:“高处不胜寒,天子为孤,注定便要承受这些。那些昔日的情分,时至今天,不过是使你优柔寡断痛苦畏缩的牵累羁绊,而作为皇家子孙,一旦心慈手软,等待你的,便只有更锋利残忍的刀斧屠戮。”

  郎延拓说完,最后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元恪和安襄,慢慢闭上眼睛。

  没有被扔下过山崖的雏鹰,是注定飞不高的,他们,也该长大了。

  这夜过后,郎家几个孩子的人生就此天翻地覆。

  翌日清晨,元怿从房间里出来,漠城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乌青知道昨晚她又是一夜未眠。

  “师父,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元怿,你好些了吗?”

  “你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大仇未报之前,我都会好好的活下去。”

  仅仅一夜,元怿似乎像变了一个人。漠城看在眼里,心里说不上的酸涩莫名。从昨夜开始,他便总想到元怿儿时的模样,还有她……

  他没告诉元怿,昨夜江王府的火,其实是皇上下令命人点的,而江王、王妃、元恒、还有她的娘亲,已全部毙命于内宫。江王府付之一炬,全府上下二百八十一口,除元怿外,无一生还。皇上把这罪名加在了汉王头上,说他起兵谋逆残害手足,江王府就是他的人放火烧的。当然这事汉王并没有反驳,因为在那之前,他就已经被斩杀在了午门之外。至于泰王,同汉王勾结起兵,皇帝“仁慈”,只处置了泰王同世子元怀,王妃及其亲眷贬为庶人,迁出王府别居京都城罪奴所居之处沉塘坞,永世不得出。

  一夜之间,三王并落,朝堂上血雨腥风未过,外间又始戒严大肆搜查反贼,京都城中渐渐陷入阴霾笼罩之下,官员百姓无不惶惶自危,黎朝百年太平之后再次动荡飘摇。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了,稍后还有一更,大家别忘了留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