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之突然就气笑了:“为什么?”
九子沐还有些昏沉,一双紫眸衬着月色,压下几分容貌间的艳丽,显出几分清冷,他只含糊道:“舍不得你哭。”
沈易之皱了皱眉,忍不住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来,劝了自己两遍“不要同酒鬼生气”,才勉强能心平气和地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娶秦宣娇?”
“想和你在一起。”九子沐说着便凑了上来,十分豪横地在沈易之脸颊上亲了一口。
沈易之不明所以,有些生气地推他:“这根本没什么关系。”
九子沐却沉默了,在沈易之脸上又亲又蹭,显然是想逃避这个问题。
沈易之气不过,一把将人推开:“你就不怕我嫌弃你?”
“师尊嫌弃我什么?”九子沐的神色有些受伤。
他不愿意将这事同沈易之解释地太过明白,主要担心沈易之不同意他这般以身犯险,可他又实在无法想象沈易之得知他打算娶秦宣娇时,会如何伤心。
沈易之大概会哭吧。
想到那蒙蒙血雾中的一身白衣,九子沐的心便好似被人用刀狠狠剜去一块。
于是他计划了装醉,先来知会一声,等把人哄好了,最起码不能把沈易之气哭……再去秦家赴约。
沈易之其实也隐隐猜出九子沐娶秦宣娇是为了秦松云手中的三大神器,但他并不明白这两者之间能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甚至在他看来,秦松云根本不算什么难缠的对象,若是真想把那三大神器抢回来,大家一同商讨个作战方案便是。
他有心要逼一逼九子沐,便冷声道:“嫌你是个残花败柳。”
九子沐的身子一僵,那双清冷的紫眸满是不可思议,他指着自己,语气都有些颤:“我……残花败柳?”
沈易之看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一时也有些良心不安,但他还是咬牙道:“你都娶过别人了,不就是残花败柳。”
这话有理,九子沐发现自己不得不承认,但他悲痛之余,却还是狠着心的:“我残花败柳,你便不要我了?”
他可不信沈易之舍得不要他。
近来大抵是每日盘算着同天道作对,九子沐也渐渐回忆起前几世的事情来了。
便是第一世他临死时瞧见的那行清泪,也足以证明沈易之心里有他。
此后三世纠缠,早已情深似海。
怎么可能因那一句“残花败柳”,便弃他于不顾。
更何况,他又不是真要同那秦宣娇做些什么的。
沈易之被他这样理直气壮的发问搞得没了脾气,事实上,就算九子沐真成了什么残花败柳,沈易之也是舍不得的。
他同九子沐的争端总是占不了上风,现下亦是如此,便只能叹道:“你要拿回神器,又不是非要娶秦宣娇。”
九子沐瞧出沈易之心软,便凑上去吻他眼角,又被沈易之推开后,才缓缓解释起来:“硬抢亦行得通,但拿到那四大神器该如何打开上界之门,我却是不知。”
“秦宣娇我也算了解,若是秦松云想要秦宣娇嫁我,必然要使出点手段。最可能且最高效的做法便是拿沈若烟、也就是秦宣蝶的命来换。”
“可如果,沈若烟的命在我手里呢?秦宣娇会帮谁,不言而喻。”
“我已经派楚槐溪潜入秦家,有二师兄的丹药,想救秦宣蝶自然轻而易举。”
“就算此事不成,九昭也还被软禁在秦家,策反也不过两句话的功夫。”
“我心里有数。”
沈易之听他分析地头头是道,安排地面面俱到,却是皱了皱眉:“你也要打开上界之门?”
“看心情。”九子沐笑了笑,“看这天道打算何时来寻我。”
“这算什么?”沈易之酝酿着说辞,“威胁天道?”
“师尊还不知道那所谓的天命之子,便是沈迟迟。”九子沐心情好了不少,揽着沈易之的腰笑,“到时候天命之子、四大神器和那打开上界之门的方子都在我手,想来同天道谈判,也有了几分筹码。”
“你怎么断定那什么天道是个……额,有意识,能同你商量?”沈易之关于系统的记忆仍旧很模糊,但他隐约觉得,事情不会如九子沐说的这般,“若是你一开始便被阻止,甚至被抹杀了……”
沈易之越想越觉得此事不妥。
九子沐叹了口气,心想,自家师尊当真是不好忽悠的,他沉思片刻,继续道:“这天道定是可逆,不然我现下如何能抱到你?”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恍然:“我早该死在那场混战,死在你面前。”
沈易之被他勾起不好的回忆,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你既然知道为师救你不容易,就该惜命。”
“我自然惜命,我还要活着爱你。”九子沐又吻了吻沈易之的嘴角,低声安慰道。
沈易之皱了皱眉,暂且找不到反驳他的话。
不过他很快想起一件事:“我把这因果还你。”
虽然对那什么天道的印象并不明晰,但第二次重生后,沈家的覆灭,却有个明白的原因——因为沈易之一早便去了魔界,去寻了九子沐。
他因着前一世看少年死在自己面前,对少年有种病态的保护欲。
自少年出生起,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少年身边,因此曹家惨遭灭门时,沈家因没有家主,又被秦家暗中埋伏,在前往照和的路上,损失掺重。
那时的秦松云也是想一举拿下沐云镜,还伪造证据,将屎盆子扣在了沈家身上,沈家遭修真界众人讨伐……
这才落了个满门惨死的下场。
也就是说天道想要改变这世上所有人的命运也需要一个因。
但是九子沐身上因果繁琐,三世的因因果果相聚,有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若是天道真要对九子沐动手,大抵确实需要费些功夫。
却不想九子沐当即拒绝了:“若是还给我,师尊怎么办?”
沈易之愣了愣,有些惊讶:“你已经知道了?”
天道的行事规律,沈易之居然已经知道了吗?
“从崔天流只言片语中推测了一点罢了。”九子沐有些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又道,“师尊才是我最后的依仗,只要你好好的,就算我死了,也能重生不是?”
沈易之听见他这话,眼泪却突然淌了下来。
重生?他眼前一片黑暗,身体也不由得开始发抖,帮人重生哪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九子沐提前跑来同沈易之解释,便是不想沈易之难过流泪,却没想到哄得好好的,沈易之居然突然就开始哭了。
“师尊……”他手足无措地很,想去抱抱沈易之,却又担心会被沈易之嫌弃,只围着他唤,“沈易之,别哭,怎么了,你告诉我。”
“我说错什么了,我道歉;我做错什么了,我改。”
“你要是不想,我不娶秦宣娇了。”
“肯定会有别的法子……”
“沈易之,你别哭啊。”
沈易之也不想哭了,尤其是看见九子沐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他觉得自己好像个小姑娘似的,遇事不决便要掉眼泪。
但是他忍不住,他眼前隐隐发黑,耳边除了九子沐柔声的安慰,还有不少恐怖的尖叫与怒吼,震耳欲馈,直击灵魂深处。
沈易之听见有人在唤自己,“沈掌门”、“沈易之”、“师弟”、“沈家主”,称呼各异,却唯独没人叫他一声师尊。
九子沐看沈易之情况似乎不对,哭着哭着好像还梦魇了,心下更是慌乱。
他忙起身,将人抱出了暖池,朝着云间堂跑去。
他身上还沾着海棠花瓣,湿漉漉的水渍留在踏足过的地方,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但这模样,被来寻沈易之的沈迩辰瞧见,便又是另一番故事了。
沈迩辰如今也算通了人事,瞧见九子沐一身是水,怀里还抱着沈易之,眼神带着几分戏谑:“小师弟,有出息了。”
九子沐没时间理会沈迩辰的调侃,只连忙道:“师尊似乎梦魇了,你快看看。”
——
楚槐溪冷眼打量着庭院的一切,缓缓碾碎了手中的灵蝶。
楚丝在这地方混得颇有声望,想去见谁,只消去便是,也不需要同秦松云汇报。
这倒是方便了楚槐溪,她很快随着秦家弟子来到秦宣蝶的卧房门前。
毁人姻缘,天诛地灭。
秦松云和秦宣蝶,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
沈易之昏迷了三日,却迟迟没有要醒的迹象。
哪怕是沈迩辰也有些束手无措,试过几味丹药却迟迟不见效果后,便被九子沐轰了出去。
沈迩辰被拒之门外,也觉得有些尴尬,为了挽回自己医修的形象,他保证道:“虽然我还没找到法子,但师尊没事,你给我些时间。”
九子沐没理会他,毫不留情地关上了云间堂的门。
他在沈易之床边枯坐了三日。
看着床上人连发丝都不肯动上一动,只觉心凉如水,没了沈易之,这世上的一切都没了意义。
那漫漫长夜,玄云阁落了一场狂雨,风雨摧残了云间堂外的海棠树。
次日一早,天光破晓,九子沐沉着眸子走了出来。
赤猊最先觉察九子沐的动作,第一时间赶了过来,他想说些什么,却一时不知该从何开口。
毕竟,九子沐的神色,明明白白写着,沈易之没醒。
正在赤猊纠结间,九子沐却先行道:“婚服拿来,去秦家成婚。”
他的语气微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
自那次昏迷后,赤猊就觉出九子沐的不同寻常之处了,他像是一瞬多了几十年的阅历,登时便从一个少年,成了个锐气内敛、不怒自威的上位者。
这种感觉,赤猊只在沈易之身上体会过。
但是现在……
赤猊不敢说些什么,只好立刻照办。
——
沈易之陷入一片黑暗。
有如实质的黑暗之中,他踽踽独行,慌乱不已,却只能不断前行。
他又听到了那种熟悉的声音,比昏迷前更为真实、清晰。
他听到沈灵儿哭着唤他沈家主。
椒ⒸⒶⓇⒶⓜⒺⓁ汤 他听到赤施琅悲怆地唤他师弟。
他听到有人唤他沈掌门,有人唤他沈易之……
他循声去看,入目只有一片黑暗。
沈易之的精神崩溃了,他没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满是泪水,他没意识到一片混乱中他正低低唤着九子沐,
他没意识到身后有一团鬼火幽幽闪烁。
——
秦宣娇冷眼扫看四周,屋檐下那对红灯笼正随风摇摆,她自嘲一笑,攥紧了藏在袖口的那把剑。
很快有人来传话,说着吉时已到。
秦宣娇听着屋外那人说的吉利话,缓缓起身,临出门前,扫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又是一声苦笑。
她现在可真美。
一身红装,朱唇点缀,眉心花钿好似红梅一朵。
只可惜,娶她的人不会瞧她一眼。
因着参加这场婚宴的双方俱是各怀心思,外表看来极尽奢侈的一场婚宴,流程却是一切从简。
秦松云端坐高堂之上,面上不显喜色,只淡淡看着从左右两个方向逐渐走来的这对新人。
瞧见九子沐和秦宣娇并排之后,他才缓缓开口,来了一句:“好一对神仙眷侣。”。
秦宣娇勾了勾唇,满是自嘲。
同她比起来,九子沐倒显得配合许多,甚至还很给面子地叫了人:“岳父大人,有礼。”
他又缓缓侧头,却只看了一眼秦宣娇,便立刻将目光转向无谓的远方,声音缥缈难追:“得此佳人,是我九子沐三生有幸。”
这话显然是在帮秦松云铺路,秦松云很快意会九子沐是不想走宴请宾客那一步,打算直接入洞房办事。
其实他也急不可耐得很。
但……他不能委屈了宣娇。
于是秦松云只装没听懂:“你这么急做什么,又没人跟你抢,外面一众宾客,都还等着呢。”
九子沐皱了皱眉,下意识轻嗤了一声。
却到底没说什么,还是选择了配合。
见过了长辈,九子沐还需将秦宣娇送往婚房,而后才去宴请一众宾客。
两人又并排走在了一起,一人持着红菱的一端,无言地朝着婚房走去。
因着两人无言,秦宣娇的思绪不由得跑远了去——
她初到玄云阁那段时间,也曾过了一段时间的惬意日子。
以她的资质,哪怕不凭身家,也能在天下第一大派的玄云阁,如鱼得水。
不过是初来乍到,她却在第二天就入了执法长老的眼,拜入内院的同时,也得了一处风景尤佳,灵力充沛的小院。
她收拾完行李,只觉浑身轻巧,心情大好,趁着这份好心情,她出了小院的门,遇见了一个人。
那人只着一身朴素的白衣,偏显得格外矜贵,光华洒在他白衣之上,他整个人便如谪仙一般,好似下一秒就要立地飞升。
这般精致美丽的人,饶是她,也显出几分痴来。
唤醒她的,是那人略带惊喜的低语:“你好漂亮。”
“什么?”她再喜怒不形于色,也有些被这人过分直白的赞美惊到。
“你真漂亮,是新来的弟子吗?”那人便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从那挂着三分笑意的唇角溢出的声音好似一阵微风,刮上人心尖,不疾不徐,却格外诱人。
“是的,敢问阁下是?”她隐隐猜到这人身份,作势行了一礼。
“我叫……”话未出口,远远却传来一声“师尊”。
富含磁性的声音不似面前这人温良可人,却因着一份欢愉,透着股说不出的男性魅力。
她寻声去望,看见不远处的桃树下立着一个美丽到近乎妖冶的桃花眼青年。
彼时桃花开得正盛,香飘十里,娇艳欲滴,却也没能压住青年风采。
青年大踏步赶来,望着她浅浅一笑,启唇道出三个字“九子沐”。
于是,她先认识了九子沐。
此后他们总在雨天,相遇于一条小路,那路窄的近乎只容得下一人,迎面相撞的,便都停下或匆忙或悠闲的脚步,相视一笑。
然后九子沐就会潇洒一侧步,为她让出路来。
这不过是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但她偶然听见了一个传闻。
求而不得的故事分明已经俗套到烂大街,却总能意外地引人共鸣,是故以“九子沐爱慕师尊沈易之”为开头的话本在玄云阁竟也断断续续地连载了不短时间。
她闲得无事,想起九子沐那灿烂的笑,竟也跟风翻读起他们的话本。
笔者笔力稚嫩,剧情却可圈可点,她看了一下午,抬眼见日薄西山,她抿了口半凉的茶,不由得担心起他们的未来——谪仙一般的沈易之,心里怎么可能装得下九子沐。
并不是所有的喜欢都会得到满意的答复。
可她明明深以为然,却还是不顾一切地扑在了九子沐身上。
但最初,她裹紧了伪装,只打着远观的心思,却在一次酒会上被沈易之拉到一旁。
“冒昧一问,你是不是喜欢九子沐?”玄云阁的掌门除了模样像个不问尘世的谪仙外,同仙气再没有一点关系——唇角总挂着笑,待人温良亲和……
明明是天上的神明,却染了满身人间气,这样的人,也难怪九子沐会喜欢,她一咬唇,问:“掌门为何这般问?”
“子沐……他,已成年,我想……”他犹犹豫豫,一句话都已经掰三半,却还是没能说出口。
“掌门想为师兄说亲?”她倒是明白地极快,却丝毫不因沈易之打算将自己作为说亲对象而愉悦半分,甚至为九子沐即将面临的一切而感到心痛。
“是的,我觉得……你似乎……”
“我虽喜欢九子沐师兄。”她轻笑一声,微微侧身避开了沈易之,顿了顿,继续道,“但他是不会喜欢我的。”
此后,秦宣娇便同沈易之便没了什么接触。
直到她听闻掌门和其最宠爱的小弟子大吵了一架,怒而摔门,甚至连夜离开了玄云阁。
她去掌门庭园时,看见立在海棠树下的九子沐,满树海棠花半凋半开,飘飘扬扬,冷风一吹,他的发梢便随着飘摇,落寞模样一览无余。
“师兄……”她鼓足了勇气,却不劝他,只问道,“若是喜欢你的人不喜欢你,你当如何?”
他听到声音,缓缓转过身,眼神迷离恍惚,望着她的模样好像没望着她。
半晌,他低低应了一句,伴着阴冷的风,沙哑地不成样子:“想办法。”
想办法……
所以他利用了她。
九子沐的声音忽然响起:“到了。”
秦宣娇这才回过神来,抬眸瞧见大开的婚房,正中那方桌上,燃着一对喜烛,摇曳的烛火又晃乱了思绪。
九子沐也瞧了一眼那喜烛,却道:“我记得你问过我,若是喜欢的人不喜欢你,当如何?”
“你竟记得?”秦宣娇有些惊讶,侧目看向九子沐。
“那时我怎么答?”九子沐且没看她,望着那喜烛出神。
“想办法。”秦宣娇低声道。
“这便是我的办法,我知道秦松云拿秦宣蝶的胁迫你,若我能救下她,你会帮我吗?”
“是吗?”秦宣娇没有立刻回答,松开手中那红菱,几步踏过婚房的高门槛,“果然如此。”
“可是,九子沐,你好狠的心啊。”
做他唯一的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