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楚槐溪的来信时,九子沐正在听沈迟迟抱怨。

  “崔天流以前的部下未免也太顽固了,软的说不过,非得打一顿才肯听话。”

  “你好歹也是前前任魔尊之子,怎么看都是正统,他们这些家伙怎么会这般冥顽不灵,害得我天天打架,无聊的很。”

  九子沐接过空气中缓缓飞来的灵蝶,睨了一眼沈迟迟:“你也到外出试炼的年纪了,而今修真界大乱,没那些个秘境给你玩,只能这般。”

  沈迟迟叹了口气,嘟囔道:“我还盼着去秘境时,能多结识几位仙子,传段英雄救美的佳话出来。”

  “可不能像你们,一个个凶名远扬,定要和师尊那般,为天下人称颂才行。”

  九子沐没应声,听了楚槐溪送来的留音,目光深深地望了一眼还在兀自念叨的沈迟迟,语气带着几分诧异:“身负……游龙?”

  沈迟迟闻言顿了顿,皱起了眉。

  一种难言的情绪充斥心头,他突然又想起那个人,那个总出现在他梦里的人。

  那人面容隐在雾中,声音却温柔至极:“游龙是游龙,你是你,我总分得清。”

  直到九子沐叫了他三声,沈迟迟才回过神来,尴尬一笑:“我看到媳妇了。”

  九子沐皱了皱眉,有些不明所以:“你这媳妇和那什么天命之子有关?”

  沈迟迟眸中恍惚渐渐消散,闻言轻轻一笑:“也许有关?也许没关,可他爱我,我能感觉到。”

  “嗯。”九子沐捏了捏眉心,眼前似乎出现了朦朦胧胧一层血雾。

  沈迟迟还在调侃:“若我真是天命之子,岂不是还挺重要的,你得好好保护师兄我才行啊。”

  “不然要是让师尊知道,我在你身边时被人抓去,以后肯定都不许你进屋了。”

  九子沐皱了皱眉,定下几分心神:“我派赤猊护着你。”

  沈迟迟本也就是调侃,倒是没想到九子沐真上了心,不由得看向九子沐:“难得啊,小师弟……”

  “你怎么了?”沈迟迟皱了皱眉,“怎么……突然变了魔……”

  九子沐的紫眸渐现,却已经没什么心神再说话了,眼前的血雾越发浓重,空气中甚至传来淡淡的腥气。

  九子沐皱了皱眉,勉强抽出一份力气,想说些什么,却突然瞧见了一身白衣。

  一身白衣却染满鲜血。

  那人正痴痴地望着他,脚步踉跄地朝他走来,原本高束的墨发却因着发带的断裂骤然散开。

  有风吹起沈易之的长发,长发落下时,一行清泪亦顺着脸颊滑下。

  九子沐急忙唤道:“沈易之,别哭。”

  一旁正担心地要命的沈迟迟:……

  九子沐再醒来时,身边守着的是赤猊。

  他微微抬眼看去,紫眸在月色下更显清冷,望向赤猊时,带着丝俯瞰万物的矜贵与高傲,竟让赤猊不由得打了个颤。

  “你……”赤猊皱着眉看向九子沐,“你还好吗?”

  九子沐点了点头:“无妨,只是想起一些不愉快的记忆罢了。”

  他没再多说,却是摩挲起腰间的凉玉,沉思片刻,才缓缓道:“找秦松云。”

  “我有事同他商量。”

  ……

  秦宣娇看向自己的父亲,陌生之余,便是疏远,她淡淡道:“你给她下了毒。”

  秦松云不置可否:“为父要同你商量个事。”

  “是胁迫吧。”秦宣娇毫不留情,“你软禁了九昭,灭口了童黎,打伤了宣蝶,怎么可能独独放过我?”

  “宣娇,你该知道。”秦松云叹了口气,“为父最宠爱的便是你。”

  秦宣娇别过头不再看他,只一副钱货两清的态度:“说吧,如何才能给宣蝶解毒?”

  秦松云叹了口气,也不再遮掩,直言道:“你嫁给九子沐。”

  “拿这把剑,取他心头血。”秦松云将一把短刃递给秦宣娇。

  秦宣娇瞬间便懂了他的打算:“借我取了九子沐心头血,再用傀儡以假乱真,来骗沈易之手中的沐云镜?”

  “父亲,好算盘。”

  秦松云淡淡笑了一声,算是应下。

  却听秦宣娇又道:“但你大抵是误会了,九子沐不喜欢我,他不会娶我。”

  她总不愿接受这般现实,如今说出这话,竟会觉得一身轻巧。

  秦松云倒是不担心这件事,只随意点了点头,从袖中拿出一本婚书:“他会娶你。”

  秦宣娇皱了皱眉,在看到婚书上九子沐的亲笔签名后,一时有些怔愣:“伪造的。”

  她自欺欺人般喃喃。

  秦松云皱眉,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恼怒:“不单为父想要四大神器,九子沐也想。为父几十年养育之恩,可九子沐给过你什么?”

  “为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的阿母啊。”

  “写上你的名字,为父会给你一个最盛大的婚宴,作补偿。”

  秦宣娇听到这话,自嘲地笑了一声,却再没力气去争论什么。

  她从没这般接近过残酷的真相——九子沐不仅不爱她,甚至将她视作随意便可利用、可抛弃的对象。

  这是九子沐和秦松云的博弈,她却同时成了两人手中的棋子。

  秦宣娇垂眸看向那本婚书,泪水淌下,正晕在九子沐那三个大字之上。

  纸墨相混,视线模糊,她勉力提笔写下“秦宣娇”三字。

  看秦宣娇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秦松云也皱了皱眉,转身走了。

  出门,却瞧见了楚丝。

  楚丝浑身是血,一进门,便垂头坐在一方软榻上,长发面容遮住大半,只余一个隐晦的诡异微笑。

  饶是秦松云这见多识广的,也不由得有些惊了。

  他沉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楚槐溪抬眼看向秦松云,淡淡笑了一声,哑声道:“路上遇到些事。”

  秦松云眼前楚丝觉得有些不对,却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便摆手道:“那便早些休息,这些天辛苦你了。”

  楚槐溪摇了摇头,简单行礼,转身便走。

  ——

  沈易之闲来无事,摘了好些海棠花,跑来后山暖池。

  他渐渐习惯了等待九子沐的消息,虽然还是免不得郁闷烦躁,但眼下却也学会了趋势自己动起来。

  他正同身上的衣衫作斗争,却听到身后一声轻唤。

  “师尊?”

  声音有些轻,怕惊扰了他似的。

  沈易之闻声识人,有些惊讶地回身望去,果不其然瞧见九子沐正立在木槛旁。

  距离有些远,但他还是将那人羽长的睫毛看的一清二楚。

  有风轻轻吹来,脸颊旁的散发便轻轻飘起,月光撒在他身上,竟显得那双唇红艳欲滴。

  像海棠……

  沈易之心下调侃果真“小别胜新婚”,面上却还端着:“怎么了?”

  九子沐又向前走了两步,才开口道:“想你了。”

  沈易之唇角瘪了瘪,才憋住了笑意,神色淡淡地“哦”了一句,低头接着解起他的衣衫。

  九子沐却不知如何想的,一把拉起他的手腕,力道有些重,热气尽数扑到他的脸庞,比这暖池烟雾还要热上三分。

  “怎的都不看我?”

  被人猛然拉住手腕,沈易之也有些慌乱。

  下意识抬眼望去,却望见的一双形状姣好的桃花眼,微眯着的眼眸,紫气流转,像有万般星辰碎开被揉进其中。

  而震碎它们的便是那波涛汹涌,来势汹汹的不甘和悲伤。

  他被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他还从见过九子沐这般悲伤,只觉得连带着被碎开的,还有他的心……

  九子沐摇了摇头,将他抱进怀里,下巴轻轻放在沈易之肩弯:“沈易之,别哭。”

  他低声道。

  沈易之有些不明所以,嗅到九子沐满身酒气,忍不住叹了口气,但到底还是哄了他:“为师没哭。”

  “你哭了。”九子沐闷闷反驳。

  “那不哭了。”沈易之又试探着说了一句。

  这次像是碰对了,九子沐低低应了:“嗯,不哭,我在。”

  沈易之笑了笑,正打算让他先放开自己,却不知九子沐是误会了什么。

  直接想强行将沈易之掰过来,可惜他没考虑到他贴的有多紧,更没考虑到沈易之正踏在暖池边缘。

  噗通一声,两人都落了水……

  水花四溅,沈易之呛了一嘴水,还吃到一片海棠花瓣。

  九子沐也惊了惊,酒醒了大半,却还是有些闹不懂现状,瞧见沈易之,便先连忙起身去拉他起来,语气里满是无措和歉意:“师尊,你没事吧。”

  沈易之狠狠咳了两声,才慢慢站起来,他全身都湿透了,那衣裳本就薄,现在更是紧紧贴在身上,正巧一阵风吹来,他又狠狠打了个喷嚏。

  于是他慢慢蹲了下去。

  水里起码是暖和的。

  九子沐见他蹲下去,便也跟着他蹲下。

  “对不起,师尊。”他的声音很委屈,“我又害你受伤了。”

  沈易之想不明白九子沐为什么要说“又”。

  但他也没做多想,只当九子沐是发酒疯。

  九子沐见他不说话,又如牛皮糖一般黏了上去,紧紧贴在他身后,一双手牢牢箍住他的腰,过分亲昵。

  可沈易之只想到九子沐半弓着腰,附在他身后的姿势委屈得很。

  海棠花飘在水面上,有几片湿哒哒地贴在他的身上,四周白雾茫茫,香气馥郁。

  沈易之暗暗叹气:“为师不生气。”

  身后的人却不知怎么更慌张了,怀抱着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一双手甚至因用力而变得苍白起来。

  “别哭。”九子沐又低语了一遍。

  暖池的水热气腾腾,温度有些灼人,四周安静到只剩下两人交缠相融的呼吸声。

  沈易之被这暧昧的气氛纠缠,又闹不懂身后人是在发什么疯,不知所措得很。

  他念了好几遍清心诀,这才开始挣扎,但也不过象征性试了一下,九子沐便突然松了手。

  沈易之突然觉得身上空落落的,心里便也空落落的。

  有些疑惑地看向九子沐,却见那人垂着眉眼,用着最平稳的语气说了句:“我要娶秦宣娇。”

  “但是,”他连忙强调,“沈易之,你不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