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之一觉醒来，便瞧见已经穿戴整齐的九子沐正坐在屏风外等他。
隔着屏风听到沈易之迷迷糊糊起床的声音，九子沐倒是一点不避讳，坦坦然穿过屏风，甚至十分主动地帮着沈易之穿衣服。
这些天，沈易之都是这样过来的，起初虽还有些不适，到了现在早也就免疫了，只是倦倦垂着眼皮问他：“仙长，这么早做什么？”
“吃些早点，买话本。”九子沐顿了顿，“吃了这些天我做的，怕你会腻。”
这话沈易之实在不爱听，九子沐的厨艺在如今的天下，该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就算是修真界最大那家寻春楼的厨子，厨艺也不及九子沐半分，能吃到一顿都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更何来腻字一说。
他简短哼了一声，表示不满，却还是乖乖任由九子沐鼓捣。
不过一会功夫，便已经穿戴整齐。
九子沐看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便上前拉他手，却让沈易之觉得徒弟当他是个会走丢的无知孩童，下意识缩回了手，不许九子沐牵。
九子沐却没收回僵在半空的手，好像看得出沈易之在想什么一般，淡淡解释道：“我们还在魔界，你不能用灵力，模样又十分可爱，小心被那些心思叵测的魔族抓去做小房。”
他这话说得无波无痕，像是根本没有掺进什么奇奇怪怪的夸赞一般，倒是让沈易之不由得羞红了耳朵。
什么叫“模样又十分可爱”，像是搪塞小姑娘。
但这话到底还是引得沈易之分神思考了一瞬，虽然魔族没什么值得忌惮的存在，但若真的被抓去做小房，传出去，可是十分要命的。
他不过出去吃顿早饭，买些话本，可不想就此沦为修真界的笑柄。
沈易之咬咬牙，主动牵上了九子沐的手，为掩饰方才的尴尬，又抬眸朝着九子沐甜甜一笑：“仙长可要保护好我。”
“嗯。”九子沐淡淡应声，掩盖住内心那滔天的欢喜。
他又从储物环中取出个黑色长袍，将沈易之完全裹在其中，才关了这方小世界。
沈易之只觉眼前恍惚了一阵，再回神，便已经到了繁华的魔界。
虽然有幸在魔尊城关押过一段时间，但沈易之对于魔界的风土人情却是一点不知，此刻瞧见这里繁华好似人间，倒也觉得十分稀奇。
可惜九子沐丝毫不会乱花迷人眼，甚至十分有目的性地带着沈易之去了一方早点摊，熟稔地点了早茶，闲时还同那店家浅浅聊了两句，看得沈易之颇为惊讶。
“你对这里很熟悉？”他忍不住问。
“嗯，”九子沐的心情很不错，即便只是一句应答也不难听出其中愉悦，“像是家乡一样的存在。”
他说至此，顿了顿，看向沈易之：“母上曾教诲，若是遇到心上人，便一定带他回来看看。”
他的目光，不费吹灰之力便赛过魔界这本就黯淡的阳光，直直照进沈易之心中，像是点了一把火，灼灼烧着。
沈易之像被这灼灼烈火熏晕一般，沉沉盯着那人深邃眸子，心也飘飘然飞向远方，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
然还没开口，身后却传来一阵轰鸣，方生起的初日便已经被乌云遮挡，大雨将至。
九子沐抬眸看了一眼天，便将还晕乎乎的沈易之揽入怀中，轻声道：“近日，怕是买不了话本了。”
沈易之抬眸，看到他好看径直的下颌线，不由得愣了愣，轻声问道：“怎么了？”
“魔族的聚会。”九子沐揽着沈易之隐于暗处，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挂起一丝坏笑来，“想去瞧瞧吗？应该会比话本子有趣很多。”
沈易之从没见过九子沐这般模样，就好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九子沐说什么，都要愣愣点头。
于是，他们来到了那鱼龙混杂的会场门口。
在这种场合，九子沐却更轻车熟路，瞧都不瞧那守门的侍卫，只不知从何拿出个腰牌，在那守卫眼前一晃，便揽着沈易之进了会场。
倒是颇为轻松。
沈易之不由得压低声音问他：“那是什么？”
“象征权利的物件罢了。”九子沐浑不在意，颇为大方地将那腰牌递给沈易之，却又顿了顿，放慢了声音继续，“我们现在也算来到了魔族的老巢，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沈易之也不糊涂：“不能用灵力。”
九子沐点了点头，微微弯腰，凑到沈易之耳边：“若是有人问起，便说你是我……”
他将后面两字压得极低，但沈易之还是很清楚地听到了，当即耳尖便红了个透：“为什么非要……”
是禁脔这两个字。这难道是什么特殊的癖好？
九子沐倒像是丝毫不觉得违和，随意点了一方向，示意沈易之去看。
沈易之循着他的方向看去，瞧见一个瘦弱无骨的柔软少年此刻衣衫半解地跨坐在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身上。
那男人穿的也不多，上身袒露在外，胸膛上各种繁复的刺身花纹，更显得面容凶恶。
沈易之不敢细看，正要收回目光，却见那男人很是粗鲁地箍着少年的腰，直直将少年往身下按了按。
沈易之听见那少年带了哭腔的声音传来：“主人，好大，啊……”
沈易之被吓得连忙收回目光，下意识朝九子沐身边靠了靠，正要说话，却被九子沐的手指轻轻抵住了唇瓣。
“要叫主人。”他下巴朝方才的方向指了指，沈易之却不敢再看，但还是不免听到那处传来弱弱的呻吟，不似方才那般夹杂着苦楚，倒是多了几分欢愉和撒娇的意味。
虽然内容还是在求饶——“主人，啊，奴，饶了奴吧，好多魔……人家……受不住，呜。”
这靡靡之音对于母胎单身至今的沈易之而言，实在是……冲击力过大。
他又朝九子沐靠近，也顾不得什么称呼，只一个劲儿想离那两位越远越好：“主人，我们走吧。”
至于九子沐，他的目的早已达到，自然也不会故意留在这里，让师尊难堪，两人很快来到主会所。
大厅中同样鱼龙混杂，但较之外间，实在是好上太多，沈易之稍稍松了口气，却猛然被一只手抓住了肩膀。
然他根本没胆量回头，能做的不过是朝着唯一可以依靠的九子沐贴近，可惜他同九子沐本就挨得极近，早已没有什么空间继续压榨。
于是沈易之脑子一热，抱上了那精瘦的腰。
“主人主人。”沈易之此刻的身高不过只能将脸埋于他胸前，闷闷地唤着九子沐，“有人……呜……”
他话没说完，肩上那双手便已经撤了回去。
九昭一脸木然地看着冷冷的九子沐，又看向死劲抱着九子沐腰的少年，神色有一瞬的崩溃。
但想起崔天流的交代，他还是淡淡咳了一声，收回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我知道你想找什么，跟我来吧。”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认出原来是九昭，沈易之才微微松了口气。
刚想松开抱着九子沐的手，却听见九昭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这小家伙，你新找的？倒是……”
他的语气充满戏谑，显然是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产生了什么奇怪的误会。
沈易之下意识想解释，又转念一想自己的人设，只好闷闷地栽回九子沐怀里，不吱声了。
九昭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后面调侃：“小家伙还挺害羞。”
九子沐轻咳一声，却直接上手托住了沈易之的屁股，把人抱了起来，他打断了九昭的话：“走吧。”
沈易之猛地被抱起来，下意识想出声，可看到九昭那满脸戏谑的表情，这才意识到九昭似乎和九子沐达成了什么不对劲的交易。
不过看起来，九子沐似乎没有一点要告诉他的意思，沈易之不免有些生气。
但在瞧见那绝对安全的隔间、温馨的软塌还有十分美味的零食小吃后，很快就把自己哄好了。
徒弟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主了，完全不需要师尊担心的那种。
他懒洋洋坐在软榻上，身子微微靠向九子沐，其实是九子沐揽住了他的腰。
沈易之有一搭没一搭听着九昭和九子沐的对话，时不时瞧一眼外间的大厅，而后往嘴里塞上两个果子，酸酸甜甜，好吃得很。
其实九子沐和九昭的话很好懂。
方一进这二楼的隔间，九昭便开门见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你想要当年的真相，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说来听听。”九子沐淡淡看向他，不慌不忙的样子像极了现世那些所谓的业界精英。
“捣毁几个山洞，算不得什么难事。”九昭耸了耸肩，“你们应该已经见过那样的山洞了，布满雷电，很好认。”
“为什么？”九子沐垂眸，看着懒懒倚在自己肩膀上的沈易之，看着他露出光亮好看的额头。
想亲。
九昭没留意他的出神，摇了摇头，十分坦然地解释：“这个暂时不能告诉你们，等时机到了……”
“想去吗？”九子沐捏了捏在出神的沈易之的耳朵。
沈易之没有在听，他的目光被场中一个莫名熟悉的身影吸引，听见九子沐唤自己，只是愣愣回头：“去哪？”
“山洞。”九子沐淡淡解释了一嘴，又顺着沈易之方才的目光看向台下，语气带着丝不满，“看什么？”
沈易之摇了摇头，为了捂好自己的马甲，他自然不能说方才瞧见一个很像沈迩辰的人，只好点头同意：“想去。”
“答应了。”九子沐这才收回目光，看了一眼九昭，“我要的。”
九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答应崔天流那混蛋来找九子沐商量：“你那师兄，叫沈司羽对吧，是陌魂城上任城主的血脉。上任城主惨遭暗算，唯一剩下个小孩，被洗去记忆，流放为奴，就是你那师兄。”
九昭顿了顿：“至于，他是如何来到玄云阁，你还是回去问你的好师尊沈易之吧。”
说完，他又忍不住笑了笑，带着几分嘲讽：“不过你出现在这里，怕不是已经被逐出师门了？”
只是看起来，似乎完全不悲伤啊。还有心思寻个新欢作乐，看来所谓师徒情深当真是谣传。
九子沐闻言看了眼还在凝神思考的沈易之，微微压了压唇角。
他的人生从没有比此刻更美好，以至于他可以大发慈悲，放过这个毫无眼力的九昭。
至于错过这细节的沈易之，已然想明白了九子沐同九昭所说便是沈司羽的身世。
他倒还记得初见沈司羽的样子，那是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天，少年浑身的鲜血尽数被冲刷时，连带着流逝的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他像是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的厉鬼，好不容易爬到人间，却发现人间根本容不下自己。
沈易之瞧见他时，少年高举匕首，直直朝向自己的心脏。
将将刺下时，被沈易之拍飞了去。
沈易之那日喝了酒，醉醺醺瞧着沈司羽，竟像是看见了什么故人，毫无形象地抱着少年呜咽，净说些连自己都不明白的疯话。
终了，还一边抽噎，一边问道：“少年，我看你……呜，骨骼清奇，要不要做我徒弟……”
沈司羽的条件很明确——报仇。只要沈易之帮他报仇，他就给沈易之做徒弟。
这对沈易之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即便他已酩酊大醉，却还是提剑陪着少年，杀回了魔族，当晚便杀了个痛快。
可第二日于玄云阁瞧见规规矩矩叫他师尊的沈司羽，却是没由来地失落。
就像是他自始至终，认错人一般。
然而，沈易之至今没想明白，最后将那失落归咎于“一个报仇完成的少年，怎么可能会是男主”，便草草抛之脑后去了。
只是不知道沈司羽为何要托九子沐打听自己身世。
毕竟沈司羽大仇已报，早不该关心这些家族血统的事。就算是沈司羽成婚需要合籍，也合该写玄云阁这边的身份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