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冰轮背对重幽怀而坐, 感受着她的灵气在自己体内探查,不免有些紧张。

 

   “的确是个不小的麻烦。”探完,重幽怀睁开眼, 对络冰轮道,“你的身体已被转化为妖, 除了易容术,你在完全掌握身体的控制权之前, 无法变回人族的模样。”

 

   蒙臬已经听说了络冰轮的情况, 闻言忍不住问:“可青鸢是上古神鸟, 应当是祝福和吉祥的化身,怎么会夺舍人族?”

 

   “青鸢虽是上古神鸟,但你要知道, 即便是神, 也会有成为堕神的可能。”重幽怀道,“更何况, 她并不是神, 只是境界较高的凡界妖族。”

 

   “那您能将她的意识封印住吗?”络冰轮问, “她苏醒之后, 便要吞噬我和清月的魂魄……”

 

   “恕我直言, 魂魄与意识层面的问题, 旁人干涉只会造成更大的麻烦, 只能由你自己解决。”重幽怀却道, “这既是你母亲剖来的青鸢内丹, 说明这只青鸢是含恨而终, 一朝得到重见天日的机会,她会选择报复你,也并非不能理解。”

 

   络冰轮不甘心, 追问:“既然如此,能否请您为我指点迷津?”

 

   “以杀止杀。”重幽怀道,“她的戾气非常重,感化反而无用。她会威胁你,是因为你的力量太弱,又时常逃避,很好拿捏。”

 

   络冰轮:……

 

   第一次被人当面评价为“太弱”的大祭司陷入沉默。

 

   虞清月倒是清楚,为何大祭司会得到这个评价。她并非没有压制青鸢的力量,而是担心青鸢被压制久了,会趁着她虚弱时,伤害到身边的人。

 

   而青鸢正是利用了她这种心理,一点一点摧残她的耐心。

 

   是以,虞清月才会带络冰轮过来见老友。她虽是医师,却并不擅长医治心理问题。

 

   二人告别重夫人离开时,蒙臬也跟了上来。

 

   “我答应过要护送柳纷云出城。”蒙臬边走边道,“将士一言,驷马难追。”

 

   她说完,低着头沉默一阵,又问:“我在想,要不要将重夫人的身份告诉柳纷云?”

 

   “不必。”虞清月道,“前辈若想让她知道,早已相告。”

 

   早在柳纷云拜入她门下之时,重幽怀便提醒过她:“这孩子早晚会离开我,回到她该去的地方。我既要斩情证道,便要趁早连她的情也一并斩断。”

   虞清月原先只当她无情又不负责任,如今渐渐觉察到柳纷云气息的变化,才明白她当时所言皆是实话。

 

   蒙臬哦了一声,不再多问,只是将斗篷扯得紧些。

 

   一行人回到梧桐馆时,距离出发的时间还早,络冰轮和虞清月便去宫里拜见国君,道明去意,将蒙臬留在梧桐馆中。

 

   柳纷云早就收拾好了行李,此时正在院中看书,陪着猫猫晒太阳。

 

   秋月的阳光没有夏月那么晒人,但莲衣还是不喜欢被阳光直射,卧在柳纷云腿上时,还有意躲到枝叶投下的阴影里。

 

   蒙臬一进院子,就看到一人一猫悠闲地坐在树下晒太阳。

 

   她走近一瞧,发现柳纷云的黑裙上一根猫毛也没有粘,不禁羡慕道:“猫妖真好,普通的猫老掉毛,弄得人满身都是。”

 

   闭目养神的大白猫听罢,得意地向她甩了甩尾巴。

 

   “你怎么来得这样早?”柳纷云放下书,讶然看向她。

 

   “无事可做而已。”蒙臬搬来附近的石凳,在她对面坐下,看向石桌上的书,好奇问道,“这是什么书?”

 

   柳纷云怕她翻书发现不可描述的读物,忙道:“医书。”

 

   说完又接了一句:“你为何把我母妃一个人留在驿站?”

 

   蒙臬自幼习武,心思没有那么细腻。她在得知重幽怀压根不需要人照顾之后,就听了对方的话,跟虞清月二人一起回来。

 

   面对柳纷云责问的目光,蒙臬一时无言以对,良久才支吾道:“我相信这里的治安,而且……待会儿我送你们出城,不也要离开重夫人?”

 

   柳纷云其实觉得这话有理,主要是当时重夫人给她一种莫名的信心,她相信重夫人即便落单,也一定不会有事。

 

   但她的身体却摇起头:“不行,你先回去保护我母妃,等到快出发了我再来找你。”

 

   蒙臬:……

 

   她只是个护送人,不是工具人。

 

   蒙将军脾气不好,加上来之前又被叮嘱过别透露重幽怀的身份,此时不禁感觉有些憋屈,坚持留下来就必须要面对柳纷云责备的目光,走又不想走。

 

   她的眸光又恢复了犀利,冷声问:“她是你的母妃,你既然这么想保护她,为何要把她留在这里等候使臣?”

   从昨天开始,蒙臬就觉得柳纷云很奇怪。明明在母亲面前流露出那么强烈的情绪,却又没有把这份不舍坚持下去——至少她没有看到柳纷云在行动上做了什么挽留。

 

   她并不知道这个躯壳里的灵魂已经换了人。

 

   柳纷云茫然地看着蒙臬。她从未拥有过母亲,也不知道碰上这种情况时,该做什么才是正确的。

 

   既然那位重夫人坚持不跟着她们,她那时就没有强求,没想到却被蒙臬问起。

 

   知道真相的莲衣立即跳上石桌,悠悠道:“你可别再揭人伤疤了,阿云昨晚难受了一整夜,哭晕过去好几次,但凡有周全的办法,她肯定不愿意抛下母亲。要不然,你干脆护送重夫人跟我们去妖界得了。”

 

   柳纷云:……

 

   这猫怎么连撒谎都不打草稿?

 

   蒙臬其实只是在说气话,听莲衣这么一提,觉得自己真的在无意揭伤疤,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想了想,干脆应下:“也行啊,反正重……从军的时候医师就让我多在灵气充沛的地方走走,我就送重夫人到妖界门口得了,也省得柳纷云担心母亲。”

 

   蒙臬心想,重夫人只说她不想干涉此事,没说她不能给女儿送行。

 

   没想到她竟会答应,这下轮到柳纷云和莲衣想不明白了。

 

   不过多一个实力强的队友总是好事,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二人便以茶代酒,欢迎蒙臬的加入。

 

   喝了队友沏的茶,蒙臬立即动身返回驿站。

 

   “那个小将军还挺有意思。”蒙臬走后,莲衣评价道,“看着虽然愣头愣脑,动不动发脾气,倒是很讲义气。”

 

   她跳进柳纷云怀里,以一个舒适的姿势趴下,“我再小睡一会儿,出发的时候叫我。”

 

   虞清月和络冰轮赶在出发之前回来,蒙臬却是独自回来,向柳纷云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抱歉,重夫人她……不愿和我同行。”

 

   重幽怀比柳纷云还要绝情,说断情就索性断个干净,不管亲情还是爱情。

 

   她选择留下来等流织国的使臣,也是为了趁此机会向老皇帝表态,之后便会返回青暮仙山,继续过远离凡尘的修行生活。

 

   “不过重夫人托我带来了这个,说是送给女媳的平安符,就当补作见面礼。”蒙臬递给莲衣一块枣色的令牌。

   柳纷云一瞧,吃惊不小。这哪是什么平安符,分明是五雷令!

 

   莲衣并不认得五雷令,但她对重幽怀非常有好感,听说是对方专门送自己的礼物,欣然收下,郑重地放在贴身锦囊里。

 

   柳纷云心中却是顿起疑云。五雷令在她穿越前的那个时代,是玄门修士才会拥有的法器,普通人接触不到。

 

   而现在这个时期又是灵力匮乏的环境,像五雷令这样的法器更不会流落民间。

 

   她隐约感觉原主的母亲身份或许并不简单,但重夫人既然不想与她再有交集,她便收起好奇心。

 

   即便不必护送重幽怀,蒙臬还是做了柳纷云她们的队友。离开梧桐馆之后,师徒四人在前面走,她拎着装黑豹幼崽的笼子,一言不发地跟在后方。

 

   齐然身上的杀戮之气和血腥味都很重,旁人受不了,但蒙臬却觉得亲切。而齐然闻到同类的气味,也睁开眼睛,饶有兴趣地看向她。

 

   感受到黑豹幼崽的目光,蒙臬好奇问道:“你是犯了什么事被虞医师关起来?”

 

   “烧杀抢掠,使人家破人亡、骨肉离散。”齐然闷声道,说完瞧了虞清月一眼,“还拆了一对鸳鸯。”

 

   “那你还真是无恶不作啊。”蒙臬感慨,“但很奇怪,你身上没有让人讨厌的气息。”

 

   蒙将军甚至觉得她在说谎,她见过太多的恶人恶妖,眼前这只豹妖,还是第一个让她心生同情,觉得对方挽救一下还是能改良的“恶妖”。

 

   齐然嗤笑一声,又闭上眼睛。她被抽离妖气之后,一直没什么精神,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出了栖凤城,虞清月变回原身,巨大的海东青停在众人面前,安静地等她们爬到自己背上。

 

   莲衣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接触虞清月的妖身,海东青起飞后,她抚了抚底下的羽毛,觉得暖和又柔软,手感还有点滑溜溜的,忍不住看向柳纷云,正要和她夸夸海东青,却见络冰轮已经趴在了鸟背上。

 

   莲衣立即警惕起来。她知道络冰轮最近偶尔会被青鸢夺取身体控制权,忙将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敛声屏气观察起来。

 

   然而她观察一阵,却发现络冰轮似乎只是将脸埋进羽毛里,惬意地做深呼吸。

 

   就像柳纷云吸猫那样,大祭司正在享受吸海东青的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猫:原来你是这样的大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