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对视片刻, 又沉默片刻，柳纷云才笑道：“行啊，我去。”
说实话, 她确实忘记这件事了……不过半个月前收到齐然密信时, 她就已经打算跟过去瞧瞧, 心理准备多少还是有的。
然后她就被齐然一把带飞了。
柳纷云在起飞的瞬间就下意识“哎”了一嗓子, 只不过她还没发出声, 就被齐然施下噤声法术。
万万没想到齐然竟会这么直接，柳纷云没辙，只好先由着她带走自己，顺便祈祷猫猫不要发现, 不然黑化值铁定要上升不少。
齐然身着圣女殿的白底火纹信徒服，御空飞行时, 衣摆猎猎作响。柳纷云怕她就这么飞过城池上空太招摇，忙给她施了个障眼法。
她一路往下方看，发现齐然经过的地方正是春猎时去猎场的路, 不由得怔住。
难不成，齐然要带她去看的上古荷塘, 是菡萏殿的那个？！
飞出城池后，齐然把她往上方一抛, 接着便现出妖身，稳稳地将她接在背上，还凝出两条妖气绳索给她抓牢，以免掉下去。
见她准备往菡萏殿的方向俯冲，柳纷云赶紧把骑术技能点开，握紧妖气绳索，而后只觉周围的景物急速后退, 齐然一个飞扑往下坠去，没一会儿就带着她落在菡萏殿内。
非春猎期间，这里的殿宇很少有人经过，尤其是菡萏殿，上次柳纷云上报此地有大妖之后，君上便不敢派人入内，只是在殿外布置了些侍卫。
齐然身上有柳纷云的障眼法，菡萏殿周围的人看不到她们，二人顺利降落后，直奔殿中的荷塘。
此时是盛夏，粉色莲花开满池子，只有寥寥几朵还是含苞待放，和已盛开的花一起随风摇曳。
见到这池熟悉的莲花，柳纷云稍微松了口气，但旋即又警惕起来，对齐然道：“这里住着大妖，春月的时候，我和殿下亲眼目睹莲花开满池塘……”
“这里没有住任何大妖。”她话未说完，就被齐然打断，“大人现在已经结出妖丹了，可以感受一下周围的气息。”
柳纷云半信半疑地感应一番，在这菡萏殿中，散发妖气的确只有齐然。
“春月莲花盛开的事，我也有所耳闻。”齐然边说，边朝莲池走近，“大人你有所不知，这片荷塘是上古遗迹，里面生长的莲花都是通灵的花精，道行够了就能化人。”
柳纷云一愣，忙吩咐系统去查看莲花。
就在探查灵识触碰到一朵花时，柳纷云忽然听见一个轻柔的女声道：“神大人又来了。”
而后又是一个女声叹气道：“神大人好像还是没有恢复记忆呢！”
再是一个女声非常轻地道：“神大人，好久不见呀。”
听得柳纷云惊愕，下意识问齐然：“你刚才可有听见什么声音？是花精在说话吗？”
齐然也是一脸震惊：“大人居然能听见花精说话？！她们说了什么？”
看来她是听不到了。
柳纷云没法把听到的内容告诉她，也没法隐瞒自己能听到花精说话，只是笑道：“她们在迎接我们，说‘好久不见’。”
她说话时，又听见叹气的女声讶然道：“咦，神大人这回可以听到我们说话了？！”
“没有吧，我们可没说过‘好久不见’。”
“是、是我刚才说了……呜，被神大人听到了，好高兴！”
花精们说话时，齐然也来了兴趣，对柳纷云道：“您果然很特别，这些花精道行不够，就连大妖也听不到她们说话。”
她顿了顿，警惕地观察四周一番，压低声音又道：“空濛城……也就是我的家乡，城里有一片上古时留下来的扶桑花田，我陪师父去赏花的时候，师父时不时会停下来说话。”
“是在对花精说话吗？”
“对的。”齐然点头，“但不管是我，还是大师姐二师姐，我们都听不到花精的声音。那时师父说，除了木行的妖族，只有修为境界足够高者，才能和这种花草树木交流。”
“我问师父，需要什么样的修为境界，师父笑着指了指天穹，没有多说。”将柳纷云平静的神情看在眼中，齐然继续道，“我师父是神界之人，巫医大人和她的血拥有同样的特性，那么，您应当也是神。”
她恭敬地朝柳纷云行了礼，而后默然肃立，等着柳纷云的反应。
柳纷云想了想，“你师父还在空濛城吗？”
“我离开之前，她在。”齐然回忆道，“不过我师父特别喜欢旅行，现在可就不好说了。”
见柳纷云眉头微蹙，齐然大致猜到她在想什么，笑着打消她的念头：“您并不是我师父，虽然我师父也熟谙医术，但她是掌管时间的司时神，你们的气味也不一样，我是不会认错人的。而且……”
柳纷云刚放下的猜测被这个“而且”又带了起来，“嗯？”
“而且师父已有道侣，是空濛城的城主大人，妖界出了名的暴君。要是师父到了人界还失去记忆，城主大人早就派十万妖军来人界找她了。”齐然说完，敛去笑容，换上严肃的神情，“所以神大人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连称呼都换了。
“我如今的记忆和修为都没有恢复，对以后也暂时没有头绪。”柳纷云如实道，“这样吧，等过了夏月祭典，我想办法去妖界一趟，见见你师父。”
自齐然说她师父是司时神之后，柳纷云莫名有种非常亲切的感觉，因而说要见她师父时，毫不犹豫。
齐然没有摇头也没同意，赤色眸越过柳纷云，朝她身后看去。
见她表情突然复杂起来，柳纷云浑身一激灵，慌忙转过身。
莲衣踩在房檐上，身后是菡萏殿外侍卫们的惊呼声。
她出现得无声无息，就连齐然也没有察觉到。
和猫猫对上目光，柳纷云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好感度面板，听系统的提示音一声声响起。
“莲衣黑化值上升到30点。”
“莲衣黑化值上升到60点。”
“莲衣黑化值上升到90点。”
“莲衣黑化值……”
系统话音未落，柳纷云只觉身旁倏地刮过去一阵风，一只硕大的白猫出现在她身侧，猫尾巴只一下就将她扫远。
柳纷云下意识将妖气聚到双腿，这才免遭坠入荷塘的命运。
她抬眸一看，白猫已经和齐然厮打起来。她从没见过那么凶的莲衣，牙齿和爪子全朝齐然的要害攻击。
齐然没有变回妖身，沉着地接下每一次进攻，一个纵身闪到一旁，揪住大白猫的后颈皮，贴在她耳旁沉声：“趁早认清现实也好，神大人可不会在世间久留。”
“我不会让你欺骗阿云！”莲衣浑身猫毛炸开，尖牙利爪全部妖化，低吼一声，挣开她又是一爪子挠过去，没有用任何法术，单纯像野兽一样追着齐然扑咬。
“嘁，我实话实说罢了，可没有欺骗她！”她纠缠不休，齐然本就不是好脾气，顿时火气也上来了，但到底念着莲衣是柳纷云的猫，出手还是避着要害，力道也不敢大。
柳纷云站在一旁没辙，她本想通过血契印记命令莲衣停手，奈何黑化值实在是太高了，她的命令只让莲衣的动作稍微变得慢了些，根本阻止不了莲衣痛揍齐然……虽然她压根伤不到齐然。
直接跑过去分开二人更不行，搞不好还会被猫猫迁怒，一爪子拍到她吐血。
她只好向系统求助：“现在有办法降低黑化值吗？”
系统也无奈：“没有，宿主要不要考虑给莲衣喂昏睡药？”
柳纷云：……
她是有多想不开去惹这时候的猫猫！
荷塘里的花精们看得目瞪口呆，见柳纷云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忙对她道：“神大人神大人！您来催发我们的花香，我们来制造幻境困住她！”
经她们一提醒，柳纷云想起青鬼莲的花香就能制造幻境，赶紧几步掠到荷塘边，问花精们：“需要我怎么做？”
“您滴一滴血到水里就好！”花精们忙道，“一滴就好！千万不要多了！”
柳纷云立即用妖气划破手指，挤出一滴血落进水中。
只是瞬息之间，莲花的清香便迎面扑来，很快扩散到整个小院子里，不一会儿，已扩散到菡萏殿外。
侍卫们此时已分为两批，一批还守着菡萏殿，另一批去喊其他殿的侍卫了。嗅到莲香，留下来看守的侍卫一愣：“今年的莲花怎么这么香？”
不等他们多想，已被莲香迷住，晕晕乎乎地陷入幻境。
弦梨花和阮橘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赶过来，见地上倒了满地侍卫，空气中又弥漫着浓郁的莲香，阮橘呆呆地道：“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弦梨花刚嗅到莲香，呼吸一滞，而后眸光顿变，马上拉起阮橘一退再退。
“是幻术阵！”弦梨花道，“先别靠近，就在这里等着。”
阮橘哭丧着脸：“可是莲衣大人和柳大人都在里面啊……”
“那也没有办法，我们都不懂幻术呀！”弦梨花比她还要急。
二人站在远离菡萏殿的地方想了好久，才想到还可以找络冰轮要除妖师破阵，忙变回原形一路跑向城内。
-
被浓郁莲香包裹的瞬间，莲衣就坠入幻境之中。
半个月前的噩梦出现在眼前，莲衣踩着一地的缭绕烟云，像是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怒火渐渐消去，转而变成委屈。
她只不过是睡过头，就听阮橘慌慌张张报告柳纷云被齐然带走了，等追到此地，又听齐然神神叨叨说，她的阿云是天上的神，阿云竟还信以为真，和齐然约定去妖界。
为什么阿云要瞒着她？为什么她从没听阿云说过这些？为什么齐然随随便便就把阿云带走了？为什么阿云没有和她商量？
委屈到极致时，莲衣心中已慢慢生出杀意。
活着的人，果然留不住。
只有死物才能永远留在她身边。
黑气很快她笼罩，周围景物顿变，幻境本就会映照出陷入者的欲念，莲衣只是起了念头，还未等她将这个念头打消，眼前一阵模糊，渐渐清晰起来时，竟是回到了她囚禁柳纷云的暗室。
幽蓝的烛火摇曳，柳纷云被铁链紧紧锁住，双膝跪地，向她投来求救的目光。
“殿下，饶了我吧！”
“我不会再离开您了，殿下！”
“殿下……殿下……”
最厌恶的敬称反复响在耳中，莲衣握紧拳头，缓步走到柳纷云身旁。
“我早已说过，我最讨厌背叛的人。”莲衣恨声道，“如果背叛的人是阿云，我也绝不会放过阿云！”
杀意一遍又一遍刺激着她，她的手中也因此多出一把短刀。然而她站在柳纷云身边，却只放狠话，怎么也下不去手。
这是她最爱的阿云呀，阿云只是被齐然欺骗了，罪不至死。
然而内心涌出的杀意已成了剧毒，她舍不得杀，便让她痛苦。疼痛自莲衣心尖蔓延开去，像是要将她活活撕开。
莲衣痛得支撑不住，倒在地上，看着鲜红的血在眼前流淌。
那是她的血，是她不杀心爱之人的代价。
她痛得蜷缩成一团，一遍又一遍叨念着柳纷云的名字，握住短刀的手微微发颤，最终将刀刃转向了自己。
她怎能因为私欲和揣测，伤害她最爱的人。
莲衣咬紧牙关，双手发力。然而刀刃在扎入她脖颈之前，忽地被一只手夺去。
柳纷云在幻境里找了好久，才找到莲衣，刚过来就看见她要自戕，慌忙夺了短刀。
“我这就带你出去，衣衣。”她扔掉短刀，瞥了眼惶恐不安的自己，抱起莲衣，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莲衣靠在她身上，浑身剧痛并未减轻。她低唤一声“阿云”，抬手要触碰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却发现手掌和胳膊皆血肉模糊。
“你快放下我！”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莲衣立即挣扎起来，带着哭腔道，“我……我好脏……身上都是血……还想着杀你……”
“我只看到你要伤害自己。”柳纷云却将她抱得更紧，吻了吻她的眉心，不顾唇上染血，“是我不好，离开得太匆忙，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之前也是我不对，怕你多想，没有告诉你我和齐然有约定。”
她沉着地道歉，将自己对不起莲衣的行为一件件说出口。
血将二人的衣服皆染红，莲衣忍着周身剧痛，哑着嗓音道：“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要……告诉我……”
疼痛几乎淹没了她的意识，莲衣语无伦次地交代时，只觉零碎的记忆浮现在脑中。
有人笑着将她抱在怀中，告诉她自己要出一趟远门，让她乖乖待在家里。
有一天这个人突然消失了，没有半句告别。
她上哪都找不到这个人，最后去了旁人再三提过的禁地。
耳畔雷声炸响，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识海中渐渐碎开、散去，就连那人的身影也是。
一切归于沉寂时，她什么也回想不起来了。
……
看着卧在柳纷云怀里昏睡的猫，络冰轮冷声问：“殿外留守的侍卫全部昏睡不醒，巫医大人这是闹的哪一出？”
柳纷云无奈地和齐然对视一眼，面不改色地道出刚才想好的理由：“我和齐然在这里抓恶妖，恶妖用法术造出幻境，幻境范围里的侍从就中招了。”
她揉了揉怀里的大白猫，“殿下也是，一起中招了。”
“恶妖呢？”虞清月散去幻境，皱着眉过来问。
“跑了。”二人齐声道。
虞清月鹰眸一眯，声音骤冷：“你们最好说实话。”
二人：“……”
虽然师父/青师姐生气起来很可怕，但今天的事绝对不能说实话。
“真跑了啊，这还要打证明吗？”齐然打圆场，顺便撩起衣袖，“有伤为证行吗？”
络冰轮也看出端倪，一指大白猫：“你们捉妖便捉妖，圣女怎会出现在这？”
齐然张了张口，还没想到说辞，柳纷云赶紧接过话：“事发突然我没时间跟殿下说，殿下听说齐然把我带走了，以为我们是去哪里幽会呢！”
“……对对，圣女大人爱极了巫医大人，这真是个误会！”齐然回过神，忙承认下来。
于是虞清月又将冰冷的目光剐向弦梨花和阮橘。
两只猫猫对视都不用，连连点头，阮橘还故意道：“就是！要不是齐然突然带走柳大人，我们也不会告诉殿下的。”
虞清月看向齐然，齐然傻笑着心甘情愿背上这口锅。
只能用这个理由糊弄过去了，柳纷云是神的身份可不能给络冰轮听到。
络冰轮留下来收拾残局，虞清月则将柳纷云一行人带回圣女殿，一路上什么话也没说，落地后也没留半句话，双翼一振，回祭司殿去了。
虞清月一走，阮橘忙对齐然道歉，自责不该把事情告诉莲衣。
齐然倒不在意，笑呵呵地揉了揉胖橘猫的脑袋，邀她去外城吃凉粉。
阮橘就跟着她走了，弦梨花放心不下莲衣，跟到寝殿外面，仍不放心地叮嘱柳纷云：“要是没法说服莲衣大人，柳大人只管和我说，我来作证。”
柳纷云点头谢过她，关上门，抱着大白猫回到榻上。
她和菡萏殿的花精们一起用幻境困住了莲衣，也因此探得了莲衣的一小部分记忆。
那些记忆和烛煌国无关，应当是莲衣缺失的“从前”。
柳纷云看着莲衣喊着她的名字，迈着四条小腿儿到处奔寻，最后踏入一座平静无澜的池水中。
下一刻，雷霆大作，青雷如雨纷落，劈在这只小白团身上。
莲衣的惨叫声不断回荡，如同针一样扎在柳纷云心上。
雷击过后，莲衣周身还环绕着青色的电蛇。她双眼紧闭倒了下去，沉入池中，再也没有浮上来。
看得柳纷云难受。她阅读过的神话典籍中，有提及过雷池，传说雷池是上下界的通道，下界的人飞升上界，要经历雷池的洗礼，而上界之人下凡，也要经过雷池。
她不知莲衣是为了找她而跳进雷池，还是误入。
怀中响起一声低呜，柳纷云低下头，只见莲衣缓缓睁开眼，与她对上目光时，那双眼里还含着惊怖。
“阿云……”莲衣轻轻往她怀里拱了拱，感受到冷气在周围盘旋，讶然问，“我们……回来了吗？”
柳纷云抚了抚她的猫耳朵，本想实话实说，但想起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些景象，改口道：“你又做噩梦了。”
就让那些事暂且成为噩梦吧。
怀里的猫沉默片刻，声音低低地道：“嗯……我做了很可怕的噩梦，梦到你是天上的神大人，不要我了，打算自己回到天上去。”
猫猫果然在惦记这事。
柳纷云俯下脸，抿了抿猫耳朵尖，“你是我的宝贝，我怎会不要你？”
莲衣身体一僵，良久才淡淡道：“阿云真坏，都学会用腻死人的甜言蜜语哄我了。”
笑着给她顺了顺毛，柳纷云忐忑地调出好感度面板。
出乎她的意料，高达100点的黑化值居然降回零了！不过好感度也降到了90点，间接说明猫猫对她的信任度降了。
无论莲衣有多爱她，今天她没提前打招呼，就跟着齐然去外面的事，已经足够打击到这只对她一心一意的猫猫。
好在好感度降得并不多，莲衣约莫是被幻境弄怕了，也不打算继续追究刚才的事，躺在柳纷云怀里，看着自己的尾巴发呆。
柳纷云把猫尾巴移到另一边，她蓦地一爪子过去，连手带尾巴一起按住。
一人一猫沉默良久，柳纷云主动道：“我今天想练舞，忘记祭祀舞的动作了。”
盯着她看了一阵，莲衣道：“我昨晚睡姿不好，浑身疼，教不动你。”
她当然知道不是没睡好，而是和齐然打架的时候不管不顾，伤到了筋骨。
“那我给你揉揉？”柳纷云忙问。
莲衣没吭声，默默变回自己的人形，往榻上一趴，捞出被压住的雪发，等待柳纷云按摩穴道。
柳纷云稍微松了口气，将妖气聚在掌心，沿着经络慢慢揉搓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齐然和虞清月（齐青）的师父是司时神【齐袅】，至于齐袅和柳柳的关系，等空濛城副本开启的时候会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