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相忆采芙蓉GL>第108章

  殿前竹帘半卷, 微风拂入,裹挟着冰块的丝丝凉意,以及上好的龙涎香的气息,沁心入腑。但宗煦见识到霍牧的凶悍, 又惊又怕,手心竟已攥出汗水,他嘴唇张了又张,侧头眼巴巴地看着冰轮,只盼她能强硬一些, 不要答应霍牧无理的请求。

  柴彪统率半数御林军, 手握兵权, 在朝中威信又高,跟汪郭二人不可同日而语。如果在不奉旨意的情况下去缉捕他,势必引起反抗,这样立时会在京中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眼下时机尚未成熟,霍牧并不想看见这样的局面, 若是圣旨在手, 那一切便会顺利得多了。

  见冰轮迟迟不开口, 霍牧双手一拱:“柴彪无人臣礼,咆哮朝堂,这些太后和皇上皆亲见, 何以迟疑不决?”

  宗煦心想无人臣礼, 欺君作乱的只有你, 你却黑白颠倒,诬陷忠良!胸口憋着一股子气,可毕竟不敢再出声。

  “柴彪言辞激烈,喧哗朝堂,确是实情,可也不至于要下旨处斩罢?”冰轮沉吟一会,皱眉道:“至于其他罪名,并无实据,依我看,下旨申饬,罚俸一年,也就罢了。”

  霍牧见她袒护柴彪,怫然不悦:“柴彪称病不朝,乃是出于怨愤,而非真病,这便是欺君!身负保卫皇上和京师安危之重任,如此恣意妄为,这便是不忠!种种作为,已有谋反作乱之心!”直起身子,目光在冰轮和小皇帝切换,声音已多了一丝严厉:“我朝历来家法森严,有犯必惩,此时若是优柔姑息,将来何以统御万邦,以及天下百官万民?”

  他侃侃而谈,句句强词夺理,宗煦气愤之极,僵硬地坐在那里,脸色隐隐发青。

  “谋反是重罪,柴彪身居要职,若真有此心,非同小可。”冰轮知他今天断不会善罢甘休,只得妥协:“既然这样,就请皇上下旨,即刻锁拿柴彪,再让刑部和御史台、大理寺三司会审,查明真相罢。”

  宗煦如同被冷水浇头,哀声叫道:“母后!”

  霍牧亦十分不满:“此案并不复杂,太后是不信任刑部,认为刑部无法独立审理此案么?”

  冰轮直视着他的眼睛:“大将军请旨定柴彪之罪,霍淞居刑部尚书一职,为了避嫌,刑部不宜单独审案,这一点大将军当能理解。”

  霍牧听她如此说,哈哈一笑,道:“这事好办,让刑部侍郎沐宽做此案的主审官便是,这样该不会有人说三道四了。。”

  沐宽是霍凇的下属,与霍凇亲审又有什么两样?宗煦见他如此明目张胆,厚颜无耻,愈加恚怒,紧紧咬住下唇。冰轮面上仍是淡然如常,只道:“也罢。”

  霍牧并不望皇帝一眼,道:“也不必再叫翰林学士进来了。”竟回头吩咐霍凌道:“你虽是武将,但素有文才,这便代劳为皇上草诏罢!”

  高贤亲身守在廊檐下,看着内侍们把院中数百盆茉莉与朱槿搬走,另换上建兰与麝香藤,待那两座七轮扇鼓吹起来,已是清芬满宫,暗香入室。

  站在地下的,依旧是上次那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他微弯着腰,神色恭谨而从容:“柴统领被关入的是天字号牢房,吃了些苦头,不过他出身行伍,身体强壮,并不妨事,太后但请放心。”

  冰轮凤眸幽暗如夜,怔怔看着眼前碧玉盏中的茶叶上下浮沉。有了那一道圣旨,以及霍牧的示意,刑部办事雷厉风行,不仅柴彪很快被拘禁,连府邸都被翻了个底朝天,虽没查出什么大名堂,却搜出了御马、御用弓矢等物,这样一来,沐宽便自以为抓住了把柄,柴彪的谋反罪证进一步坐实。

  冰轮想到这里,眉头微锁:“你能想法子确保他的安全吗?”

  “这两年来,刑部大牢的守卫已被霍大人逐步更换,尤其是天字号的牢狱,守卫得如铁桶一般,老实说,微臣不敢确保他的安全。但微臣能肯定,大将军暂无杀他之意,既然这样,那他暂时便是安全的。”

  眼前的中年人,服饰普通,容貌普通,出入崇德宫的次数十分有限,高贤都不清楚他的来历,只知他的名字叫姜平,是一名御林卫,可是他的真正身份,却是御林军里最神秘的一支队伍—御林暗卫的首领。

  御林暗卫受过残酷式的训练,专门负责暗杀、刺探等事务,踪迹如神龙,见其首而不见其尾。冰轮把持朝政,接管所有暗卫后,从中挑选了姜平,然后一手将他扶植起来,到今天,姜平已坐稳暗卫指挥史的位置。

  其实冰轮心里也知道,霍牧纵然一心想杀柴彪,也不敢故技重施,一定会藉由刑部审理之后,名正言顺地取他性命,但既然关心,未免有点心乱。她面无表情,捻动着手中的翠色佛珠,半晌道:“你暂时不要再进宫了,我若有指令,还照原来的方式传达。”

  “是。”

  “还有,现在是非常之时,你们行事,须得慎之又慎,万不可出任何疏漏。”

  “微臣明白。”

  “你下去罢。”

  等姜平走后,冰轮沉思许久,开口唤道:“来人!”高贤应声而入:“太后有何吩咐?”

  “传我旨意,立刻请大将军来见我。”

  霍牧入宫觐见时,冰轮已在崇德宫的书房等候多时,见他要行礼,便抬手示意:“这会儿没外人,父亲免礼罢。”

  私底下见面,冰轮多是称呼霍牧父亲,而不提爵位或职务。不过她虽如此说,霍牧仍是执意依规矩行了礼,起身时见书案上放着一幅字,墨迹未干,便仔细瞧了一瞧,赞叹道:“太后的字雍容遒劲,愈发见笔力了。”

  “父亲过奖了,不过是平日里无聊,写着消遣罢了。”

  霍牧看上去心情甚佳,笑着闲聊了几句,又替家中诸人问了安,方斜着身子坐下。因天气暑热,内侍陆续送上新鲜瓜果及各样饮品,他早感口渴,端起一盏桂花酸梅汤,却不知怎么的,只在唇边一沾,又轻轻放下了。

  冰轮恍若未见,自己低头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我今日请父亲来,是想跟父亲商议一下柴彪的事情。”顿了一顿,看着他道:“柴统领是三朝老臣,备受世宗皇帝和先帝倚重,这些年领京师戍卫,颇有功绩,就算有些过错,我认为宜从轻处置。”

  霍牧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柴彪僭用御用车马器物,犯上谋反之心,昭然若揭。案情已如此明朗,臣不明白,太后为什么还要维护于他?”

  “柴彪不仅是外卫统领,他还是皇上的太傅之一,皇上素来宠信他,赏赐御用物件,那是常有的事。”冰轮神色泰然,慢条斯理的道:“另外,他称病不朝,并非假装,而是真正病了,第二天我曾派太医去他府中看过他,父亲若不信,药方记录都还留有。”

  室内突然安静,压抑的气氛渐渐弥散开来,让人有种透不过气的沉重感。霍牧眼神微沉,紧紧地盯着她,仿佛要洞穿她的心思:“太后的态度,臣可是有些看不懂了。”

  “父亲应该懂的。”冰轮笑了笑:“我与父亲久未相见,父亲回来之后,也未曾跟父亲好好聊聊,现在皇上不在这里,也没有其他人,我意欲与父亲说几句心里话,可好?”

  霍牧注视了她半晌,道:“当然。”

  冰轮不再拐弯抹角,面容变得有些肃然:“自父亲镇守西疆,很多人都说父亲蓄有异志,提醒我防患于未然,这一点,想必父亲也有所耳闻。”

  “没错,但别人的言语,我并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太后是怎么想的?”

  霍牧静静的看着她,心底却不太平静,面前这身着黄袍,端庄优雅的女子,是他的嫡长女,他的亲生骨肉,他曾将她环抱于怀中,也曾带她驰骋于猎场,他们有过短暂的亲密,然而,他都已经快记不起那感觉了。嫁入皇家,让他们有了距离,也有了隔阂,年复一年,日积月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在加深,变厚。。。。。。

  他们是父女,骨血相连,但他们是陌生的,如今,他们又都站在权力的巅峰,无形之中,又多了猜忌,戒备,趁这个机会,他也想彻底弄清楚她真正的立场,把她看得更真切一点。

  沉寂了片刻之后,冰轮道:“我是怎么想的?难道父亲竟不知道么?”

  “一直以来,太后都在维护自己父兄,维护自己的家族。”霍牧道:“但我还是想听太后亲口说出来。”

  “我非一般娇弱女子,但也只是女子而已,我没有雄心,也厌恶权谋和杀戮。”冰轮声音隐隐透着一丝倦怠,停了一会儿,继续道:“可是,我一直身不由己,深陷在我所厌恶的这样的漩涡当中,因为我是你的女儿,因为我的命运,跟家族的兴衰相连。”

  霍牧默然,冰轮道:“现在,我只想过平静安稳的生活。”

  “你贵为太后,莫非会觉得此刻不安稳么?”

  冰轮坦然迎视他的目光:“京中风雨飘摇,何谈安稳?”

  “你为家族付出了青春和心血,为家族带来了无上荣光,你也终将得到家族的庇护,你能拥有的,永远比你想要的多。”霍牧加重了语气:“只要你记得一点,你虽是女子,但你也是姓霍的。”

  “我从未忘记过这一点。”

  霍牧道:“我也知道你那些年不容易,陪伴在宗训那样的人身边,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说到这个名字,眉宇又变得冷硬:“天可怜见,霍家终有出头之日!”

  “父亲现已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不知道父亲下一步想做什么,会做什么,可此时此刻,君臣仍是有别,我只求父亲,能尽可能地给皇家保留几分体面,也让我存有几分颜面,这便是我今天请父亲来的目的。”

  这话已是说得非常明白,霍牧既感意外,心中又暗生欢喜,点头道:“太后说的是,老臣今后自当注意。”

  谁知冰轮话锋忽然一转:“柴彪的案子,便关乎我的颜面。”

  霍牧脸色变了几变,道:“哦?”

  “柴彪到底有没有罪,不独我与父亲,众臣心中都跟明镜似的。且不说他深得御林卫爱戴,受朝臣敬服,他还是我为皇上选的太傅,若将他处斩,皇上会伤心不满,内阁诸臣会在我面前跪谏,御林军将士会为之寒心,这些都是无穷的麻烦,请父亲能稍微体谅一下我现在的处境。”

  霍牧站起身来,恨声道:“柴彪几次三番在朝堂上公然辱我,难道太后没有看见吗?”

  “我的意思,是削去他的职务,将他终生囚禁。”冰轮不慌不忙的道:“外卫统领一职,由霍凇担任。”

  霍牧不由得怔住,他想除掉柴彪,除了他对自己不敬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想剥夺他手中的兵权,解除对自己的威胁,然后再想方设法,为自己这边的人谋求这一职位,对于他来说,要兵不血刃做成这事,并不容易,没想到冰轮竟直接把整个京城交到了自己手里。

  “没有什么比让自己的兄长守卫京城,更让我觉得安全放心的了。”冰轮看着他,轻声道:“柴彪将由刑部移往诏狱,我只想保住他的命,父亲能答应吗?”

  御案两侧的缠枝云龙纹烛台上,燃有巨烛,照得殿内一片亮堂。宗煦伏在案前写字,突然将笔一掷,抓起面前尚未写完的纸张,三五下撕了个粉碎。

  “皇上息怒。”魏伦慌乱跪下,欲去捡那些碎纸。

  宗煦胸膛急促起伏,气咻咻地瞪着他:“乱什么!不许捡!”魏伦吓得手一缩,便不敢再动了。

  短短几天,郭虎林和汪啸死了,柴太傅被安上各种罪名,余生将在狱中度过,而母后竟要自己下旨,封霍凇为外卫统领,而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发生,不敢有一点反抗。。。。。。。朕还算得是什么皇帝?朕已是霍牧的傀儡!

  宗煦躺在宽大的椅中,咬牙切齿,目露凶光,过了许久,才渐渐平静下来,叫道:“小魏子。”

  魏伦应道:“奴才在!”劝道:“奴才知皇上是重情之人,对柴统领感情深厚,但事已至此,还求皇上保重龙体。。。。。。”

  “少废话,谁让你说这些!”宗煦倾下身子,离他近了一点,迟疑了一下,低声道:“你上次说如果太后不在了,意思是太后驾崩了么?”

  魏伦心脏忽然嘭嘭的加速跳动起来,不禁向后快速扫视了一眼,磕磕巴巴的道:“皇上,您。。。。。。您。。。。。。”

  宗煦几乎贴近了他的耳朵:“你可有什么法子么?”